芙蓉归晏

　　江皖河流间，水流湍急而下，行舟匆匆，胜过万千过客。

　　天气晴好，夕阳晚照。商船甫过急流处，便一个转弯乘着水流去了他处，只剩船底滚滚波浪荡漾，混着鱼儿草荇的痕迹。

　　有这样一艘客船轻轻缓缓摇摆在江面，不疾不徐，既不似别家客船那样响闹欢快，又不像那些商船行色匆匆。

　　纤细窈窕的身影稳立船头，一袭春日阑珊色兔毛长衣宫装衣袂翩翩裹勒形影，发上步摇珠翠随水波摇荡，折射别样辉煌。

　　她们这是要顺着江皖，一路向南，去往繁盛的泯京。这样遥远路途，乘船最为方便，沈茯如沐着冬日暖阳，一人立在船舱外，看遍过船往来。

　　她算过了，距离到达泯京约摸还得三四日，转了水路再走上一段陆路即可，届时还要去面见皇帝。

　　思及此，沈茯如不禁有些开心，她所幸是离开云岭那处偏僻荒凉地了。

　　舱里太师椅上，锦衣华服假寐着翩翩儿郎，他一袭竹月色宽袍，发丝用玉带束着，手臂撑起一片空隙，侧脸寐着。

　　沈茯如掀起船舱铺盖，亭亭而入。瞧他安然睡着，只觉贵气扑面而来，当即放轻脚步，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里间温热，小檀香金炉袅袅生烟，一室暖意仿若春夏。

　　她们在这船上已经住了两日，倒也还习惯。沈茯如边饮茶边思索，为自己打算起来。

　　现在他身份是即将回京的皇子，她是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二人身份自离开云岭时便恢复了原本面目，一个在上指派，一个在下服侍。

　　但不论从前怎样，去了泯京便就是皇子婢女的关系，再怎么样总比二人孤单锁身在云岭强。

　　且她服侍了两年，又一同过了苦日子，二人的情谊总强过婢女随意找了个主子。

　　她本就是打算离开云岭，现在借了他的势，倒也方便，省的自己再在外谋划了。

　　船舱内只剩下香炉生火的音以及女子缓缓饮茶的吞咽声。

　　不知那躺椅上的人是否真是睡着，沈茯如也不敢打扰，他们虽两日都在船上，话说的却不过三句多。

　　一是“请”，二是“是”，三是“好”。

　　他如此冷淡，偏生沈茯如也不热脸去贴冷屁股，她就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偶尔服侍下姜池晏，随后也就视他为空气了。

　　假寐着的人嗅着炉香，在船只晃动一下时蓦然睁开双眼，他心中翻腾，就连曜石的眼底也闪着绮丽热烈。

　　“快帮我把那隔间的水囊拿来。”他声音急促，又极力保持着平稳。

　　沈茯如会意，赶快起身去斜前方的一方隔间里取出水囊，款步递给他。

　　姜池晏想了个由头支走她，才打开水囊口，饮下几口才压制住心底翻涌，猩红色水印挂了囊口一圈，又被他拿塞子塞住。

　　随着太师椅上的人停止动作，思绪便翻飞起来。

　　回想起两日前，那日正是圣旨到达时，晚间人皆入睡，忽听得破空声音传来。

　　走出院子一看，箭羽已经插在地面上，尾部还附加一纸书信。

　　当即他心中有数，知晓几日后与其联系。又处理好信件与箭羽，这才安然睡下。

　　只是姜池晏如今不知他们到底何时会与他联系，说不定还是得在下了客船之时。

　　玉色削瘦的脸庞凝重，仿若刀刻上了霜雾二字。

　　这是前朝一支暗队，藏身于普陀山处，如今听闻他被丰咸帝下诏归京，这才出现，力图辅助他夺回政权，复辟大鄢。

　　本姜池晏被贬至云岭，就也不打算再要如何。可有人不满意，起了异心要弃他离去。

　　他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所以，这支暗卫就必须为他所用，在泯京谋出个天地来。

　　深沉的眼眸有了野心加持，愈发显得黑沉不明，浓黑的眉宇全是傲然。

　　舱外的沈茯如信步而入，笑道，“我们已至汨江，明日晚间约计可以靠船上岸。”

　　女子心情极好，继续张口扬笑：“而后找间客栈，住上两日，待一切准备就绪，便可以入京面见圣上了。”

　　窗格形影之间，摄人的夕阳红意扑闪，一劲的倒在她肩头。

　　本该惬意温柔，可客船船体发出震动，创上了沿岸。沈茯如出去一问，才知道是客船要先停靠在岸边。

　　于是各自忙活起来，船上只姜池晏和沈茯如以及三两个伙计。伙计皆各自在船尾忙活，船舱里剩下他们二人对坐。

　　这便罢了，可是才停靠没多久就有个女子登上了他们的船。众人一时不察，将她放了进来。

　　待到客船启动，他们才发现船上多了个人。细细盘问后得知这女子是汨阳一酒楼的歌姬，名叫芊泽。本已经赎了身，却被从前接待过的客官缠住，要将她纳入府中为妾。

　　她刚要离开汨阳，却因为着急上错了客船。

　　“公子，姑娘。就让我先暂且留在船上罢。”女子声音细弱，连人也是柔弱的模样。立刻跪下求情道。

　　沈茯如仔细打量她一番，觉着她姿色的确动人，也难怪那人非要纳她为妾。标志的瓜子脸，又一双含情眼，面上令人疼惜。

　　几人皆不答，芊泽越发着急起来，秀眉紧蹙，楚楚动人道，“求您了，就让我先留着罢!等客船靠了岸，我再下去也不迟。”她慌忙着急就差要抱住他们的脚了。

　　船舱外面风大，姜池晏依旧冷淡，低声吩咐一句，“你看着办罢。”随后便进了舱内。

　　剩下了沈茯如一人在外干站着，又仔细瞧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芊泽，终究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跟我进来罢。”沈茯如朝她招了招手，率先进入了船舱。

　　地上的芊泽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拎好包袱，跟着她进去了。

　　舱内燃着暖炉，装潢也比一般客船要奢华一点，流苏锦穗装点排面。

　　沈茯如瞧她穿着朴素，但也不至于穷困潦倒，故此也没有给她准备衣裳换洗。只笑问她道，“你吃饭了没有？”

　　那素手捂住腹部，她饥肠辘辘，确实没有吃晚饭。芊泽舔舔嘴唇，摇头道，“尚未。”

　　昳丽的身影会意，弯腰从案下拿出食盒来。掀开盒盖，上面是一碟尚未吃完的绿豆糕。

　　“呐，先吃一点垫着，待晚间自会有人给我们上饭。”素手将绿豆糕从食盒中拿出，轻轻摆在案上。

　　瘦弱的女子捏了块糕点开始吞食起来，却不忘问候他们姓名，“只是不知您二人该怎样称呼？”

　　沈茯如回身坐下，“这位是蒋公子，我是他身边伺候的婢女，你叫我小如便好。”

　　芊泽暗暗点头，露出怯怯笑意，后二人又聊了些过往。再回神过来，便是伙计端了托盘上饭。

　　夜色如云流，很快便呜咽充斥天边。客船还在继续向南行驶，不需他们过问，只要安稳休息便可。

　　“来，你便暂且在隔间休息罢。”沈茯如将隔间收拾一番后让给了芊泽居寝，自己就同姜池晏在船舱外间休息。

　　一时船上安静如霜，只隐隐听得见船身下的水流湍急声，他们心知睡上一觉，第二日晚间便可靠岸。

　　夜色渐深，漏断人初静。

　　外间的女子背上盖着衣裳，趴在桌案上阖眸睡着，睡颜安逸惬然。一旁假寐着的少年缓缓睁开清透的双眸，就枕着自己手臂，呆呆的瞧她侧颜。

　　他们已经许久没怎样搭话了，姜池晏总是担心跟她亲近些会挑起渴求，因此总故意避她三寸。可只有他心里知道，就算生疏冷淡，只要不伤害她便是极好的。

　　他耳朵灵敏非常，能听见隔间里的人翻身的动静。又将注意力投在案上的人身上，见她嘤咛一句，衣裳有掉落的痕迹，似乎又睡得不是很安稳。

　　不知在什么情绪的驱使下，姜池晏轻轻起身靠近她身旁，将她身上披着的衣裳又重新盖好。

　　她衣裳抖落如星辰散下，而他携着清风一一将星辰捡起，再将其送回她身边。

　　姜池晏屈身蹲下，就距她不过一尺。满眼星耀的黑眸沉沉注视睡颜，也不敢做出什么声音，生怕惊扰了神明。

　　船舱静静，尤剩下火炉里的炭火啪嗒啪嗒的裂响。

　　可隔间的脚步声一二，芊泽身影转出，灯火通明下看见二人贴的近，微怔，露出讶异的神色。

　　船舱里醒着的两人忽然对视，她急忙转换成歉意，柔弱娇婉在她脸上生根发芽。

　　她赶忙行礼，又堪堪回了隔间。背着木质隔横，娇艳的唇轻轻抿起，心思流转间又躺下续上梦眠。

　　第二日晚间，船终于靠岸，正是距离泯京不远处的皖南，虽是初冬，可皖南季节偏暖，犹如春季气候一般。

　　客船继续驶向前方，船舱内的三人下船后正要分道扬镳，便被芊泽拦了下来。

　　“公子，姑娘。芊泽愿意跟着你们，我既已离开了汨阳，便没有归处，前方路漫漫，我也不知该前往何处。”

　　她自然是希望二人可以收留。沈茯如面露为难，看向姜池晏，等他发话。

　　锦衣玉袍的少年垂下纤长的睫毛，沉吟片刻转头嘱咐沈茯如一句，“那便留下她罢。任你差遣。”

　　三人就在皖南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夜色深沉，沈茯如同芊泽还在替姜池晏整理床铺。

　　“你们都下去罢，早些休息。”少年身影立身窗边。

　　房里匆匆，只剩下颀长身影一人。

　　不多时，二楼的厢房门被推开，黑色身影悄然而入。

　　“参加殿下，属下来迟。”暗卫单膝跪地行礼，又抬眼去瞧那立身于窗边沐着月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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