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谢韫走时，提醒他要注意慕长生。

　　慕眠原本想打趣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心里疲惫，嘴巴张开又合上了。

　　慕鸠正是关键时期，熬过这段时间，便能炼成剑身。

　　早晨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师弟突然传信过来，说剑池中自半夜里便开始冒泡，不像是冶剑的那种，怕是有事要发生。

　　慕眠思量片刻，还是绕到了后山崖壁，攀进了山中。

　　他刚一靠近剑池，心里便咯噔一下。

　　师弟信中还说，虽然情况有变，但好几个师兄师姐此时都在剑池照顾着慕鸠，想来即使有事也当无恙。

　　然而此刻剑池附近，却一个人也没有。

　　他也不敢传信询问，跟着谢韫跟久了，便不自觉多少染了点她的习惯。越是到紧要关头，除了自己，就谁都不能信。

　　他掩盖身形，确认附近既无灵气涌动，又无符咒加持，才小心靠近。

　　好在慕鸠还在剑池里泡着。慕眠仔细观察，发觉她身上涌现着汹涌的剑气，身体里的大洞也补上了，似乎并无不妥。

　　这剑池的确在冒泡，大抵也是因剑气澎湃，慕鸠这样的天分，炼成剑身，自当是最好的。

　　慕眠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和这小师妹委实不算要好。做个不恰当的比喻，若是小虾逢难，他此刻也会丢下面前的状况，去救小虾。

　　但小辈中和他亲近的也却是只有这一个，自己自觉是个不太称职的大弟子，不过是在试剑大会上赢了几次，既不修剑，更不怎么带着师弟师妹一起修炼，还经常跟着谢韫一起到处跑。

　　那些师弟师妹，也十分珍惜慕鸠。更别提他身边还有个谢韫和席笙的例子，多少有些影响到他。

　　他这时能上心的便多上心，万一真出事了，找谁说去呢。

　　慕眠在剑池外绕了一圈，把在上古幻境里找到的灵泉眼泡进剑池里，确认无异状后，才寻到一深色石壁，开了个口子藏于其中。

　　盯着吧，不管是谁来，做什么，都一并看在眼里，若要对慕鸠出手，他好歹还是个大弟子呢。经常跟在谢韫和小虾身边，他总有点忘了自己还算是有本事的。

　　他手里端着琴，聚精会神地盯着，还真就叫他盯来一个人。

　　一个他想不到，也未曾想过的人。
　　来的人竟然是谢韫的父亲，谢念。

　　说意外却也没那么意外，谢念和慕长生本就有往来，和山派掌门谢蒙常日驻守镇山大阵，和山诸事在谢韫以前，多是谢念在处理。

　　谢念虽在外掌事，却是个性格沉闷的，他那张脸和他女儿相反，总显得死气沉沉，他也不常说话，和慕长生说话时慕眠也见过，都是慕长生在说事，他在旁听着，不时点评几句。

　　说是不算意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对谢念的印象其实有点差，原因无它，谢韫在别人面前虽然一口一个父亲，但他从来没见过谢韫主动和这父亲联系，也没怎么见谢念联系过她。

　　说起来，谢念当时在外掌事本不算顺利，但在那个当口，不烬人发生了动乱，他镇压完毕后，卫道者向他赠予了一道令。

　　这道令本身也只能叫卫道者来一次，却代表了一种来自于“道”的认可，在当时颇有一种众望所归的气势。

　　他继续在石壁里看着，就见谢念走到剑池旁，转身看起了华山的山景。

　　真是在看山景，他这手似乎还象征性地抬了下。

　　慕眠心下一动，手里的音波就打了出去。

　　他不是在看山景，是在写阵！

　　--

　　回到寨子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谢韫没等席笙走近，便传音道：“得去华山一趟。”

　　“玉婆婆呢？”席笙有话和她讲。

　　谢韫从屋里扔出一包药，“放好。她给你的。我们得快些去。”

　　席笙忙把药包塞到手镯里，几步跳上高脚屋。

　　谢韫又叫小虾快点过来。他自然是快，一眨眼地功夫就出现在席笙身后。

　　“睁眼后便注意周遭状况，我曾在华山后山禁地门口布了个传送阵，事急从权，那上方就是剑池，一会都注意点。”

　　听她这么说，谢韫心里也有了底，肯定是慕鸠出事了。

　　她点点头，抓住了谢韫的手。

　　再睁开眼后，却见眼前漫天赤色，天降赤雨。

　　谢韫也没顾上她，和小虾两下便跃上了山。席笙跑得没那么快，越跑越心惊。

　　华山众岳，本该如水墨般清幽，如今却像身处炼狱，她刚一转过弯，就见不远处小虾身后黑气腾腾，他空出一只手隔空把她拉到了身后，谢韫也在同时布下杀阵。

　　阵心处不是别人，竟是慕眠。

　　他像失去神志一般，华山派的灰白长袍已经被他染作赤色，席笙并未闻到特别浓重的血腥气，天空中的赤色也不似血水，更像是火焰作就的。

　　她此刻帮不上什么忙，只见小虾在空中跳跃，与一道道音刃切磋，他似乎没下狠手。

　　谢韫倒是开了大杀阵，此杀阵不分敌我，但她知道，小虾能撑过去，另一个就不一定了。

　　席笙环视一圈，就看见阵外池边，躺着一个血色的影子——是慕鸠！

　　她大步一跃，连忙探查起她的情况。

　　和慕眠的情况不同，她身上却是真的淌着血，席笙一股脑把伤药都掏了出来，拣出最管用的给她服下，她把慕鸠背在肩上，放到谢韫身后，又忙在地上画了个回复阵。

　　席笙大致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处，好在她或许是快修成了剑身，淌着血，呼吸却不微弱。

　　但令席笙有些在意的是，这些伤口并不像音波割伤的，却像是剑伤。

　　音波很细，如一条细线，不会是这样的伤口。

　　席笙见慕鸠似乎并不大碍，终于松了口气，她一抬头，却发觉谢韫状态不对，她咬着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下一秒，有传音过来。

　　“附近有阵法大家，最多不过十五丈，他正在写反噬阵。阿笙，速查。”
　　其实这倒不是最危机的，那人似乎还写了个什么她没见过的怪阵，如今她似乎无法停手，她尝试几次收阵，都没有成功。

　　阵里还有两个人呢。

　　席笙突然想起她手里还有个系统的引导功能，因为寻人阵比起它的范围广太多，她便很久没有用过。

　　席笙边绕着杀阵寻找着，边分神看地图。

　　这一看倒真让她看出点不对，这剑池下面的山体怎么好像是空的啊。这下面就是禁地，她绕了一圈实在没找到，谢韫似乎也没察觉到，人会不会在山体里？

　　席笙倒头看了一眼，阵内刀光剑影，阵外谢韫已半膝跪地。

　　这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席笙心一横，便走到崖边，跳了下去。

　　--

　　不知道华山的禁地里是什么，席笙却不敢停步，她一路迈进，却意外发现这当中本该有些机关，却被人卸掉了。

　　里面肯定有人。

　　席笙又跑了一会，果然看见山体上有一处暗门，这暗门许是刚打开不久，还没彻底和山体合为一体，才叫她一眼辨认出来。

　　席笙顺着门缝闪了进去，里头倒是亮堂。

　　亮堂得叫她有些无处躲藏。

　　她以为里面至少也得有几条路，没想到就一个大洞，空阔无比，十分粗糙，只是石壁上挂着火把，才分外亮堂。

　　叫席笙心里有些打突的是，传音传不出去。

　　没办法了，她往里一看，就见大洞中的一个方形石桌上躺着一人，许是这人躺着，才没看见她。

　　对方似乎全身心投入到了写阵中，席笙觉得自己其实只需要让其分心即可，她相信谢韫，定能趁此反攻。

　　席笙没再迟疑，一鞭子往墙上一卷，卷着火把打了过去，她打完后又顺势卷下了这面石壁的好几支火把，她觉得光暗些对她有好处，毕竟她如今夜视能力极佳，怎么都比现在好一些。

　　对面却不动如山。

　　席笙咬着牙齿，转着防御伞冲了过去。

　　她一愣。

　　席笙惊觉不妙，忙往外跑去，然石门已关，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石壁上摸索，好一会才找到一处突兀。

　　门刚一打开一个逢，她急忙传音过去。

　　“小心慕鸠！”

　　--

　　谢韫的化形术出神入化，能扮男能扮老，这不是和山秘术，其实是家里传承下来的。

　　她早该意识到不对，这九州中有谁能将她的阵法克制得这样好呢？

　　小虾打得热烈，她如今也是没力气再传音，整个身体像是被掏掉了器官般无力，她也只能僵持着这个动作，她觉得她一动，便会骤然晕倒。

　　饶是在此时，谢韫仍没放弃，她尽力写下一个束缚阵，她的束缚阵比席笙的要高明许多，能将对方定在原地好一会。

　　也只是保证了身后这人暂时不会直接坐起来给她一刀。

　　眼前的状况是，慕眠走火入魔了，谢念又在这，真正的慕鸠不知道在哪。

　　她不知道谢念怎么想着淌华山这趟混水，但慕眠走火却不是第一次，他手上那本命琴极其诡异，只是前几次他走火入魔时，她和小虾便顺手给他压了下去，也从没有这么严重过。

　　定然是谢念把他引渡成这样的。

　　不知道这样辛苦，为的是慕鸠那剑身，还是为的对付自己。

　　正此时，山下突然传来极大一声。

　　“小心慕鸠！”

　　说时迟那时快，小虾闻声一掌拍下，一瞬也没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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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笙传音后，不知为何，对面并没什么反应，她又忙传音给小虾，也没有反应。

　　看来不是大洞阻隔了她的传音，而是有人在她离开后把山头以外的传音术切断了。

　　但愿上头二人能及时反应过来吧，她没有迟疑，一边往上跑着，一边在嗓子上布下扩音阵，大喊了一声。

　　“小心慕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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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念像死尸一般被拍倒。谢韫看他一眼，并未松懈，眼前还有要紧事呢。

　　许是她没了心理压力，布阵也灵活起来。但不知为何，慕眠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席笙刚一跑上来，就见山色空蒙间，血气里似乎突兀漾出浓重得不行的灵气。

　　她眼一眨，剑池之上，一个奇异的大嘴突兀张开，将山上连同底下洞里的众人，一并吞了进去。

　　山脚下，华山弟子或惊呼，或感叹。

　　“我道今日掌门为何突然将我们集中呢。”

　　“这天色异状看来也并非不祥之兆啊！”

　　“上古幻境，终于是轮到我华山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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