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桃盼成双

　　忘记了是怎样一种开始，就无所谓结束……

　　恍如出席了一个盛大舞会，没来的及离席便草草的结束了。唯有曲终人散才知道自己始终是一个人。
　　一个与这些繁华格格不入的人……

　　……

　　暮春的唐城是一个让美肆意绽放的地方。

　　满目的春桃花瓣，卷起勾连着一个个华丽的梦境。仿佛清风也带上了粉粉白白的步摇，撞在檐牙勾楼间，弹起，飘转，飞远……

　　少女额上的花钿、被吹起的罗裙一角无不充满着亦真亦幻的绚烂。

　　南宫凝舞放下珠帘，轻叹，原来现实也如幻境般不真实。

　　3年了，自己在这倚笑楼卖笑已经过了3个寒载春秋。脸，早已费力挤不出一丝表情，软柳的腰肢也已习惯了刻意的做作。恍如一个设好模式的水晶娃娃，乖顺安静，静得像一坛死水。无所谓怎样活着，只是活着而已。又或者自己已经死了，在这苟活着的日子里一点点的死透。

　　如梦佳期，归路难觅，纷扰残香闷不语，白沙横卧翠堤处，是故里。不忍去看窗外惹人心绪的飞花，却阻碍不了它们飘进心底。

　　尘封的记忆闸水般的涌现。

　　那日似乎比自己过的哪一天都漫长，也只有亘古不变的夕阳洒进来的余辉能辩出是白天还是黑夜。难道这就是死亡的过程？听人说在弥留之际，人会想起生前做过的所有坏事。原来却是假的。

　　夕阳柔纱般蹭着脸颊，温温的，软软的。从来没感觉这样的轻松，听不见床边震天的嘶喊恸哭，唯有那一缕橘色还留恋在脸庞。此刻的凝舞没有为自己的将逝感伤，反而是一种长梦在即的满足、轻松。梦里的自己仿佛也消逝变成了阳光，自由的追逐着最后一道光线，向天边赶去……

　　或许，死亡也是一种开始。又或许，生命苦短，老天不允许任何人妄想逃过活着的惩罚。当凝舞再次醒来时已是物是人非，窄袖短衫，拽地长裙，一个自称是倚笑楼鸨妈的半老徐娘待价而沽地盯着自己瞧了半天。才缓缓说，你被人牙子贩到这里来做妓子，进的来，便再也出不去。说完就幽幽的扭了出去。

　　时光如水，依旧是在那个温暖闲适的午后，自己却没了前世的那般轻松。春天的唐城很美，满树粉嫩的桃花无风而起，惹得全城下起了花雨。

　　在这个季节，南宫凝舞成了人尽可夫的下贱妓女。

　　从初次登台，到红极一时的唐城最大青楼——倚笑楼的魁首。也早习惯了男人们充满□□、赤裸裸的眼神，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具活着的死人罢了。

　　“凝舞姑娘，妈妈让你为上官公子抚琴。今明这两晚上不用登台了，三天后准备□□。”传话的小丫鬟毕恭毕敬道。

　　一丝嘲笑漫过脸，还是等不及了吧？即使是我这个倚笑楼的魁首娘子也逃不过被卖身的命运，这一楼的姑娘也不过是你大大小小的招财树罢了。早知逃不过这一劫，当初又何苦寻死腻活的折磨自己呢？

　　梳妆整理妥当，手揽瑶琴。凝舞机械的莲步轻移，机械的敲了门，机械的踏进去。机械的低眉顺眼，道：“凝舞见过上官公子。”

　　“封岚兄，这就是你所指的妙人？”一个清朗的声音询问道。

　　上官封岚没有理会，只是无可奈何的温婉一笑，道：“凝舞，抬起头来吧！你我熟识两年有余，为何还是这般的分生？”

　　依言抬头，在那个温润如玉、清雅绝俗的素袍公子身边还坐着一人。

　　四目相对，两人竟双双怔愣在了那里。

　　气氛有些微妙，素袍公子看向二人，道：“柳兄，莫非是凝舞旧识？如此甚好，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

　　凝舞凉凉一笑。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手里死死捏着带着几缕血红的羊脂软玉，像是要生生捏碎它一般。

　　“上官公子真会开玩笑，像凝舞这般低贱的身份怎么可能有幸结识这般神仙似的人物？”
　　疏疏浅浅的挑起嘴角，不再看那人。

　　一丝心痛划过，柳韵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失落。

　　既然她有意和我疏离，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恳求她呢？习惯性的摸摸腰间，失信于她，那块腰佩怕是早被扔了吧？

　　也罢，毕竟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都是注定了两个人谁也走不进对方的世界，这样的执念还是早些抛弃的好。

　　“柳兄，柳兄？柳韵兄——”

　　蓦地回神，上官封岚嘲笑，道：“有佳人傍身，柳兄为何独自出神？该不会是被这小妮子迷得丢了魂魄吧？”说着，就势要牵凝舞的手。

　　还未等人反应，柳韵早不着痕迹的将人带至身侧，道：“有如此佳人相陪，还敢走神岂不是罪过？”

　　不过是一个奇货可居的歌妓罢了，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就那么反感别人碰她。

　　脚步声纷沓至门口，这次老鸨又带着几个俏丽的姐儿朝二人一福，道：“不知二位爷可还满意，需要其他姑娘么？”

　　凝舞推出了他的身边，依旧垂目，倒是那几个姐儿像狼一样盯着柳韵痴迷的看着。顿时，柳韵有些不自在了。虽然早习惯了出众的相貌带来的不适，可这次竟感到被人捉奸的难堪。

　　被人捉奸？是因为她么？

　　挥退众人，只留了个名为梦琳的女子，那是风流的上官封岚又一位旧识，柳韵偷偷瞧了一眼凝舞。

　　双燕掠过，只留了一抹墨黑的剪影，窗外吹进几瓣粉嫩，平添一室春色。

　　封岚似有若无的瞟着那两个人，梦琳在封岚怀里偷偷打量着那个惊为天人的公子，柳韵满脑子则被抚琴的倩影填得满满的。

　　素手弹拨琴弦，幽幽吟唱：

　　三月里
　　度春红
　　凭栏人独倚东风
　　却是一片繁桃无尽色
　　妒红吹潜入晴空

　　春意暖
　　晨妆懒
　　双燕轻薄断香无力水中转
　　窗外桃花窗前人
　　人与桃花望不远

　　铜镜薄
　　东风恶
　　胭脂鲜艳脱尘色
　　不比春红能几何
　　花谢凋残仍待有来年
　　青楼梦醒弃妇羞遮黄花面
　　无力挽流年

　　桃花怜，春阑珊
　　肠断白萍，
　　杖立芳洲不甚堪

　　蓦回首
　　空枝头
　　花解怜人痴情愁
　　昔日红粉飘逝坠香楼

　　桃花怜，春阑珊
　　嫣红尚有三千繁
　　只求初识一朵鲜
　　魂已断
　　梦长留
　　子夜吟歌伊人盼白首

　　……

　　低低错错的吟唱分外悲惋，像一根根针刺得柳韵胸口突突地疼。
　　唉，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她。一旦欠下了，怕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还得清，何况她又是一个如此爱憎分明的女子。
　　看向窗外，桃花依旧灿烂。
　　想起第一次在澄阳湖遇到她，一池的碧水倒映着花树下灵秀的身影，美好得让人不忍去打搅。那时的他书生意气，被半城的姑娘念在嘴边，如此惊才绝俗的自己怎么可以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妄想的呢？
　　酷爱洛神图的他一直以来认为只有清丽的洛神才是自己心之所系。只是从未想过老天垂青，清丽的洛神能在此刻真真让他遇上。
　　你是洛神么？
　　上前想了很多话，没想到张嘴却蹦出来这么一句。他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此时已羞得不敢看她的眸子。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岂是凡人可比的？怕是下临福泽也怕浊气误了身子。
　　更何况是像她这样卑贱的身份，讪讪而答，只是末了自己在心里加了句。
　　稚气未脱的柳韵尴尬地寻找着话题，根本没看到她眼里闪过的痛色。看着眼前俊美如玉的公子以为自己是某个贵府千金在那里局促得紧，抿唇一笑，就让她放纵一回吧！
　　像《茶花女》里的玛格丽特，身份、地位又如何？纵使成为男人的玩物，自己也有享受爱情的权利！
　　无所谓谁，既然认定，爱便爱了。
　　今生注定要拖着肮脏的身体偿完前世的债，那么就趁早在轰轰烈烈的爱情里燃烧成灰烬吧！
　　明眸盼兮，巧言笑兮。柳韵恍惚觉得那檀口轻启的瞬间，周围的色彩都跟着明艳了几分。
　　头一次他在女子身前面子丢尽，匆匆丢下自己的腰佩，逃似的跑走了。
　　握在手里的羊脂软玉，是那么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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