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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科维利娜•波米亚穿这条黑色紧身裤显得双腿十分修长。
我带她去比利时见维伊。科维利娜平日里太过拼命了,借这个机会放她一天假,哪怕就是闭目养养神也比坐在办公室里没完没了地对付文件强。
不过话说让她这么拼命工作的好像就是我啊。唉。
“第一次和公爵见面是你的毕业典礼吧。”我在飞机上闲得没事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科维利娜说着废话。她是维伊带我物色的家族成员,跟他见过几面。
“嗯,那时候你还是个未成年少女。”她向上推了推反光的椭圆型眼镜。
“对比利时印象怎么样?”
“没什么。不过在哪都一样,当公爵的不会是小角色。”
“这倒是实话,”我偏着头看了看她美丽的湖蓝色眼睛,“可我没跟你说过吧,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这个公爵的。”
她眼里写的是明显的困惑,我靠着椅背伸手调试头顶的空调。“你以为他一直是什么皇亲国戚啊---别用那种‘难道不是么’的眼神看我---怎么可能!从头到脚都是意大利原装,比我都纯。他每顿饭都得喝点酒,传统承袭得可好了。---所以嘛,就奇怪了---维伊他啊,根本是拉扯着我摸爬滚打好多年,我好不容易继承式了,他那边就变公爵了。谁知道他干了什么,也有可能是把人家正牌公爵给怎么样了,冒名顶替的。”
“十代首领的意思是,琴夏大人的行为是非法的?”她纤细的手指敲着扶手。
“差不多吧,”我撇了撇嘴,“其实像我们这样的哪还有什么法律可言,你说。只要不被抓住,就不叫干坏事。嗯……虽说荣誉什么的,是永远都在的,我们正是为了荣誉而战。只是像我们这样的黑手党的尊严拿到法庭上又剩下什么呢?刑场上再悲壮的表情也捱不过枪子。我从来都为我是一名黑手党而骄傲,但如果有一天我的家族都不在了,我又算什么呢?”
科维利娜笑了,“帝尼,你越来越成熟了。”
“你还不如说我越来越像话痨了,”我叹口气,避开她那种慈爱的目光,“真的,无论你们谁,都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所以我不担心。你们随意啊。我始终相信你们有理由,都是为我好的。我就一点要求,你们可都得给我平平安安的啊。”
说这话我还是犹豫了一下。有点别扭,有点肉麻,出口以后又总觉得不够分量。可我想她是明白的,我们的状况,以及整个黑手党的状况。
我接手家族时艾丝多姆法已不在最鼎盛的时期,她成为我的同伴时黑手党也不是最风光的年代。我想曾经与单身母亲在异国谋生的科维利娜是最能理解在社会的夹缝中生存的辛酸。每走一步都是艰难。
世风日下,法律又肆无忌惮地撒网。这是个很大的矛盾,并且于我们不利。艾丝多姆法的中规中矩来自古老的名誉,我们的走私从不包括毒品和娼妓。然而如今的新兴黑手党眼里只有利益。利益是堕落的根源,这些人败坏了风气,又吞灭于法律。他们已不是最初的Mafia自警团,他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犯罪分子。
古老家族的存在感,这是我最想要重新树立的东西。而在守护的同时被剥夺,最初的存在感,即使被寻回也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云浪舒卷,层叠。淡灰色染蓝,像海。我总是有过多的感概。
我几乎没有好好欣赏过布鲁塞尔。它是不是比利时首都和欧盟总部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反正我每次的目的地就只有维伊的城堡。这座空荡而豪华的建筑对于住在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客观上无疑是奢侈的,但他不这么想。维伊向来把自己认同的事物奉为不可辩驳的真理。
访客稀少,似乎这个国度的百姓都知道公爵大人是不好惹的,勿扰。维伊这个人,说好听了是我行我素,说不好听就是蛮不讲理。那副唯我独尊的气势任谁都要都要退让三分。有时候我会感谢圣母,还好他对我会温柔点。
科维利娜被我勒令去放松自己了,我告诉她好好玩,不着急回来,就当公费旅游,注意安全。她就是太严肃了,这样不利于身心健康啊。
跟着不知历经了怎样的千辛万苦才没有被流放出城堡的维伊的原属士兵,我穿过油画作品挂得比美术馆还多却极富和谐韵律的长廊。维伊的会客室就是他昏暗的琴房。他很少开灯,除非客人一直坚持到晚上,不过这么烦人的客人估计也就我一个。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擦拭他的小提琴。维伊抬头示意我走近些,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琴头后边刻着一行极小极小的字。“佐丹奴。”他用平静得令人火大的口气炫耀。
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过琴的轮廓,“你从哪弄来的?”我知道这是维伊最想得到的古小提琴,稀世珍品。我转身坐在他旁边。维伊的沙发柔软得让我产生一种想要陷进去的危险的融和感。
“几天前,”他继续深情地擦拭着,“从一个古乐器商那儿。”他没提到价钱,我知道他一定只花了不到一根弓毛的价钱。“别那么看着我,”他直视我鄙夷的目光,“他自己开的价,那个蠢货根本不了解它的价值,平时也就是弄几件假货招摇撞骗罢了。”
维伊不知道他提及音乐时会兴奋得像个小孩。他下意识地竭力维护和这把“佐丹奴”之间的“正当”关系。他脸上淡然的痴迷是一种绝美的境界,把琴架在肩上拉着几个断续的音符,陶醉在难得的醇厚音色中。可以的话我想让时间就此定格,我希望维伊永远都是快乐的。
然而我早就不是只会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丫头。我这次来,不是找他玩的。
“维伊,叔叔的尸体已经下葬了,就昨天。我没把他安置在艾丝多姆法公墓,不太合适。梅尔卡带他到‘印记之城’那边的森林了。”
他脸色变得很阴沉。我明白的,以一把古小提琴来转移话题,这样的单纯的诡计。维伊跟我一样的,不愿意面对。他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他知道什么叫感恩。没有叔叔,他这块金子也许就被掩埋在岁月的尘土中,看不见光芒。
他和我有相似的经历,我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我的父亲在我还未长成人形时死于任务中,我只见过他照片中金色的卷发。母亲死于难产,我只知道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西茉纳。
维伊的父母在他四岁时死于车祸。那之后他被一个人称作“奶酪老爹”的酒吧老板收养。老爹年纪大了,可店里的生意还不错,晚上维伊就帮忙打下手。白天他也不休息,研究格斗技,有时和店里失意的音乐家一起。他跟我讲起童年的事,只言片语。我说你就这个样子也可以这么强,真是天才呐。他就笑,轻轻地笑,然后轻轻地说十五岁时老爹寿终正寝。
少年的维伊卖掉了店,在街头游荡了整整两年,成为米兰独霸一方的小混混。他没说过那种日子是什么感受,但我知道他心痛。让他这样骨子里就高傲的人杰不是打架就是躲警察,还要忍受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我仿佛看到他黯然的眼神和滴血的灵魂。
而当尼可纳•艾丝多姆法莫名奇妙地出现又莫名奇妙地把他领来给我,维伊的命运就此改变。他是维尔洛米•琴夏,是这个世界上无可替代的存在。他终于得到和骨子里的高傲相称的地位,终于能够慰藉他的自尊。
就好像是灰白的日子里划过的彩虹,一瞬的明媚让人足以铭记一生。叔叔,于他于我,都是救赎。
作弄吧,这样的结局。我们的神将天地万物完整地呈现给我们。无论曾经是怎样的痛苦与欢乐,我们真正的人生从他开始。但他是家族的叛徒,是可耻的败类,我们的神折断了翅膀,跌落高空。
不公平呢?还是他自作自受?我没法说。
“呐听着帝里帕多,”他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有些事该忘记就忘记。”真是不负责任的说法。离开西西里这么些年,他不会了解我学会了很多。
“用不着担心,我有选择性失忆症呢。”
维伊的目光又落在他无比珍爱的“佐丹奴”上。我盯他盯得那么紧,他都好像没反应。他的手指轻轻拨弦。
“烟呢?”我低头抠着指甲。
“没有。”
“撒谎。”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他真是个傻瓜。要狡辩好歹也收拾一下躺满烟头的茶几。好久没看到他抽这么多烟了。
我从他的口袋里抽出烟盒,叼一只玉蜀黍叶卷的的纸烟在嘴里。他只喜欢这一种清淡的,所以跟他学会了抽烟的我也对这种“低能”烟情有独钟。
“别装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沉溺,映照出他忧郁而坚定的眼神。老是这么不坦率,虽然我最喜欢他的不坦率。“呐维伊,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也这么难过?”
“我没有难过。”他放低了音量。他大概觉得难过是对叔叔的侮辱。他说过。那样的男人只能用来仰望。
“切,那都不能算回答。”
他收起琴,他掐掉我手里的烟,“他也不值得你为他难过。”
“什么跟什么呀。”
“不懂就算了。总之不要再想起了。”维伊伸手帮我把垂到额前的头发别在耳后,我歪了歪头甩开他的手。
“打算这个样子到什么时候?始终都把我当成傻瓜,”我轻蔑地笑,揉了揉鼻子,“你说那么多首领候补他怎么就看上我了?你当我没想过?”他有一瞬间的错愕,果然是小看了我,“ 经常神秘地擅离职守,还没有决定继承人就要我去各地发展自己的新成员,脸色苍白得近乎病态还得意洋洋,你真觉得我从来就没怀疑过?……维伊,我看上去就那么好骗?……也许就是看起来不长脑子,才让他觉得我容易操控吧。”
“这方面,”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双手,“叔叔他倒是有够残忍呢。……你能明白我有多信任他吧……就因为信任,才只怀疑却从不质疑,才乖乖地按他说的去做啊。笨吧?……可就我自己听话有什么用呢,我没法让复仇者也听话啊。好不容易培养我当上十代首领了,他也不见天日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就白费了啊。”
维伊露出让我很别扭的心疼眼神,“我确实没想到你能这么……不过尼可纳先生他,并非完全想要操控你。要说十代首领,他也是有机会的。他选择了你。”
“刚刚也不知道谁说不值得难过来着。”我翻了个白眼。
“他利用了你,这是事实。可如果他真的只是把你当成棋子,如果他真的只需要棋子,他会找一个没有资质的好骗的白痴。”
“你觉得我有资质?”
“当然,”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觉得他很自豪的样子,“安加西•艾丝多姆法从一开始就不合适,否则早在你还是小毛孩子的时候她就统领家族了。不单是尼可纳先生,就连九代首领也在等着你交接,你没觉得吗?”
“老爷子对我也没好到哪去啊……我们是不是跑题了?”我说,“另外我觉得你有点激动啊维伊。”
“权力和地位,是很折磨人的,”他轻叹,“其实尼可纳先生很在乎你……帝里帕多,他经常在醉酒时提起你父母,说他们曾经多么要好,还迷迷糊糊地说对不起你,说你是多么优秀的孩子……”
“人死都死了,还说这些,”我故作镇定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你开始像个老头了啊,唠叨不说,还自相矛盾。”
“这样啊,你还是选择性地失忆了吧。”
“真是冷淡呢,我要是选择性地把你的礼物给忘了怎么办呢?”我拉起他光洁的右手,将云月指环戴在他的中指上。
他有些意外,深伸直手指仔细端详着,“果然异常契合呢,这个指环。”他声线恢复了慵懒与华丽,微眯起的凤眼每一秒都在摄取我的心跳。
这样就完美了。七枚月之指环都找到了自己的主人,焕发华彩的新耀。这一刻的艾丝多姆法强大得无可预计,我们共同奋斗过的这些年,我们想要重振初代时的雄风。
我伸出左手到与他的手平起的高度,“维伊,可以和我一起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么?”
他嘴角牵起不易察觉的笑。十指相扣间,温暖传遍全身。
我看着他墨绿的迷人瞳孔,我希望直到我老得躺在床上不能动,还可以看见这样一双美丽的翠玉,我希望到世界的尽头,他都可以陪我走下去。等到我们开创黑手党的新纪元的那一刻,我会再一次像这样与他十指相扣,重温这奇妙的暖意。
“呐,呐呐,你也说点什么啊。要不下次我来,你带我去玩吧,去看小于连吧~”
“你是对民族英雄感兴趣还是对人体艺术感兴趣?”
“怎么说都行,总之你带去我玩吧~”
“我拒绝。”
“切,到头来还是这么冷淡呢。”
黄昏的云海是金灿灿的橙,是大空的颜色。我托着腮昏昏欲睡,却又在想些什么。科维利娜正专注地读着一本精装德文书,梅尔卡那孩子要是有这样的劲头该多好啊。
来见维伊,我似乎就是罗嗦地向他抱怨了一箩筐。他那双眼睛能看透我的一切,我却对他什么也不了解。总是一笔带过的童年,一笔带过的心事,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清楚地触碰他的内心,而不是永远在揣测他云朵般捉摸不定的表情。
我装作很了解他。我可以忽略他偶尔流露出的细微的伤感。我想让他看到我的睿智和成熟,想让他把我当作依靠。
我不知道能否有一天他对我敞开心扉,但我愿意等。
即使他对我说什么都无所谓,那就无所谓好了。
我愚蠢,但我已经失去了叔叔,不能再失去他。
“科维利娜,知道公爵今天那件衬衫吗?”我问。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很漂亮呢,”我继续说,“他的锁骨。”
星辰般的眼眸什么的对我们来说都太过肉麻。我很实际,我喜欢他性感的锁骨啊。
维伊,我来看你。看到你很好,我就开心,开心到忘记心碎的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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