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欢

　　　　灯火底下，隐约看得出慕晓脸色如水，听了哥哥这暧昧分明的话，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又是那副淡漠如水的表情，方才的柔情、心悸仿佛从未发生，只有眼中隐隐的还有些暖意。我眼眶没来由的一热，忙忍住了，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我回房了。”说完回头向慕晓微弯了弯身儿，也不去看他转过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听着哥哥招呼着慕晓回房休息。
　　默默走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竟走到了厢房外，隐在墙角，遥遥目注着湖边。也不知站了多久，看到两个身影缓缓走了过来，我一惊，快速缩回了脑袋，背脊紧紧靠在墙上，只觉得心突突地乱跳。虽因为隔得远，看不清脸容，可我觉得能感觉到他那微微笑着的脸，和永远含着暖意的眼睛。
　　过了一会，终是没有忍住，又悄悄探出脑袋，看去，他们已经走到了转角处，再一拐就看不见了，突然慕晓就是回了头来，深深地看了我这边一眼，我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就这一眼，就是让我纠结了一整晚的由来。我躺在床上，盯着掌心那块碧色发呆，有情？无情？玩玩？认真？一时兴起？我又算什么呢？我为什么留下玉佩？都过去了，却为什么没有还给他？我不知道！突然，我淡淡地笑了开来，不知为什么，他给我一种很心疼的感觉，也许是他眼睛里的那份与他年龄不符的丝丝忧郁，也许是他那温暖的气息，总之我有心疼的感觉。若他眼里没有那么明显的忧郁，我真会当做一场梦吧，他那样纤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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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睁开眼，只觉得心又乱跳了起来，都快三天了，我只要静下来，就仍然能感觉到慕晓的碰触。我把后脑勺重重地靠在树杆上，下意识地看着沟里微微晃动的野草，风吹草动，风过无痕……唉，想着想着就觉得头疼起来。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谁知道以后又会怎么样呢！强把这个念头抛在了一旁，可转念就想起了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找到意中人了吗……不禁有些好笑地想起，怪不得爱情小说里经常说什么心如百炼钢，终成绕指柔。
　　洛轻的笑声响了起来，我一顿，抬眼望去，远远地就看见他和几位妇人指着我在说些什么，几个妇人彼此交换着眼色，挤眉弄眼儿的。我不禁有些迷糊起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看我稀里糊涂的样子，洛轻眨了眨眼，微微点头示意我不要怕。我心里一热，不自觉咧嘴一笑。我不笑还好，这一笑，眼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搞得我别扭得很。刹那间脑子里转了无数念头儿，却还是决定作羞涩状地转了脸回来，低下头用手帕轻擦着脸。我的眉头已皱了起来，洛轻说去找吃的，难不成讨不到，他就想把我换了吃的？
　　正胡思乱想，洛轻在头顶上说：“自己偷着乐什么呢？”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笑了出来，可我不打算告诉他我龌龊的想法。我紧着想借口，突然“咕噜”一声传来，他一愣，我也顿住了。
　　过了半晌，我干笑着说：“呵呵，这个，我肚子饿了。”
　　“哈哈！”他狂笑了出来。我有些羞愤，不过他不再追究了倒是件好事儿，而且看他开心的样子，我也有些开心，就随他去笑。他笑着靠了过来，打开包袱：“这里正在闹干旱，村民也不充裕，不知你能不能吃下。”啊，我微张了嘴，看着他手里好像窝窝头的东西，黑乎乎的，粗糙糙的，散着一股怪味。见我一个劲儿地抖着脑门儿，他不禁笑了：“这东西还没名呢，既然是是用野菜掺着地瓜面做的，恩，我想，就叫野菜头吧。”说着，拿了一个塞进我手里。
　　肚子真是饿了。我掰了指腹大小的一块，放进嘴里，胃肠感觉到食物立即蠕动起来，却又随着一股难以忽略的苦涩味开散开，迅速收缩起来。这真的是地瓜面做的吗？怎么又硬又糙，入口便像泥一样塞满了口腔，又苦又馊。好难吃！我皱起眉头。我最不喜欢苦味了。饼子含在嘴里一时难以下咽，只好用舌尖将饼子顶至上齿间，尽量不让饼子贴到舌头。苦味减少了些，我暗暗松口气，这如何下咽。
　　洛轻拿起一块饼子，毫无异色的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就吞了下肚，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懈怠，仿佛是吃上好的糕点，眉宇间带着满足的微笑。我咬了咬下唇儿，嘴里的饼子已被口水化开，苦涩色卷土重来，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这可是洛轻好不容易讨来的，我也不能太矫情，今非昔比，以后还不知怎样，或许连饼子都吃不上。洛轻看着我痛苦的表情，笑道：“丫头，明知它是苦的，却还慢悠悠的，岂不是自讨苦吃。”他又咬了口，“应该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狼吞虎咽，不给味觉反应的机会，这样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苦了。”
　　我屏住呼吸，用舌尖聚拢起散碎的饼子，然后使劲的往喉咙里塞。洛轻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儿，突然笑了出来：“你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会饿死。”他咬了口饼子，含糊不清的道：“我饿了，就什么都能吃，胃肠就像个麻袋，来者不拒，树根树皮都吃过。”他看我有些淡然的样子，以为我不信他说的，又说：“我是说真的。有一次，实在饿极了，连蟑螂都抓来吃了。”他将剩余的半块饼子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口，咽下道：“不过，蟑螂皮厚，吃过胃难受……”
　　唔。还在喉咙里苦苦挣扎的饼子猛地涌了出来，再也没有勇气将它们重新塞回喉咙，我扶着胸口大口呕吐。这真不是我胃肠娇贵，而是他的话……洛轻俯身拍了拍我的背，道：“看来叫你吃下去比杀了你还难。”
　　“不，我能吃。”我顿了顿，“只要能早点见到哥哥，什么苦，我都吃。”都说没娘亲的孩子可怜，但我没半点委屈，一直被照顾的很好，哥哥只比我年长两岁，却比阿爹还宠溺我，有一年，我爬着梯子从墙里探着头看外面的风景，看到几个孩童手里拿着几对客讨人喜欢的木偶，就多望了几眼。晚上哥哥就像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掏出几对木偶给我。我高兴的跳起，问他怎么溜出去买的。哥哥得意的看着我，说，“这是我自己做的。”我瞪大眼睛，根本不相信，哥哥就伸了手给我看，只看他五指上遍布瘀青，有些已然紫黑了，还有一些细小的血口，虽然涂了药，可看起来还是很严重。我只觉一股酸热猛地冲上了眼眶，哥哥却撇了撇嘴说：“海叔把篆刻刀锁在箱子里了，我自己找了把斧头，虽然不受使唤，但也能刻出了七八分像。”后来，那几对木偶不见了，我还哭了好几天，哥哥说有时间再给我做，可我们那会儿已经跟着先生读书识字了，再后来也就忘了。
　　隐隐的暗香随风飘来，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喉咙里那股苦涩味也压下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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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我大口地喘着气，实在是走不动了，看见前面有块儿大石头，忙走过去坐了，身上热烘烘的，我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空气中全是丁香花的味道。四月正是丁香花的季节，满山遍野的紫色，一簇簇一朵朵相互拥簇着。我也种过丁香花。阿爹一直把我当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般养着，可我偏偏极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每年开春都带着海叔和哥哥栽种的各色花树果树，成活率都甚高，因此院子里总是飘着淡淡的香气，粉白色的樱花开满枝头，紫色的丁香迎风起舞，沁心的茉莉雪白一片，配着曲径流水，真的令人心旷神怡。但这里的丁香花，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同，不同于庭院的娇嫩，也不是文人墨客笔下的那种忧郁；而是成片成片的紫色，紫得那么冷，那么恣意，那么生命盎然……
　　洛轻蹭了过来，紧紧地挨着我坐下，头重重地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心里一热，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反手去推他，好重，他懒洋洋地任我乱推，也不说话，我倒是出了一身躁汗，也懒得理他了。这一路他辛苦了，一面扶着我这个大门不出的大小姐爬山，一面给我讲他见过听过的故事解闷，他的口才真好，妙语连珠，不时逗得我前仰后合的，拿着手帕捂住了嘴，笑个不停。只是说着说着他有时也会变得晦涩起来，我心知肚明他的经历不会愉快到哪里去，就把话儿往别的地方引。看着他说到兴头儿上指东划西、神采飞扬的时候，我的心不禁也随着他的心情起伏……
　　“漓歌……”洛轻的轻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啊……”我一下子从回想中惊醒，偏转了身儿看过去，见我转过身来，洛轻指着山下的路，说：“沿着那条路直走，我们就能到京都了。”见我欣喜地看着他，他突然一笑：“如果我们行脚快一些，半个月就到了。”
　　“能在快些吗？”
　　“能啊。”他拿手做个“飞”的动作：“只要你有这本事。”他眼里浮现了一种揶揄的笑意，我冲他瞪瞪眼。他哧哧地笑了出来：“如果幸运的话，我们搭个马车牛车的，也就几天的功夫。”

《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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