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饶

　　林郁晚进入了暑假。

　　从放假开始，她想让妈妈能多睡一会，所以包揽了每天早上买早餐的任务，顺便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

　　林美贞是镇上制衣厂的制版师，按照厂长的要求，凭着一些网络爆款服装的图片打版出样衣来，这几年国内的服装厂喜欢追打牌款式，流行变得又快，技术好的制版师很抢手，老板给的工资不低，所以林美贞不仅独自一个人也养大林郁晚，还能从小供她上兴趣班学特长，走艺考。

　　但是准备艺考，尤其想去鑫城那些著名的画室找好的老师辅导，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林美贞没抱怨过，但林郁晚知道妈妈经济压力大，最近老是睡不好觉。

　　所以她不打算去鑫城的画室了，去隔壁市的小机构学习要便宜很多，但林美贞又觉得这样女儿可能会遗憾，于是没有松口。

　　镇上的早市很热闹，各种早点的香味不讲道理的扑到人的鼻子里，唤醒人们沉睡了一夜的食欲，由不得人不馋。

　　林郁晚在早点摊上打了两份豆浆，半份小笼包和一张林美贞爱吃的豆沙饼，付了钱正要回去，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年轻人起得这样早不容易啊。”

　　她定睛一瞧这才看清，自己旁边站着的，是那个姓萧的老板。

　　他似乎真的在镇上长住下来了，林郁晚这些天经常遇见他在晨跑，没有豪车，没有昂贵西装，只穿着一身低调的灰色运动服，站在早点摊前，笑眯眯地看着她，倒真的与她拉近了许多距离。

　　“萧叔叔好。”

　　萧云海点点头：“你知道我姓萧啊？”

　　林郁晚抿抿唇：“呃，我听别人说的。”

　　萧云海微笑着：“外来人嘛，初来乍到难免被讨论，正常的。”

　　他看看林郁晚手里拎的东西，指了指豆沙饼说道：“最后两张正好被咱们两个买走了。”

　　他们二人回去刚好往一个方向走，林郁晚边走边问道：“您也爱吃豆沙饼吗？”

　　萧云海掂了掂手中的塑料袋：“有个过去认识的人爱吃，我看见了也想尝尝，人老了，喜欢回忆过去了。”

　　林郁晚笑笑：“您看着一点也不老。”

　　萧云海道：“你那天看见的，默宸，我的小儿子都比你大，我还不老吗？”

　　默宸……原来他叫萧默宸……

　　如注的雨帘，潮湿的空气，伞下好看的笑容……

　　那天的惊鸿一瞥又浮现在林郁晚的脑海中。

　　她尽量自然地问道：“您的小儿子是大学生吗？”

　　萧云海似乎非常喜欢这个儿子，提起来，话明显变得多了：“默宸跳过级，大学早上了一年，大一念完了，开学大二，我其他两个孩子不是工作就是出国念书，后来他们的母亲病逝，默宸心细，怕我一个人孤独，不肯去国外，坚持要念国内的大学，就在鑫城。”

　　林郁晚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原来他平时在鑫城上学啊，那座繁华的城市，全国最好的东西都汇聚在那里，金光闪闪，是她望尘莫及的地方。

　　林郁晚抠着塑料袋的拎手，一路无话。

　　又过了几天，林郁晚打听了隔壁市的画室，和林美贞说了，林美贞却忽然做了决定。

　　“不，小晚，妈妈送你去鑫城，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林美贞说，厂里接了大单子，绩效高了很多，加上之前借出去给别人的钱最近有收回来，凑一凑正好够她去鑫城的画室。

　　那时的林郁晚一点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因为林美贞看起来很高兴。

　　她天真的以为，这些幸运的巧合不过是她们母女时来运转，天降的幸运，她对这份如意顺遂没有任何的设防。

　　＊＊＊

　　鑫城的画室创办者是个很有名气的老师，学校的展览墙上挂满了那些顺利拿到名校录取证书的学生照片。

　　一个特训营为期一个月，学校给外地学生提供了住宿，每两个女孩子住一个酒店标间。

　　林郁晚在那里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程娇是鑫城本地人，家里条件很好，在几个外地女孩眼里，简直是个万事通，偶尔休息的半天，去哪里玩都是她来带着大家一起。

　　年轻女孩子们捧着奶茶，站在商场漂亮的橱窗前叽叽喳喳。

　　林郁晚看着橱窗里由设计师精心布置配色的霓虹装饰灯。

　　蓝色和粉色的灯线弯曲成图案和英文字母，帮助橱窗里模特的服装搭配传递一些设计理念和氛围。

　　而像这样的橱窗，在这座商场一楼，一个连着一个，成了炫人眼目的时尚的海洋。

　　她仰头看头顶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厦，突然想到了妈妈。

　　林美贞提到过，自己年轻的时候在鑫城待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不到二十岁的林美贞是不是也这么仰望着摩天大楼，觉得自己幸福的被美与繁华淹没了？她有没有遇到过本来就生活在这里的王子和公主们？

　　像程娇，或者像那个萧叔叔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对，萧默宸，遇到像他们一样的人。

　　正在胡思乱想，程娇带她们进了店，几个家境普通的女孩像鹌鹑一样不出声，心里暗自为价码牌上的数字咋舌，只有程娇悠闲地逛着，她指了指橱窗里的模特，问林郁晚：“你觉得那条裙子好看吗？”

　　林郁晚点点头，好看的，她在街上一眼就看到了，她们几个就是被模特吸引过来的。

　　抹胸的款式，牛仔拼接着珠灰色的纱，像有点叛逆的小公主，是不太日常的款式，没有什么场合去穿它。

　　程娇却说：“这个开生日party穿还可以。”

　　她只是看了看，就对店员说：“最小码，给我包起来吧。”

　　所有人都喜欢的裙子，只有一个人能收入囊中。

　　几个女孩子都羡慕的围着程娇。

　　林郁晚从橱窗那边收回目光，却忽然瞟见玻璃门外，正在推门走进来的人。

　　今天是艳阳天，那人不再打伞，但笑容还是那样好看，他绅士的为身旁妆容精致的女孩推开门，嘴里说道：“挑吧，今天你挑什么都由我买单。”

　　然后，他看到了林郁晚。

　　林郁晚的心脏因为紧张而收紧了。

　　他会不会认出她？

　　应该不会吧，一个一面之缘的过路人。

　　果然，萧默宸的目光只是掠过她，就和那个女孩经过她的面前，与她擦肩而过。

　　程娇拎了购物袋子，看林郁晚有些发愣，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结果一不小心碰翻了林郁晚手中的奶茶。

　　又薄又透明的塑料杯子砸在地上，封口被震开，奶茶瞬间洒了一地。

　　林郁晚惊慌地蹲下来从包里拿纸巾。

　　奶茶里加了小料，堆在地上很有碍瞻观，林郁晚只想着赶紧收拾起来。

　　程娇站在一旁叫店员，店员叫了保洁来收拾，林郁晚退在一旁。

　　她低头一看，淡蓝色的棉布裙子，小腿处渐上奶茶脏了一大块。

　　甜甜的饮料，很黏腻，透过纸巾沾湿了手指，手上也很黏，哪也不能碰，手不敢挨衣服，在身侧翘着指尖。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么狼狈……

　　她脸都涨红了，抬眼往萧默宸的方向看。

　　萧默宸和那个精致小公主似的女孩子听见这边的动静也回过头。

　　林郁晚越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转过身，把脸扭向外头。

　　商场落地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将林郁晚的侧脸轮廓打亮。

　　窄而柔和的脸框，卷翘的睫毛，抿着的嘴唇线条透露出一丝焦躁不安。

　　萧默宸把墨镜往下一按，从眼镜框上头看出去。

　　“默宸，你送礼物是不是有点敷衍？我都要出国了，送个纪念礼物你都不肯给我好好选？”身边的女孩调侃说道。

　　萧默宸把眼镜推上去，哦了一声，笑道：“我挑的能有你自己选的好吗？”

　　女孩切了一声，转头去看架上的包。

　　林郁晚一秒都不想多待了，她朝店员道了歉，转身就往外走。

　　程娇不知道为什么林郁晚像生气了一样，赶紧追了两步拉住她：“你心疼奶茶啊？又没几个钱，我再给你买一杯，你别因为这就生气吧？”

　　程娇或许是心直口快，说者无心，但听到林郁晚耳中觉得很刺耳。

　　尤其萧默宸就站在不远处。

　　她抽回胳膊，但她不想表现的很敏感，终究还是没有再走，只是说道：“不是，我也不太爱喝，不用买了。”

　　另外两个女孩很怕林郁晚和程娇吵架，她们夹在中间会尴尬，所以也七嘴八舌的转移话题。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离开了。

　　林郁晚裙子脏了，也没有心思再玩，她想回住宿的酒店，但别人都还意犹未尽，程娇晚上还要请客看电影，林郁晚不想打扰她们的好兴致，于是坐地铁自己回去。

　　酒店位置很好，离地铁站只有几百米，林郁晚出了站，脚步匆匆地往回走，走到酒店门口时，忽然听见路边有一辆车按了两下喇叭。

　　她不觉得跟自己有关，脚步没停，又上了两级台阶。

　　那车喇叭又响了两声。

　　她回头扫了一眼。

　　那辆车车窗开着，驾驶位上的人正张嘴要喊话，见她回头，赶紧开了车门下来。

　　林郁晚有点茫然，不明白萧默宸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路边。

　　她有些防备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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