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的萌蠢兔

　　天，是绛紫的蓝，透着粉红；风，是燥热的暖，夹着腥咸。

　　俞月庭立在船头，望着苍茫的大海，眼前依旧是一眼无际的颠簸起伏。太阳已经滑进海平线的尽头，只留一点点潮红色的余辉随着逐渐岱黑的海水跳跃。

　　还是看不见着陆的海岸！

　　作为一只兔子，在这苍茫的大海上漂浮了整整三十三天，着实已经到了极限。

　　“姐，我们还要多久才能上岸？”桂枝软塌塌地伏在俞月庭脚边的甲板上，像一只慵懒的狗，有气无力又不甘心的重复十八遍地问着。

　　“快了，快了……”

　　俞月庭心虚地应道，其实她哪里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到东海岸口临市，她也是三千年来头一回走海路呀。

　　“快了……快了……你就知道说快了……”

　　桂枝噘着嘴，不满又无奈地趴在甲板上用手指画着圈圈，“要是听我的，雇辆马车一路南下多好，这时候应该早到了吧……”

　　“刚上船的那几天你不也兴奋得不要不要的，说活了几千年还是第一次出海呢，这时候后悔了？”

　　俞月庭嘴里虽然怼着桂枝，其实心里早就后悔，自己干嘛非要挑战自己怕水的特性，要走海路呢，是自己这三千年来过得太无聊了吗？

　　“我不是后悔，我是真的撑不住了，我怕我的小命要交代在这船上，不能再陪着姐姐了……”

　　桂枝耷拉个脑袋，额前原本碧绿的桂花叶坠早就开始枯萎，现在已经成了焦黄的颜色。

　　雇船的时候，船老大说只有十天的航程，哪知行了三个十天也没有到。问船老大是否走错航线，船老大只回了一句，海上风大逆行，到底多久可以到，原本就是说不准的。

　　出发前只备了十多天的甘露水，早已经喝完。偏偏这些天还都骄阳似火，别说天降甘露，就是连雨也几十天都未曾下过一滴。

　　桂枝不像自己，饿了渴了还可以捞些海里的鱼来充饥维持生命，她只能靠甘露修行。

　　桂枝原本是广寒宫门前的桂花树上的一枝，当初剪下来给嫦娥做花艺的时候就已经被剪断了命根，幸得跟着自己来到凡间靠饮食晨间日出时的甘露修炼了一千多年，才有了今天的人身。

　　“枝儿，你起来吹吹风，或许会好受些。”

　　俞月庭知道，桂枝的性命现在是靠着最后一点灵气支撑着，如果再不靠岸补充甘露，只怕真的要枯死在此，打回原形了。

　　“海风也是……咸的……”桂枝悻悻。

　　“都怪我被‘白昱泽隐居在东海之滨’的消息冲昏了头脑，没多收集些甘露就贸然出发了……”俞月庭蹲下，握住桂枝的手，将自己的灵气缓缓地输了过去。

　　“姐，不要！你还要靠灵气回广寒宫呢。”桂枝想要挣脱自己的手腕，无奈无力，只能任由俞月庭紧紧握住。

　　俞月庭原本是广寒宫里嫦娥宫主最喜欢的玉兔，当年被人间中秋节热闹的灯会吸引，趁着嫦娥宫主让她去宫外剪桂花枝的时候，私自溜到凡间玩耍。

　　不料刚到凡间就被嫦娥宫主发现，被散去了全部灵气。没有灵气就没有法力，也就没有办法再回广寒宫了。

　　从此，俞月庭只能留在凡间重新修炼灵气，期盼早点重获法力，回到广寒宫。

　　但是法力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可以重新恢复？需要灵气聚集到九九八十一格大满的时候，才能恢复一成法力。要想回到广寒宫，最少得恢复八成的法力才行。

　　而现在历经凡间三千多年，俞月庭的灵力也才炼到七七四十九格小满，距离九九八十一格大满都还有不少距离，更别说恢复八成法力了。

　　所以能够积攒的那点灵气可宝贝的很。这三千多年，俞月庭只以凡人状态生活，绝不会动用一点点灵气的。

　　“先救命要紧，只要我们找到白昱泽，他就有办法帮我们回到广寒宫了。”俞月庭看了桂枝一眼，闭上双目，“别说话了，专心调理。”

　　白昱泽，据说是上古地位崇高的神兽白泽在人间的化身，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能透过去晓未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一次俞月庭也是打探到他在东海之滨的临市隐居，才与桂枝冒险出海前来寻找，希望能请到无所不能的白昱泽帮助自己重回广寒宫，不然以自己慢慢修炼缓慢积累，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个三千年才能聚齐灵气恢复重回广寒宫的法力呢。

　　温暖的灵气缓缓输入桂枝的身体，一盏茶的功夫，桂枝额前的桂花叶终于恢复了一丝丝的绿意。

　　“姐姐，可以了，我好多了。”桂枝抽回手，将脸凑到俞月庭的面前，“你看我的小叶子已经活过来了。”

　　“好。”俞月庭也不坚持多给，毕竟灵气珍贵的很，能续命就行。

　　收了灵气，俞月庭习惯性地抬头在天空找寻月亮的影子。天色已暮，今晚没有什么月色，广寒宫自然是不知隐到哪里去了。

　　没有天光，面前的海水黑黢黢的，就像黑洞一样，变得幽暗起来，原先燥热的风也变得有些阴冷。

　　“哎，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声到人到，随着男子的声音响起，一个青衣男子飘飘然地落在了俞月庭的船头，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

　　刚刚收了灵气，俞月庭还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完全走出来，被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一个激灵，不知什么时候身边跟上了一艘高大的木船。

　　而且，这男人还上了自己的船！

　　真是被这几十天的海风吹晕了头脑，竟然麻木到忘了警惕。

　　俞月庭转身循声朝男子望去，心下不悦：“这位公子未曾邀请，便冒然踏上姑娘家的船，怕是不太礼貌吧？”

　　船头桅杆上挂着的灯光昏暗，两丈外男子相貌并不能看得真切，凭着他高挑的身着一袭青色长衫的挺拔身形，俞月庭暂且尊称一声“公子”吧。

　　“你是谁？为什么要到我们船上？”桂枝也支撑着从甲板上站立起来，将俞月庭护在身后。

　　“礼貌？”

　　隐没在黑暗里的夜罱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这话问的好生奇怪，在这四野无人的茫茫大海里，有陌生男人突然上船，首先想到的不应该是打劫吗？”

　　“打劫？”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从男子温和的语调和相隔两丈的距离，俞月庭无法把眼前人和凶神恶煞的盗匪联系起来。

　　虽然这男子私自上船唐突，但哪有打劫还离那么远，保留尊重的距离？俞月庭从桂枝身后走出，拱手问道，“公子说笑了，不知公子前来有何要事？”

　　“姑娘驾船而来，进入私家海域，没有拜帖也没有告书，还在问我是否礼貌，姑娘礼貌乎？”

　　撩起长衫，夜罱抬脚朝俞月庭走去。

　　渐进，夜罱在俞月庭身前一尺停下了脚步。

　　果然，眼前这姑娘刚才不悦的神色中多了几分理亏的歉意和慌张，就连刚才还有一丝警惕护主的小丫头也不知所措地看向她主子。

　　不用说，这是俩个涉世未深，恐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姑娘，吓一吓估计就会将全部身家完全交付的小女子。

　　看着面前俩个神色从一种慌乱转到另一种慌乱的姐妹二人，夜罱用一双冷峻的眼睛盯着俞月庭，憋着笑。

　　“对不起公子，我们不知道这是私家海域……”原来是自己闯到了别人的领海，反而怪别人无理，俞月庭面上一红，自觉理亏，“我们只是要到东海之岸临城，无意冒犯，可否借道前行，或者烦请公子指明他路？”

　　“要到东海之岸临城，必经我家海域，无其他航线可行。”刚刚还满目笑意的夜罱忽然面色如霜，冷脸回应。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在人间生活了三千余年的俞月庭不是傻子，走山过林路遇盗贼的事也不是没有碰到过，但凡这样说，都是多多少少要收些过路费的。

　　刚刚还觉得面前这个是礼貌儒雅公子的俞月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冰冷的气息，怕真不是善茬。

　　只是在这茫茫大海上，自己这一只失了法力的兔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游泳的呀。

　　“打扰贵地，还请见谅。”俞月庭谦恭行礼，“请公子在船前稍后，我这就去写拜帖，备下薄礼，请公子笑纳。”

　　说罢，俞月庭不待夜罱回应，拉着桂枝便疾步朝船舱走去。

　　船舱里，还有船老大船老二在驶舵行船。人多，终归胆能大些。再说，他们来往的就是这一线，海上有什么行船的规矩，怎么样能够和平安全通过，肯定是有他们经验的。

　　看着俞月庭慌乱又强作镇定的脚步，夜罱的嘴角朝上撇了撇，这姑娘明明已经吓得跟兔子似的，还偏偏装作一副老成走惯江湖的样子，真是有趣！

　　“姑娘……慢走……”

　　夜罱拖着长音，还真的倚着船舷候在了外面看风景。

　　* * * * * *

　　“船老大！”

　　跨步进了船舱，刚刚还存一点侥幸心理的俞月庭彻底失望了。

　　船舱里的人要比自己记忆里的人多了许多：除了船老大船老二在乖巧地驾船，还有十几个陌生的彪悍大汉正在船舱里东翻西翻，俞月庭随带的十几个木箱已经尽数抬到了船舱中间。

　　“吆，这俩娘们俩俊俏！”坐在舱首，一只眼戴着黑色眼罩的秃头男子色眯眯地盯着俞月庭和桂枝二人，一脸垂涎。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也胆敢如此无礼！”桂枝抽手从发髻上取下发簪，朝秃头男子飞身扑了过去。

　　“哎呦，这小娘们还挺凶！”秃头男子脸上一点也无惧色，仰身后倚便让过了桂枝迎面刺过来的发簪，从容地反手去捉桂枝的手腕。

　　桂枝的发簪是用注了灵气的匕首，但是一寸短一寸险，要想伤到对方，需得近身才会刺到。

　　若是平时，桂枝刺出的速度绝不会给一个凡人有丝毫躲避的机会，但现在身体虚弱，刚刚还是靠俞月庭输送灵气才站得起来，这速度就不是一点点地慢了。

　　“枝儿，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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