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海水变蓝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无措。像关在笼里无人认领的宠物犬，每次谷雨从玻璃窗前经过，它们就会用这样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她，期艾着，等待着她的下文。

　　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烦恼无处遁形，真实的厌恶不能宣泄，那她只能说：“师哥来看看我的画吧。”她转头看画，“画的不太好，”也只能这样了。

　　耐心再长，能力也就这么多。

　　脚步声移动。

　　“能看一下你怎么握笔的吗？”他声音从耳后传来，很痒。谷雨下意识地偏头。段司柏就站在身后，俯下身和她讲话，距离太近，呼吸你追我赶，就快贴在一起。

　　“抱歉。”

　　她能看见段司柏骤然缩放的瞳孔，随后拽着呼吸后撤一步，旖旎的氛围也被搅乱。

　　“你怎么有这么多歉可抱？”谷雨横握起笔，在旁边的空白处拉出两条短线，也继续说：“这也是错，那也是错，人哪有那么多错可犯。”

　　这些小事，桩桩件件，都被他列为错处。如果他知道他父亲做过的一切，又回作何感想？

　　谷雨笑了声：“还是看纠画面的错吧。”

　　对方没有沉默太久，对她的问题如实作答：“你握笔的方式没有问题，但画出来的线条像钉子，头重脚轻。”

　　“那该怎么做呢？”
　　“试着把线条延长。”

　　她在白纸上添了一笔，“这样？”

　　“不是。”

　　谷雨侧过身，看着他：“那是什么意思？”

　　单从长度来看，她画的线条不算短，在原来的线条后面续上一笔也不对。艺术，真是费解。

　　段司柏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指腹沿着素描纸上的线条轻轻划过一道，“这样，一气呵成的线条……”

　　他话没有说完，旁边的女生向他递来铅笔，眼神替她说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微风吹起画室的纱帘，窥见全貌，又落下。

　　谷雨眼睛眨动了下，笑容跟着滞住，她以为的，仅仅是让段司柏做个示范。手背被另一层皮肤束住的时候，她下意识一怔。

　　手别人挟住，一个动作都能牵扯全身。这个时候，他又不觉得接触是犯错了吗？她看着他，胸前的玉佛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跟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心无旁骛：“先定点，确定好线的距离和目的地。”带着谷雨的手，在素描纸的空白处用力钝出两个点，再将两点之间的距离连起，目的明确，未有犹豫，与她的排线对比鲜明。

　　落笔，他往回坐，眼神开始微微失焦，纸上平直的线条似乎在上下晃动。

　　段司柏说：“你们专业以后用针管笔会更多。不过，铅笔还是针管笔，握笔方式不同，但排线的道理相同。你现在的问题主要在排线上，这是最好解决的，多练习就可以。”

　　也像怕自己的话过了，他又夸起人来：“你是工科生，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低着头，没有回答他。
　　安静的环境里出现一声轻笑。

　　“你现在不会觉得抱歉吗？”谷雨虚握铅笔，手心里是层薄汗。

　　段司柏低头，反应过来，即刻松开手，“抱歉。”

　　身边的人却“扑哧”笑出声，肩膀小幅度抖动起来，抬头看他，脸上没有半点绯色。

　　谷雨笑着说：“你太不经逗了，段司柏。”

　　*

　　临近期末，大小考试占据了海大学子的全部生活。谷雨的复习进度也是稳步有序。

　　午休后，何静又要出门，她跟骆艾嘉一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宋晓诗支起身子，眼睛半睁，“你这是要去哪啊？”

　　“工作室啊。”
　　“袁方炎那个？”
　　“对。”何静背起包，“今天晚上工作室聚餐，你们来不来？”

　　“不去！躺尸中！勿Cue！”宋晓诗直摇头，“周五才考完马原，我现在只想躺床上摆烂。我真的很佩服你们两个是怎么这么有精力！一个天天可以泡在工作室，一个还有精力去做家教！明明三个人的电影，就我一个学渣。”

　　何静和谷雨相视一笑。

　　“行吧！你接着躺吧。”何静转头：“那你呢？谷雨。”

　　“晚上回来应该赶不上了，你们好好玩吧。”谷雨周末有另外的兼职，给一个初三女孩做家教补习，周六英语，周日数学。

　　“好吧。”何静有些惋惜，“那你注意安全，晚上我回来给你带宵夜。”

　　她又凑到宋晓诗床头，语气揶揄：“你真的不去？”

　　“我又没交钱我去干嘛！”
　　“想多了，袁方炎又不是散财童子。”

　　袁方炎是她们大学第一堂专业课老师，除授课接项目之外，工作室会额外教授软件课。当然，这部分是付费知识。

　　课程内的建模课顶多学个皮毛，想要深入学习最好的方法就是报班，谷雨之前的存款，也是打算如此。

　　“他算盘打得可好了！现在没报过软件班的都是潜在客户，以后也能挑几个好苗子进他工作室跟项目。”何静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你还跑这么勤快？”
　　“我学完犀牛（Rhino）就跑啦！”
　　“有魄力！”

　　“去不去？”何静又邀请一遍，“你多吃几回，以后总得学的，就当捞点本回。”

　　“不去。”
　　“林亦驰也来哦。”
　　“真假？”宋晓诗睁开眼。
　　“骗你是狗！”

　　“那就…去啰。”

　　何静扭头向谷雨调侃：“早知道’林亦驰‘的名字这么好使，我之前干嘛大费周章。”

　　“得了吧！你就是想拉人跟你一起去玩。”反驳之余，宋晓诗已经下床，开始挑衣服。

　　何静被她逗乐，“我先走了，等会给我发消息啊。”

　　谷雨看了看时间，她也差不多该走了。

　　“诶！谷雨！等等！”宋晓诗苦恼穿什么，“你觉得我穿套好？”她左右手迅速交换，给谷雨演示上身效果。

　　“都挺好看的。”谷雨并未敷衍。两套洋裙都是宋晓诗喜欢的风格，青春洋溢，可爱无敌。

　　“非要选一套呢？”宋晓诗歪头看她。

　　“左边那套。”宋晓诗个子娇小，皮肤也白，鹅黄色很衬她。

　　宋晓诗的眼神落在谷雨身上，对面人穿着简单的纯色短袖和杏色半身长裙，头发半扎，看上去落落大方。脖子上的细银链，点缀得恰到好处。

　　灵光一闪。“谷雨！要不把你的衣服借我穿吧？”

　　“嗯？”想法太跳脱，谷雨反应过来问她：“你确定？”

　　谷雨身高有一米七，在女生里面算高个，但宋晓诗身高不到一米六，属于小巧可爱型，况且她手里的两套洋裙，谷雨在商场打工时见过这个牌子，价格不菲。

　　“确定啊！”宋晓诗说：“偶尔换个风格，说不定能让人眼前一亮！”

　　她撒娇：“就借我啦！我一定会帮你洗好的，谷雨，你最好了，帮帮我嘛！”

　　不是什么大事。谷雨点了头，临走前看着正在试衣服的人，她有预感，最后宋晓诗还是会穿自己的衣服。

　　果不其然，夜晚谷雨回到寝室，宋晓诗抱着靠枕，窝在自己的座位上，身上穿着那套鹅黄色洋裙，头发也卷了一遍，光看背影便能知晓来人的精致可爱。

　　电脑里面的综艺嘉宾正在哈哈大笑，谷雨看了看时间，才刚过八点。

　　谷雨换下鞋子，“你今天不是跟何静一起去袁老师工作室聚餐了吗？”俯身将鞋子放上鞋架，挂起帆布包，但一直不见回复。

　　她反应过来，走近两步，才发现宋晓诗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睛红肿。

　　要怎么安慰人？

　　谷雨围观过被雨滴困住的蚂蚁，她蹲下身，看蚂蚁在水滴左右踌躇，其实只要抹开水，蚂蚁就能走出去，但她没有这样做。相反，她只是漠然地做着看客。

　　谷雨抽出两张纸递给宋晓诗，后者接过后紧紧捏住，依旧不语，平滑的纸张被她捏成纸团。

　　寝室很安静，唯独电子屏里的综艺嘉宾仍在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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