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海水变蓝

　　“谢谢。”谷雨将手机还给宋晓诗。

　　宋晓诗摆手，“小事！”她见谷雨换了身衣服，又问：“你这是要出去吗？”

　　谷雨说：“去食堂。你有什么想吃的要我带吗？”

　　“吃！”一瞬间，她上扬的嘴角撇下，叹了口气又说：“不吃了，就当减肥吧！”

　　宋晓诗不胖，常年跳舞身上的肉也是紧致的，完全没有减肥的必要。谷雨换好鞋子，看了她一眼，只回：“好。”

　　出门前，宋晓诗提醒：“记得带伞哦！我回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

　　“雨停了。”

　　“停了吗？”宋晓诗不太信，走到窗前，一把拉开贴了防窥膜布的窗户。

　　“欸！彩虹！谷雨谷雨！那边有彩虹欸！”她指着窗外回头。

　　没有人回应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谷雨已经离开了寝室。

　　“诶？”

　　海大食堂大大小小一共有十三个，除此之外，学校后街有有条贯穿南北的小吃街，也是海市有名的打卡点，外地游客出站后的第一选择多是这里。

　　谷雨和段司柏约定的地点就在北区食堂，原因无他。离她近，离他远。鞋子踩在雨里，溅起的污水和泥卷进裤脚，肯定很狼狈。

　　她想看他狼狈的模样。

　　钟表转动，时间在游弋，谷雨表面冷静如斯，心却像烧开的一锅水，压不下，盖不住，扑腾扑腾地跳跃着。

　　也很奇怪，她明明心急如焚，但在段司柏出现的那一刻，心跟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冷却下来。

　　段司柏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直柄伞，伞尖划过地面的噪音被更为嘈杂的环境音掩盖，他头发的有些微湿，前面的刘海贴在额前，是因为沾到了雨。

　　谷雨起身招手，“真是不好意思了，段师哥，麻烦你跑这么一趟。”

　　“没事。”清洌的声线响起。

　　段司柏卸下背包，放下手里的黑册，带着那副平日里常带的银边眼镜，白衬衫解开最上两排纽扣，袖口却系得严严实实。

　　“到北区这边离师哥一会儿要去的位置会绕吗？”她双手搭在桌上，像等待训话的学生，“是我的问题，真的很抱歉，师哥。”

　　“我没有别的要去的位置，等会儿正好从北门走。”他安慰道。

　　果然事事体面。从北门到他华丽丽的大别墅，得再绕一圈。

　　“那也很抱歉。”谷雨松了口气，又从包里拿出了什么，再次低头致歉：“今天早上有课，走得急，没想到会拿错。”

　　黑色手机搁在桌上。

　　段司柏拉开包链，很平淡的口吻说：“手机长的一样，拿错很正常，不是你的原因。”

　　两部手机，一样的型号，一样的颜色，，也都没有带手机壳，如果没有亮屏，确实会分不清。

　　谷雨拿回自己的手机，“谢谢师哥你专门跑这一趟，你吃什么？我来请。”

　　段司柏说：“没有让你请客的道理。”
　　谷雨眨眼，“为什么？”
　　“……你是程朗和余莉莉的朋友。”

　　“这样吗？”谷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真是好没道理的道理。

　　雨后燥热不止，临近饭点，人逐渐多起来，食堂打开了空调和各片区域的顶风扇。段司柏头顶上的扇叶璇转着，发丝开始逐渐变干。

　　淋了雨吹冷风，会生病吗？是感冒？还是发烧呢？心里冷意越浓，她的笑容也越灿然，“好像一直没跟师兄正式认识一下。”她伸出右手，“我叫谷雨。谷……”

　　“春天里的最后一个节气。”他接过话，轻轻握住谷雨的手。跟昨天晚上指尖上的触碰截然不同。

　　但也在一瞬间，温热干燥的手掌又先一步撤离。

　　“师哥知道？”
　　“因为出生在谷雨，所以叫谷雨。”

　　有些耳熟的介绍，她也记不清最先是谁这么说的了。谷雨莞尔一笑，“原来如此。”视线偏移，落在他的画册上，那是他来时搁置在一旁的。

　　“我能看看吗？”谷雨抬头，才发现他也一直在看自己，眼神撞在一起，他却又先一步撇开。

　　很奇怪的举动，也是很奇怪的人。

　　段司柏将画册往她的方向一推，他的作品册有草图，也有规整的工图，比她绘图水准高出许多。

　　“真厉害。”这是谷雨今天唯一一句真心话。

　　稿页翻动，谷雨的视线停留在某一张。她捏着图纸一角，问他：“这就是上学期师兄得奖的作品吗？”

　　她上学期在艺设展馆里见过这张图，彼时是打印出来比她还要高出许多的展板，当时她在展板前面驻足了很久，久到室友们笑她灵魂出窍，该回神啦。

　　也久到时隔半年，都能一眼认出。

　　最先让她移不开脚的，是右下角那张名片上的【段司柏】三个字，后面才是那栋公共建筑的渲染图。

　　段司柏给它取的名字是【未居】，展板的左边阐明了他的创作理念，依托当下的原宇宙概念，建造一个包容、和睦，智能化的未来社区。最微小的细节，他都贴心地做上备注，连谷雨这个外行也看懂了。

　　可是，好可笑啊！给别人家建出烂尾楼的家庭培养出一个建筑师。真的好可笑！

　　“这张不好。”
　　“嗯？”谷雨抬头，“你说什么？……为什么呢？”

　　段司柏说：“有人不喜欢。”

　　“因为别人不喜欢，就觉得自己作品不够好。”谷雨轻笑出声，“好奇怪的道理呀。”她视线聚焦在他前胸露出一半的佛牌上，“是因为她吗？”

　　段司柏低头，会意过来谷雨所指，也像打谜语一般回她：“是吧。”

　　“是吧？”谷雨轻声感慨，“那我很羡慕这个人，能被一个人这样记挂，还能左右别人的决定，她一定是你心里很重要的人。我也好想，被人这么记挂。”

　　段司柏垂眼，没有再说什么。但在他们并肩走出食堂时，他的王子病再次发作，他问谷雨：“我能帮你什么吗？”

　　他长得很高，明明需要谷雨仰起头才能看到他，却不是那般高姿态，镜片里的眼睛泛起亮光，不知道是眼里原本如此，还是镜片的错视。

　　谷雨低头，“我只是感慨两句。今天已经给师哥添麻烦了。”

　　“没有麻烦。”
　　“真的么？”
　　“嗯。”

　　春末夏初就是这样多雨，和谷雨在宋晓诗手机上看到的提示一般，雨势急切。她和段司柏站在食堂檐下，雨注落在他们面前，像水帘一样遮住了前面，周围的同学举起伞，往雨里走去。

　　小小的世界，只剩下他们。

　　谷雨伸出手接雨，水滴渗进掌心的细纹。她没带伞，也错过了旁边人的话，她转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段司柏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举起伞，撑在两人的中间：“我先送你回宿舍。”

　　伞很大，但中间仍留出了一个空隙，像是欲语还休的迹象，跟着水雾一同升起，段司柏将伞往右边偏。雨水就在他们脚下，走一步，带起一波。

　　到谷雨寝室楼下，她两三步轻快地站上台阶，朝他道谢，十分郑重。段司柏镜片上沾了些水迹，在渐暗的晚色里隐约反着光。

　　他说：“没事。”

　　她站在寝室楼檐下，看雨中的人，他应该是狼狈的，左边的背包和手臂尽湿，却依旧淡然如此。

　　“雨太大了，师哥你快回去吧。”谷雨指着他左手拿住的画册，有些遗憾看着卷起的边页，“画好像湿了。”

　　段司柏淡淡说：“不碍事。”

　　他说不碍事，谷雨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招手告别，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却骤下，不带一丝留恋走上楼梯。

　　段司柏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才转身离去，沿着北区离开学校，左手里的画册已不再如之前在食堂见时那般干净。

　　他将画册扔进垃圾桶。

　　偶然摊开的那页图纸，笔迹渲着雨水，跟着纸张的纹理不断蔓延。在最后一丝春潮的傍晚，但无人在意。

　　雨后初晴的清晨，小路上偶有两个行人，橙色工服的保洁人员回收着路边的垃圾桶，那本画册也在其中，图纸已经模糊的不像话，再也看不出画图人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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