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美人的纨绔夫君

　　灯火幽幽，一室明亮，四角儿臂粗的烛台点着灯火，外头下着雪，风呼啦呼啦敲打着窗，发出响声，透过一点缝隙，烛火也摇晃起来。

　　谢长聿站在书案前，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面前是摊开来的一张竹帘纹宣纸，拿花鸟紫檀木镇纸压着。柔软平整的宣纸平铺着，一束影落下一片暗淡。

　　终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谢长聿才开始动起笔来，他眼神专注，目光灼灼，落笔有神，刚写了几个自己觉得满意的字，手便顺了下来。

　　可心里蓦然飘过自己给锦瑟写的那一幅节选的《上林赋》，笔下一顿，莫名升腾起一阵的烦躁，动作重了些，手下的那个字就多了一笔，看着让人心更烦了。

　　他搁下笔，一个顺手就将那纸揉作一团，随手就往斜侧方扔去。

　　“砰！”

　　书二面无表情的捧着砸到头后滑落身前的纸团，老老实实扔进纸篓子里。

　　书案前一地密密麻麻的纸团错落杂着，可看出来主人家用了多少废纸，心情有多躁郁烦闷。

　　书二叹了口气，心想少爷你别霍霍人家纸了，没心情写别硬写，多浪费纸啊，可他要做一个锯嘴的葫芦，这时候傻子都知道不要去触谢长聿的眉头。

　　所幸霍霍完手边的纸后，他泄气一般坐了下来，双目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久之，谢长聿长长吁了一口气，坐直了起来，随手拿过案上放着课业，翻了翻，正是自己前几日写的课业，本应该交上去的。想必是周坐师忍不了拿来给他爹告状的，又要说他不尊圣贤，净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来糊弄。

　　然后他爹就憋着坏招准备来在东篱居院墙里蹲他，还泼他满身的雪。

　　想想就委屈极了。什么呀，他可是很认真翻阅四书五经来写的好吗？

　　就是东拼西凑了些，那写文章不就是东抄抄西抄抄，他都干惯了，一字一句皆是他找的，也不算看不下吧。

　　那字写得也算规矩，都没有飘起来了。

　　对于课业这一点，谢三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许是被骂惯出来的厚脸皮吧。

　　书二禀告的声音将谢三天马行空的思绪拉了回来。

　　“少爷，兰姨娘来看你了。”

　　谢长聿拿着课业的手一顿，立刻整理其自己的衣着起来，刚刚沐浴完他嫌弃热气太盛。故而敞开着衣襟，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来，屋内也有炭炉，少年血气重不惧寒。

　　正理好衣襟，就看见兰姨娘款款提着三层屉子的食盒走了进来。

　　兰姨娘透过满室的烛火，看到了面前的少年郎衣襟端正，老老实实地坐在红木圈椅上，面前是打开的一本课业，桌面笔架砚台宣纸一应俱全。

　　不消说谢三虽然爱玩了些，可还是很得长辈的喜爱，主要是他那张甜嘴显得乖巧伶俐，平日里装出的模样还是可以唬唬人的，加之他那张面如冠玉的好皮囊让人不忍责怪。爱玩爱跳只当他是稚气未脱，多学学以后还是会有出息的。

　　若是让谢三知道这些长辈的想法，想必笑个倒仰，他谢三还真的没啥本事，颇有自知之明。左右有他大哥顶着，他就负责吃喝玩乐，当个闲散少爷得了。

　　灯火里少年的侧脸像是被打上了一层绒光，薄眼皮微挑，薄唇抿起，落出几分不知世事的单纯感。

　　兰姨娘一身天蓝素锦绣裙，素净单薄的身躯，她骨瘦的脸上一道疤痕从眼皮上面划到了眼下，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渗人。不过她常年带笑，温和知礼，因而平日里让人觉得亲切。

　　看到谢长聿坐在书桌前，没由来的，她脚步一顿，随即带着满脸的笑将食盒放下，“呦呦，我的乖乖，怎么今日这样晚了还用起功来了。我听下人们说今晚你回来的晚，又喝了酒，想必没吃什么。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耽误了。”

　　谢长聿有些心虚，丢了满室的纸团还没清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玩纸呢。也就兰姨娘能把偏爱说得如此明白。

　　他挂上了一抹笑，“兰姨娘你也别忙活了，一顿不吃饿不着。我身体好着呢。”

　　“那怎么行，你也听听你爹的，少在外面胡闹。多在家看看书，别惹你爹生气。”

　　若是旁人这番说教谢长聿肯定是当耳旁风，掏掏耳朵就没了。可面前的兰姨娘对他有大恩，他也不敢不敬重她。

　　他还只有一个月的时候给偷抱走过，那时他娘生他大出血，正在床上休养生息，整日迷迷瞪瞪的不省人事，于是出生后就被兰娘娘手把手带着。

　　绑匪要求拿钱来赎人，也是兰姨娘闯进虎穴里将他带出来，为此脸上还被砍了一刀，毁了容，身体也落下了病根，雨季的时候总生疼。

　　有了这样一遭，兰姨娘就跟着他娘亲一起照料他。兰姨娘是夫人还没入门时候的通房，念及她们日后没有去处，便留下来让府里给养老。他爹那个怕媳妇自打成婚后是半点不敢迈进通房房里一步，因而府里的两个通房后来施恩抬了姨娘，独自生活在小院里，日子过得也清苦。

　　谢长聿岔开话题，直接伸手打开食盒顶盖，看见里面有一碗汤，于是乎撇撇嘴，“怎么又是这汤啊，从小到大都喝了多少了，娘亲不烦我都烦了。”

　　兰姨娘笑着从里头拿出那一碗汤，“你这小子，夫人嘱咐人给你熬的，你还敢嫌弃……”

　　“是是是，这汤是我娘找了无数名医调制而成了，专门给我补身体的，小时候我哭不止的时候，就拿这汤安神。这话我都听八百遍了。”

　　谢长聿一脸的嫌弃，但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就是一碗汤，她们觉得有用就有用吧。

　　陪着兰姨娘坐了一会，吃了些点心，说了会话，谢长聿不知不觉就有点顶肚了，还真是不能不注意的吃，这一不留神得吃进去多少东西。

　　送走兰姨娘后，谢长聿继续坐在书案前欣赏他的大作，看了没两眼，觉得实在是眼皮打架，困觉了，打了个哈欠，便起身了。

　　站起来的一瞬间觉得头有点晕，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上心头来，像针扎似的绵密的疼扎在脑海里。隐隐约约的痛刺激着手有些发麻，腿脚都有些疲软了。

　　他心底犯嘀咕，还真是不能多看书，再看头都要大了，从小到大，只要他一看到书就头疼，没读两页心中就升起了烦躁和郁闷，头还会没由来的发晕疼痛，许是他和书天生八字不合吧。

　　思及此，本就不耐看这些的谢长聿把课业随手扔在案上，收拾收拾准备去就寝了。

　　***

　　夜色浓稠，像搅不开的糨糊般。暗夜里雪又飞起，风吹叶落，抖落一地的雪来。熄灯后的竹溪阁在一片漆黑里像蛰伏的猛兽般笼罩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岁青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明明闭上了眼却始终入不了睡，起身走出院门见月上梢头，皎洁月华散落在人间，银光碎了一地。

　　披上大氅，她蹲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时不时飘落的雪触摸她的单薄肩头，柔软乌黑的发丝，冰凉的指尖。

　　百无聊赖的她双手摊开支着下颌，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抬着，垂落的睫毛如小扇一般颤动。外头还挂着灯笼，落下的光温和而朦胧，直直打在她头顶。

　　岁青宁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浑身冒出些寒气，坐久了青石台阶的寒凉都顺着风雪滚入体内。她心里想着事，一时间也管不得什么了。

　　三日后就是皇后寿宴了，那个脑海里提示的声音指引着她要去。

　　所以这几日她的身体都好着，吹风也病不了，往常她在冷风里吹上一小会第二天保准她就病得糊涂了。

　　她摊开了手，飘落的雪花落在掌心。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去也就去罢，总不会有比夺舍更可怕的事情出现吧。

　　揉了揉冻红的额角，岁青宁握紧掌中的雪花，起身回房了。

　　许是这一刻，命运已写下了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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