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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蔑
隆冬腊月,纷纷扬扬的雪落在竹溪阁向外延伸的檐角上。屋檐上冻结出了晶莹剔透的冰凌,垂落下长短不一的冰柱。隔着风雪,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紧闭的房门吱呀作响。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乍一听只有烧得热烈的银霜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幽静的房间内显得莫名的诡异。
虽下着雪,外头的天光倾泻一半落到了里屋,隔着幽闭的窗透出朦朦胧胧的微亮。
门嘎吱响了一下,抵着风雪勉强推开房门的是两个小丫鬟,跺着脚急忙忙跑进了屋内,用力地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嘴里不断哈着气。
一丫鬟先是低眸瞥了一眼远处的床榻,而后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炭火,将冻着的小手烤了一会,直到感觉有暖意涌上才和旁边一同烤火的小丫头咬耳朵。
“小姐这都昏迷两日了,还不见好,只勉强灌得进去药。”
一旁的小丫头起身去擦亮屋内的烛灯,边走边用小心地扶住灯座,“谁说不是呢,我看这回小姐凶多吉少。可老爷夫人来看过便走了。”
还在孜孜不倦吸取暖意的紫珠揉搓着手,哈着热气,像是被催生出了几分困意。
“话说自打小姐出生就是个病秧子,常年汤药不断,多少京都乡野名医看了都说活不过二十岁。可偏偏奇怪的是,三年前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什么病痛都好了。”
紫珠说着,还悄悄靠近绿萝,声音放得轻轻的近似耳语:“有人说是被人附身了。”
这三年原本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的小姐性情大变,身体也好了,就是说话做事娇蛮跋扈,气焰嚣张,仗着家中背景惹出不少事情来。就连一向疼爱小姐的老爷夫人给她收拾了无数烂摊子后心力交瘁,大有放管之意。
绿萝听后赶紧捂住了紫珠的嘴,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捂死。她面露惊恐,赶忙看了眼床上的人,隔着垂蔓落纱她睡得毫无动静。
她低声骂道:“紫珠你不要命了吧,这话你还敢再说。上一个被这样说的红袖已经被打得半死扔进浣洗房了。”
红袖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是小姐房中的大丫鬟。三年前红袖跪在老爷夫人面前哭着说小姐被人附身了。那时小姐没有发作,可一个月后却听闻红袖被人抓住偷窃小姐首饰而被毒打一顿,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如此绿萝才惊恐万分,这些话是小姐的禁区,依她蛮不讲理不分黑白的作风,若是让她听到丫鬟们再次议论,保不齐就是下一个红袖。
虽然丫鬟们私底下会讨论,可也禁不住这雷霆手段的镇压。长平侯府规矩严谨,却少仗责打骂丫鬟的事情,主子们都待人和气,御下有度,出了红袖那档子事,竹溪阁的丫鬟们做事情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秒就触了主人的眉头。
紫珠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从绿萝手下挣脱开来,咳嗽了几声,喉咙里灌了风,才勉强喘了口气。她惊疑未定,颤着手又去看躺在床上已经昏睡两日的小姐。
她见床上没有丝毫的动静,下意识地长吁了一口气,摸了摸快要跳出胸腔的心。
可下一刻珠白色绣帐下忽传来了几声低吟,吓得绿萝和紫珠对视一眼后,扑腾就往地上跪去,“奴婢们口无遮拦,小姐饶命啊。”
寒冬腊月,两人竟活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在烤得闷热的屋内一下子什么暖意都没有了,只有涌上心头的不安和惊惧。
听不见旧日熟悉的斥咄声,稍微沉稳一点的绿萝犹疑地起身往床榻走去,紫珠有些胆怯,但见绿萝已经走去,自己也不敢躲在后面一动不动。
绿萝轻缓地掀开了繁复细腻的纱帐,挂在两侧的钩子上,露出了床榻上的人全貌。
红木雕云纹罗汉床上躺着昏睡的岁青宁,水绿烟缎锦被将她包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巴掌大小,由于病弱和昏睡而显得清瘦,天然下垂的眉眼透出几分天真无辜意味。乌发如云,衬得那脸越发苍白。
此时的她陷入沉睡之中,额头不住地冒着冷汗,浑身一阵一阵的发冷,好像寒气顺着骨髓游走自四肢百骸,她颤抖着身子,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久久脱不开身,如同深陷一张紧实的大网,束缚着她不得动弹。
那网愈发紧了,大有把她困死在梦里的架势,她拼命挣脱却徒劳无功,看着那网越来越紧,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猛地一道天光乍现,让人睁不开眼睛,身上所缚之网刹那化为空无,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惊颤,硬生生将她从梦中唤醒。
眼终于可以睁开了,模模糊糊中映入眼帘的是金钩上挂着的纱帐,接着就是绿萝的脸。她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时清时浅,只好睁开了又闭上,反复几次。
好不容易适应了屋内的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姐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绿萝见她睁眼,不由得发声,拿出一旁赶紧的帕子给她汗湿的额头擦了擦。
岁青宁虽睁开了眼,但还是有些眩晕,头好像是被人拿棍棒重重锤了好几下,疼得厉害。
一睁眼没看见自己的亲亲爹娘和兄长,她委屈极了,浓浓的失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以往自己生病卧倒在床,爹娘都是守在一旁嘘寒问暖的,还会抱着她好生哄着,哪里像今日四周冷冰冰的,没有人气的屋子透着阴寒。
“我爹娘呢?”岁青宁勉强抬着发软的无力的手搭在了绿萝手上,语气中有说不出娇柔和轻缓,沙哑的声音里透着委屈和难过,泄露了几声哭腔。
绿萝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心下有些慌乱,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老爷夫人今晨来看过小姐,眼下应该在正房里。”
岁青宁愣住了,酸涩感从心间落到了鼻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酸疼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含而不落,可怜极了。
爹娘许是忙着,招招已经是大孩子了,经常生病已经让他们够头疼了,还是懂事一点。况且爹娘又不是没有来看过她。
说是这样说着,可委屈和苦楚像是听不见她自我宽慰一般挤压着她的心脏,钝刀子一刀刀割着,咕咕流出鲜血。
岁青宁忍着泪水,勉强依靠着绿萝的力量坐了起来,只是浑身没有力气,坐起来后也只能靠在绿萝身上小口小口的喘气,一个坐起的动作被她做得极为艰难。
一旁的紫珠也不闲着,端了一杯能入口温度的水过来,伺候着岁青宁一点一点地喝下。
喝了水后,岁青宁才觉得自己有一点精气神了,她扯开了一个微笑,“我昏睡多久了。”
她一般生病都挺长时间的,自幼体弱多病,她早已习惯躺在床上和断不得的汤药。眼下是想知道这一次病了多久,爹娘是不是很担心她。
“小姐昏睡两日了。”
两日呀,难怪会全身没有力气,说话也喘不上劲,原是昏睡两日了。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丝毫自己生病的记忆,是为什么生病,又是在哪里生病。
但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问道:“红袖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闻言,绿萝和紫珠两人眼神交汇,看到彼此眼中的不敢置信。
强装镇定的绿萝抖着被子将岁青宁的被子裹得紧了些,怕她再受寒,病情再加重,那她们这些丫鬟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绿萝注意着岁青宁的脸色,迟疑地说:“小姐许是病中不记事,红袖三年前就被你调到浣洗房了。”
浣洗房?
岁青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怎么会将最好的丫鬟送进浣洗房?浣洗房是家中犯了错的奴婢才会被送往的地方。自己平日里最是喜欢这个丫头,怎么舍得将她送走,还是送进浣洗房。
她软弱无力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绿萝的手,颤抖着身子,“怎么可能……”
“砰!”
话还未问完,就被猛地一下踹门声一惊。岁青宁被吓得头又是疼了起来。
下一秒却看见最疼爱自己的兄长裹挟着屋外凌冽的风雪走了进来,他身披鹤氅,身姿挺拔不显得臃肿,反而有出尘的清贵之姿,君子之风。
岁青宁心里那点委屈被甩走,兄长都来看她,自己也不是没人陪着。想必看她病着,会带了她最喜欢的如意糕来看她,还要好好哄她才是。
想到此,她眼中划过了惊喜,病弱的苦痛都减了几分。
她目光放到他手中,见他空手而来,心里失落了一瞬,旋即安慰自己,病中还贪嘴些什么,哥哥肯定是担心她生病吃不得糕点。
岁青宁双眸含星,嘴角勾起了一丝笑,看着哥哥一步一步走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那冰冷刺骨的话兜得满头冰雪,心一下子冷却下来了。
“岁青宁,你就不能懂点事吗?眼下又装病来博取爹娘的同情,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掉推表妹下水的责任吗?”
她如坠落万丈深渊,眼前人说什么她每个字都懂,可是组合起来她就什么也听不懂了。脑子瞬间发懵了,像是被一个刀直冲冲插入心脏,干脆利落得要把自己置于死地。
岁清泽皱了皱眉,见她不言不语,以为她是承认了。
于是嘴里更是刻薄:“岁青宁,你怎么变成这样。寒冬腊月鹅毛大雪,昨日你将人推进湖里是想要杀人吗?真是死性不改,冥顽不灵。”
岁青宁狠狠攥紧了自己的小手,扎进骨肉里的痛也比不上此时心头流血切肤之痛。她只觉得这个世界都玄幻了,一夜之间,哥哥对她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什么表妹?什么推下水?她昏睡了两日,本就病重,那还有力气去推别人。
况且,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哥哥说出她死性不改,冥顽不灵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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