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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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阳公主之终身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又是儿子?!”

      才报过喜讯,却见豆卢怀让竟一脸忧色,薛瓘不由颦眉。

      “何意?!”

      “叔弼勿恼!勿恼!”,豆卢怀让急忙解释:“你知我与公主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已许嫁河间元王的次子,你若有女儿,我教贞顺以后。。。可你这连着。。。两个都是儿子。哎呀,我是恨自己不能与你结亲啊!”

      得知真相,薛瓘被他逗的忍俊不禁:“原来如此!莫急,若是弄瓦,必先许给你家。”

      骄阳似火,二人面对面同坐一榻,一壁吃着解暑冷食一壁闲谈。

      “陛下令’司空’李公与’中书令’许敬宗复查长孙无忌谋反一案,不知结果如何。哎呀,当初谁又能想到?大唐一等一的贵戚勋臣啊!”

      专心调和琉璃盏中的香甜酥酪,薛瓘的语气不闻任何波澜:“天下千万族姓,虽有五姓七望之说,然而最贵莫过于皇家,他们逃不得’谋反’二字,长孙家也并不为奇吧。”

      豆卢怀让凑近一些:“坊间都说这是。。。咳,说是李恪亡魂作祟!你该知道的,他临死前望天喊出的那个诅咒!如今岂不应验?!不过短短六载!长孙家当真是族灭啊!”

      见薛瓘垂目不语,豆卢怀让又调侃一句:“如此震世要案,初审、复审皆由中书令主理,也是他和长孙无忌’有缘’啊。”

      初春,洛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与’监察御史’李巢互结朋党。天子命’中书令’许敬宗与’侍中’辛茂将主理。不过两日,韦季方于狱中自杀未遂,穷审,乃供出长孙无忌为独掌权力,曾构陷忠良近戚,实是不臣之举,尤其自族侄’刑部尚书’长孙祥、姻亲’太常卿’高履行接连被贬,长孙无忌更是惶恐自身安危,遂生谋反之意。

      举朝哗然,天子不忍定罪元舅,亏名于史。许敬宗则以汉时文帝杀其舅薄昭而赢得天下赞誉一事再三苦谏,终使天子为长孙无忌定罪。念其功勋卓著、又年届七旬,免牢狱对质之苦,并饶其死罪,罢职削爵,流徙黔州,囚于别馆,令沿途州县发兵一路护送。十二子及族中男丁有官职者皆贬为庶民,流放岭南。

      为什么?为什么’谋反’二字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为什么就连一门四主、子弟皆位列显贵的长孙一族都逃不脱这可怖的魔咒?也许这是很多人心中的疑问,然而薛瓘眼里看到的却与他们截然不同。

      永徽五年冬,昭仪武氏于谒陵之途为天子诞第六子贤。天子以皇后王氏无子暗示太尉长孙无忌,有心改册武氏为后。武母杨氏数次登门拜见,时’礼部尚书’许敬宗亦多劝言。均为无忌厉色折之。

      六年,为求子嗣,皇后王氏并母魏国夫人柳氏于内宫密谋巫祝。天子闻之震怒,禁柳氏入宫。七月,罢后舅’中书令’柳奭,出为’遂州刺史’。褚遂良、韩瑗等力保王后,天子执意,十月,以’阴谋下毒’之罪废王氏后位,囚之废苑,流其母、兄。寻七日,立武氏为后。贬褚遂良’桂州都督’,再贬’爱州刺史’。

      显庆元年,正月,以皇太子忠为梁王、凉州刺史。立皇后武氏长子弘为皇太子。十一月乙丑,武后诞三子显。

      抛开那些显耀的头衔、身份,一个女人,连生三子,唯一的解释是那个男人爱她,非常爱她。褚遂良等人的败只因他们太重权谋利弊,低估了世间最纯粹的感情的威力。

      薛瓘记得,’废王立武’甚嚣尘上却未得定论的那段时期,以褚遂良为首的贞观老臣们力保王氏,韩瑗更是搬出了太宗,还把自己比作伍子胥;而李义府、崔义玄等人欲借力而上,挑动一些不满长孙无忌专/政/的低级官吏联名上疏,谏言当立武氏。薛瓘称病,闲在家里陪伴妻儿,避开了签字画押。

      某天,他与妻子城阳长公主李归晴入宫面圣请安,天子李治免不得抱怨自己得不到老臣支持。薛瓘斗胆问之,何为老臣。李治道不外乎那些画像列于凌烟阁之上的功臣,他们才是朝廷重器,素有名望。可当时,长孙无忌暗中支持褚遂良,’卢国公’程知节历年专心边陲军务,’鄂国公’尉迟恭自贞观末年便少问朝事,’莒国公’唐俭官声平平且已致仕数年,而’英国公’李勣则保持中立。李治认为,兴许李勣不支持废后,可他不想开罪长孙无忌更不想触怒自己,故而不表态度。

      李归晴抱着牙牙学语的儿子薛顗与昭仪武氏的长子代王李弘一起玩耍,温情有趣。李治神色忧虑,怔怔望着可爱又伶俐的李弘,心叹天子也终有百年之期,谁又能保护媚娘和孩子们。薛瓘将李治的失意尽收眼底,低声劝说不妨宣见李勣,毕竟李治对其有大恩,李勣应当报答。况且,李勣曾镇边十六年,破虏无数,受人敬重,他的背后是凛凛军马,历朝历代,口舌再灵活能辩的文臣,也不得不畏惧无情刀剑。一旦李治获得李勣的支持,又有何顾虑可言?

      李治这才想起,父亲太宗驾崩之前,举足轻重的大臣们,唯李勣一人与自己无亲无故,为免李勣日后对自己不忠,太宗借故贬李勣为’叠州都督’,待李治登基之后,再召其还朝,进’尚书左仆射’,荣封’司空’。茅塞顿开,李治心话倒要看看李勣的忠心有几分!

      李治欲加赏赐,薛瓘却说自己并无功绩,他只是很倾佩李治对武氏的爱重,武氏终身有依。李治满心欢喜,说自己与他是’同道中人’。君臣二人默契对视一瞬,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转眼,立后风波已过去四载,武氏是大唐皇后,李弘的太子宝位看似也很稳固,然而。。。薛瓘无声笑笑,一旁,豆卢怀让仍在嘀咕复查长孙无忌一案可能出现的任何转机。

      薛瓘心道,一个威震丹陛且早已失意于上的外戚,天子如何继续听之任之?内敛并不代表蠢钝。他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了皇后,让她的儿子做了太子,也绝不会忘记看顾自己的龙椅。没有了龙椅,他再护不得她们。帝王猜忌,非常人可测。谋反,巫蛊,都是必死之罪,选哪一个只看天子的心情喽。转机?真若长孙无忌能有翻案的转机,许敬宗、李义府。。。长安城又将血流成河。

      显庆四年,七月,令’司空’李勣、’中书令’许敬宗复查长孙无忌谋反事。许敬宗遣’中书舍人’袁公瑜赴黔州,寻日,闻无忌自缢于寓所。令查没家产。再流近支亲族于岭南为奴婢。

      再回长安,已是四年后的冬日。一阵接一阵的冷冽北风,不及有任何温热感触,泪滴已然如冰。

      年已而立的长孙润风尘仆仆的自安化门下步入长安,他形容潦倒,囊中早已羞涩,因常日赶路少有停歇,双脚此刻又肿又疼。他不敢抬头,不敢仰望熟悉的青砖城楼。多少次,他和同伴纵马南山,都是从这安化门满载而归。上次行猎,还是那年春天,长孙家依旧名盛朝堂,他依旧是父亲最宠爱的小儿子,犹是受人羡妒尊敬的华贵公子。某日,从一片嘈杂呼喊声中茫然醒来,才知家中大乱,父亲被天子定为谋逆元凶,自己也将被流岭南,长孙一族一夕倾灭。岭南?岭南是什么样子?他脑中空白一片,不敢去想。

      凭借记忆,长孙润信步赶去吏部衙门,却发现已变作太史监衙门。他客客气气的向一个路过之人打听,那人眼中掩藏嫌恶,打量他的墨青布衣和平头草履,告诉他光禄寺旁即是吏部衙门。他欲道谢,那人却转身而去,态度何其桀骜。长孙润欲怒,却愕然发现自己竟生不出怒意,反倒自觉卑微。身在帝都,自己一身田舍村野打扮,的确格格不入,惹人耻笑也是活该。可浑身上下只余了400文钱,他确定这些不足以给自己置办任何的像样行头。模糊记得,从前听家奴说买一条襥头要100文钱。这几年应是涨价了吧。

      被流岭南四年,再无任何俸禄,身份是最低微的流人,若无天子特赦,终生不得离开流放之地重返二京。生下来便锦衣玉食的长孙润自然不知该以何为生,不过数日,饿的迷迷糊糊的他曾绝望寻死,最后还是没勇气把脑袋伸进那道绳圈。经人提点,他隐姓埋名,卖身为苦力,靠给贱商搬运重物,每日赚15文钱。生平第一次,他知道1文钱可以买三只鸡蛋,而在从前,他外出时从不使钱,都是家奴带着金钱随他外出。夜里,他睡在主家给奴隶们准备的一座低矮草棚内,累极了,他枕着微潮的稻草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那些破落伙伴,也有和他经历类似的人。偶尔,他们会谈及从前在长安、洛阳的尊荣享受,夸耀自家的家世和姻亲旧故。长孙润觉得他们很是呱噪、愚蠢,他极不明白他们为何留恋过去,岂不让现在的自己更难过?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不知,也从不去想,只想先活下去。

      那年的夏末,父亲的死讯自黔州传来。放下重达百斤的货物,他寻个由头跑到一处无人之地。紧捂双眼,他沉默着,哭着,回忆自己的慈父,为父亲的悲惨结局而伤心。是的,伤心,一种算不得强烈的情绪,那一刻在他心里,父亲只是父亲,和朝堂的阴谋算计无关,和父亲为大唐立下的赫赫功勋无关。痛快哭过,他擦干泪又回去干活,众人正议论纷纷,有说父亲冤枉,有说父亲活该。他内心很是麻木,充耳不闻,只算着距离发工钱还有几日。

      至于归晴,他当然想她,他从未放弃过想她,只越来越少罢了。他也想知道她的近况,却从未听闻,但他依旧欣慰,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呀。她是灵气又温柔的女子,她的亲哥哥是大唐天子,她现在一定过的很幸福。长孙润本是贵族子弟,不事生产,刚做苦力时也曾累倒不起,病中的他梦到过归晴,梦到年幼的他们在太极宫承庆殿漫长无际的回廊里,他时跑时走,她追着他,欢声笑语,牡丹很美,她也很美。

      秋日的某个晌午,以黄土地为席,头枕双臂,他悠闲的望着碧云蓝天。风有点大,云朵不停变换着各种形状。一个县衙小吏气喘吁吁的跑来,四处打听谁是’流人长孙润’。他一动不动,内心惶恐,他不敢回答,他认为虽然父亲已自缢可武派仍不肯放过他和兄弟们,这一次必是来杀自己的。见小吏失望而归,他大着胆子追上,忐忑询问为何要找长孙润。小吏说长孙家的好日子来了,天子召表兄弟们回长安仕官袭爵。长孙润微叹一声,说自己就是。

      三个月,容州到长安,路途并不轻松,然而他内心愉悦,他暗暗发誓,绝不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他要和兄长们一起重振门庭,让长孙家再次成为大唐第一的外戚勋臣!他没想过去找归晴,只是不想打扰归晴。但他一定要去找新城长公主李凤岐,她也是自己的嫡亲表妹,最重要的,她是堂叔长孙诠的妻子。

      长孙润记忆犹新,何其耻辱的一天,长孙子弟一律灰扑扑的素服,他们互不交谈,甚至没有咒骂卑鄙武派,气氛死寂,被一道圣旨赶出出生成长、尽享尊荣的长安城。沿途,有人掩嘴议论、悄悄指点,而那种刻意掩盖的无声却令人更难忍受。长孙诠被叛流巂州,他步速极快,彷佛有什么歹人在追赶自己,彷佛他厌恶多留长安哪怕一刻。至靖安坊附近,一身男装的李凤岐竟混入他们之中。凤岐无悲无喜,平静的像是送他出城行猎一般。她挽着长孙诠的手臂,她说她愿舍弃公主尊荣陪他一起流放但天子断然不许,她说她会等他,她也会为长孙一族求情。她严令他不可被巂州夷女诱惑,要求他活着重返长安,破镜重圆。长孙诠泪流满面,使劲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步出启夏门时,泪水盈眶的凤岐扑入长孙诠怀里,二人忘我的亲吻彼此,久久不肯分离,最后,凤岐呜呜哭着推开长孙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长孙诠无力跪地,望着凤岐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现在,长孙润已安全回来,他相信不久之后长孙诠也会回来,凤岐终于等回了自己的丈夫。

      在吏部办完一应事务,早已饥肠辘辘的长孙润想去打听凤岐如今住在何处,若在宫里,那可要费些功夫了。走出景风门,正东方,一街之隔的崇仁坊,曾经受全长安瞩目的赵国公府、现为文德皇后追福的尼寺,经风历雨,依旧伫立在前。长孙润笑着,泪眼模糊。不,这不该是它的结局,终有一天,我还要住进那府里。正要抬脚,却被一人拦住去路,顿觉喉口发紧。

      薛瓘,年纪越长,愈显华贵丰秀,月白儒衫,身无长物,朴实简约。右手牵着一个两三岁的胖娃娃,白白净净,眉眼清秀,不知璋也瓦也。

      两个人沉默着,凝视彼此,长孙润突然侧过了脸,不知要如何面对薛瓘。后者也是感慨万千,沧桑巨变,不过四年而已。

      那年,当大家仍忙着哀嚎不甘时,趁最后一刻的自由,长孙润疯跑去刑部衙门找到了薛瓘。二话不说,先狠狠一拳挥在薛瓘脸上。薛瓘未怒亦未还手,只冷冷看他。他直问薛瓘,长孙家被污谋反可与薛瓘有关。薛瓘清楚自己对归晴的感情,一个像薛瓘这样冷酷残忍的不折手段之辈,许是能做的出来。那个什么韦季方,很可能是被薛瓘言语蛊惑,才敢指认父亲谋反。薛瓘私下里肯定和武派或者和许敬宗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长孙润大概记得自己连打了薛瓘七八拳,薛瓘的嘴角都流了血。终于反击,薛瓘面无表情,一拳直击长孙润的中腹,后者当即伏地不起,甚至动弹不得。长孙润这才明白,原来薛瓘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文士,竟力大无穷,且出手迅猛、精准。长孙润真的很疼,脏腑刺痛,他也很窘迫,他没想到自己会输给薛瓘,不禁后悔来找薛瓘算账。

      “这一拳,还你。你认定我曾为武后、许敬宗谋划,只因你喜欢归晴?而我是为报复?大错特错!你从未伤害她,我为何要与长孙家为敌?!此番大厦倾覆,除了太尉权势愈重引起陛下忧恐,还因那个女人。如果太尉不曾反对立她为后,不曾为自己再树劲敌,瓘相信,长孙家绝不会有今日惨败。六年前,我告诉过你,朝堂从不是一方净土。你自恃规矩端正,却禁不得有些人为了权力另辟蹊径。你懂吗?!”

      这番语气诚恳的警告或者说是劝慰,曾在长孙润的梦里偶尔重现。可他至今不愿相信,他觉得天子可以怀疑任何人谋反,却绝不该是父亲!没有父亲当年鼎力支持,就没有天子的大唐龙椅!他也不愿相信,一个以色侍君的狐媚女人居然能撼动功勋卓著的父亲!

      薛瓘轻轻推了孩子,孩子甜甜的唤长孙润’舅父’。长孙润没好气的瞪着薛瓘,不明白他到底何意。

      薛瓘和善笑说:“知你或许不方便与我们联系,我便托了吏部相善之人,一旦你回来,便来告知我。方才出门时,恰三郎偏要跟来。”

      长孙润似不屑道:“呵,又是儿子。”

      “是啊,调皮的儿子,”,薛瓘的笑意渐消:“自显庆五年生下绍儿,她身子。。。不大好,去岁还曾大病一场,蒙陛下遣医、赐药,除夕才见起色。不意,春天里,新城长公主又。。。患疾亡故,引得陛下和她悲戚难持,她。。。”

      “凤岐!”,长孙润惊愕不信:“你说是凤。。。不。。。不,她要阿叔等她,她说会为阿叔保重自己!又怎会。。。她是长公主,她应该过的。。。”

      薛瓘先劝他节哀,又不由分说的拉他进了崇仁坊,去了薛瓘早已定下多日的逆旅。在坊内西北角,距赵国公府甚远,绝不使他睹物思人。房间整洁宽敞,分了待客外厅和内室,比这一路住的驿馆不知要好出多少倍。而在长孙润看不到的内室,还放着薛瓘细心备好的锦服、金锭。

      长孙润的情绪很不好,颓废的盘坐在锦席上,几乎都要哭了。他不能接受薛瓘的说辞,仅仅四年,那个调皮机灵、重爱专情的凤岐怎会撒手人寰。文德皇后三子四女,难道都逃不过。。。。

      薛瓘抱起有些困意的小儿子薛绍,叹着气,他低声对长孙润解释:“你们离开长安后,新城公主再无笑颜,终日素面朝天,不思妆扮。她怨陛下对你们惩处过重,可她无权无势,也只能如此抗议。怜她年轻寡居,陛下欲为她择选佳人再嫁。她断然不肯,因而触怒陛下,陛下威胁,可是要长孙诠死了才肯罢休。东阳公主举荐了彭城郡公韦庆嗣之子正矩,次年初夏,她嫁给了韦正矩。自成婚后,他们夫妇。。。失和,偶发口角,又陛下一直无意准许你们回京,她的心结因而日益加重。归晴常去探望,见她。。。痴候长孙诠,不肯用药,甘用一死换陛下一旨。濒死之际,她让归晴呈告陛下,血缘至亲,不当苛待你们,恐为后世所议,再求陛下早日赦免你们,至少不再为流人。她去后,陛下迁怒韦正矩,当即将他罢官,可听归晴说,陛下犹不能释然,不知还有什么惩罚在等待他。”

      长孙润垂泪,哽咽着,惋惜凤岐与长孙诠从此天人永别。

      “不尽然,”,薛瓘摇头:“其实我们都不敢告诉她,长孙诠才到巂州便。。。被人所害。她空等了他四年。”

      “啊!”

      再忍不得,长孙润嚎啕大哭,有恨,还有委屈,他们到底是有何天大罪过,为何上苍竟要如此严惩!

      薛绍吓的躲在薛瓘怀里啼哭不休。薛瓘轻轻抚摸儿子的小脑瓜,不住的唉声叹气。二人谈至窗外天色渐暗,薛瓘起身告辞,真诚邀请长孙润往新昌坊家中做客,说归晴见到他一定很高兴。

      “不必,何必再见!”,长孙润苦笑:“薛叔弼,我心知,即便我只字不言,你也会对她很好,可还是想说,好好待她。这半生,大起大落,糊里糊涂,唯一不变的,是对她的一片心意。我今得授武都县’县丞’一职,我决定明日便西下益州。长安,的确有太多回忆,可此时并不适合回忆,待过十年,我荣升之时,再回来与你把酒畅谈!”

      “一言为定!”

      长孙润和薛瓘的约定最终没能实现,七年后,因涉巫蛊,薛瓘被贬出京,赴千里之外的房州任一州刺史。临行之前,天子李治宣见薛瓘,君臣二人立于安上门城楼上,俯瞰沐浴在万丈晴光下的盛世长安。

      天命之子是神,而神是没有朋友的,也不可以有朋友,否则便会逐渐丧失那令人无限敬仰、不敢窥视的崇高神性。可对薛瓘,李治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好感。这些年,每遇棘手问题,薛瓘寥寥数言,总能给彷徨中的他最及时的提点。

      “谢陛下。”

      薛瓘先开口,李治斜他:“把你贬去房州,你却还要谢我?闻听房州不甚富饶,不怕吃苦么?”

      薛瓘莞尔:“相较于赐死,贬去外州实在算不得是惩罚,更何况,刺史乃一州首长,听来甚是威风。臣感激涕零。”

      “二十六载了?”,李治长叹,手抚上垛口的冷硬砖石:“贞观十七年,多少人、多少事,就此彻底改变。父母手足,我也。。。唉,今常发头疾,军政几付皇后一力主理。万幸她好学、多智,大唐江山幸遇贤后。唉,宣你来此,其实也无多话。放心,三四载后,我宣你回朝,宰相之位,储君辅臣,必留你薛叔弼一席!尤其重要的是,照顾好我阿妹!归晴对你一片真心,她求我与你一道离京,愿荣辱与共,誓不离不弃。当年,凤岐她。。。如果不是我固执与长孙家置气,如果我能准许她和长孙诠一起走,她绝不会一心求死。杀韦正矩,实是我。。。唉,去吧,叔弼,去吧。”

      薛瓘跪安退下,数步后却又转身回来,望着那道孤单落寞的背影,他不禁开口:“可也后悔过?!”

      长孙无忌,褚遂良,王氏,萧氏,李忠,上官仪。。。千万人的宿命,莫不沾染了那个女人的影子,不可详说。

      “迎她回宫,乃李治此生至幸至乐之事!”。

      背对薛瓘,李治的回答铿锵有力。薛瓘笑而不语,果是同道中人。执迷不悔。非迷,是执。

      知李治正值伤感,薛瓘斗胆玩笑:“临行之际,臣冒死问陛下讨要恩典。小儿薛绍。。。似乎很喜欢小公主。”

      李治马上回头瞪他,气急败坏道:“我今只她这心尖尖尚待字闺中,你如何敢代子求婚!薛瓘,你好胆色!”

      薛瓘笑说:“小公主伶俐可爱,谁人见了能不喜欢?若是待她及笄,怕只怕对手良多,又个个家世显赫,资质非凡,恐小儿争不过呀!”

      一番恭维极是受用,李治面有得色:“自然!我的小月晚呀,实是天赐嘉礼。好,他年,倘若绍儿能及你一半丰貌,我必将月晚赐他为妻。卿可心满意足?”

      这结果出乎薛瓘意料,他不敢置信,连忙解释:“陛下,臣只是。。。”

      李治却极认真道:“大唐天子,一言九鼎!叔弼,我深信,你养出的儿子,也必是一位长情君子,我放心将幼女托付终生。”

      “臣领旨谢恩!”。

      咸亨二年的夏初,城阳长公主李归晴重病不起。某日忽精神大好,走下病榻,对镜梳妆。薛瓘担忧看她,双眸熠熠,红润两腮,已是多日不见。

      站在她背后,薛瓘心如刀绞,故作笑问:“当初离京,本是只罚我一人的。你为何同来?”

      回首看他,李归晴嗔道:“你问过许多遍,我亦答复多遍!陛下偏也罚我,我如何敢拒!你呀你,可是烦我跟来?好嘛,成婚二十余载,你必是倦了的。有心纳妾?哼,准了!免得我死之后,你这谦谦君子又要顾及别人诽议揣测!”

      薛瓘爽朗大笑,泪水涟涟。李归晴全然怔住,她从未见过薛瓘的眼泪。泪水一颗颗落在她的肩头,发梢,她的心很疼,非常疼。她的回忆里,始终都有杜荷的身影,可她不悔是与薛瓘终老异乡。那一年,那一天,杜荷把她推向薛瓘,冥冥之中,已亲手为她选定了终生所倚。唯余遗憾,薛瓘好像更喜欢女儿,但自己再不可能满足他的心愿了。

      “是啊,烦你了。遇到你,三十年,太久。可是,如果再有三十年,想来也不算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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