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君王顾碧落黄泉心何安(上)



      麟德二年,东十月,丙寅,帝发东都,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东自高丽,西至波斯,诸国朝会者各帅其属扈从,穹庐毳幕,牛羊驼马,填咽道路。

      十一月,庚寅,华州刺史燕国公【于志宁】卒。是岁大稔,米斗五钱,麦豆不列于市。

      三年,春正月,己巳,帝升山行封禅之礼。庚午,禅于社首,祭皇地祇,以【太穆太皇太后】、【文德皇太后】配飨;皇后为亚献,越国太妃燕氏为终献。壬申,御朝觐坛受朝贺。改元乾封。

      夏四月,甲辰,车驾至自泰山,先谒太庙而后入。五月,庚寅,改铸【乾封泉宝钱】。

      秋七月,乙丑,徒封殷王旭轮为豫王。八月,丁未,杀始州刺史【武惟良】、淄州刺史【武怀运】。

      冬十月,己酉,命司空、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以伐高丽。

      从提出构想直到完美落幕,这场旷古烁今的封禅大典持续了近两年,李治两口子乘兴而去满意而归,大赦天下,赐酺七日,随行臣子升官加爵,还免了泰山附近百姓的赋税徭役,甚至御驾途经的各地也落了实惠,此后的赋税都按照这乾封元年的为例,不再提高。

      帝后直接返京,我与旭轮等人也提早几天回到了长安。御驾还京之日,依礼,百官需在城外迎接,宫内诸人于各殿迎候。旭轮更换朝服被人带去了城外,我则留守大明宫。待武媚回到蓬莱殿时,我见韩国夫人武顺亦在从列,初夏正午,一大通繁文缛节,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唯武顺的面色不仅没被晒红反而白的异常,她一步三颤,仿佛随时都会摔倒。酂国夫人看在眼里却不敢多说,只关心武媚累是不累。打那之后,便听宫人议论韩国夫人得了重病,而到了夏末,不用旁人八卦,我亲眼目睹韩国夫人病倒了,就在我的眼前,毫无预兆的不省人事。

      说来话长,先前泰山封禅,李治命令天下诸刺史都督皆集于山脚,这其中有始州刺史武惟良、淄州刺史武怀运,倒也不是外人,都是武媚的堂兄弟。臣子面圣没有空手而来的道理,他二人给自家女婿带了小礼物,也没敢忘了孝敬婶婶酂国夫人。

      等到了七月里,酂国夫人做寿,除了帝后与皇太子李弘,我们都聚在杨府向老太太拜寿。武家二兄弟各派幕僚入京献礼,另有本州伎人献艺。一场水饰,精彩绝伦,观者无不惊叹。能工巧匠于湖心之上造殿阁楼台、花草景观、男女老幼、禽兽鱼鸟,戏目是草船借箭,配合灯烛照影,远看几可乱真,皆随曲水而行动,尤其那些人偶竟能做百戏,蹦跳挥剑舞蹈爬杆,皆如生无异。

      李显最是顽皮,非要一窥究竟,我也耐不住好奇心,跟着他和李多祚绕去对岸,才看清幕布的背后另有一些小舟,载着上百伎人操纵或一尺或一丈高的各类木偶,兼奏乐配音,仿风氺雷电之声。等回到观众席时,我眼见一直意兴阑珊的韩国夫人正要起身离席,可她没走两步便歪向了一旁,贺兰瑜忙不迭的去搀母亲。

      待大夫一通望闻问切,惊讶的判断是因中毒而昏迷,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彻查饮食,最后查得毒源来自食材,便是由武家二兄弟所献。这还了得,武媚获悉,道必是堂兄弟怨恨前事,欲对酂国夫人不利,却误害了韩国夫人。李治劝老婆莫生气,重要的是丈母娘和我们几个孩子都安然无恙。而武家二兄弟,前脚进了长安城,后脚一起上了断头台。

      一桩证据单薄的投毒案,两个无利可得的嫌疑人不及为己申辩尽归黄泉,只留下一位瘫痪在床的无辜被害,谁能不疑心?却又有谁敢为她发声?就连她的情夫亦无心深究,忙着宣见运粮使窦义积、行军总管独孤卿云等人汇报征讨辽东的后勤物资是否备齐,这等小事自是交由武媚做主。随后,韩国夫人被请入大明宫,入住太液池北的承香殿,说是方便医治,却总也不见起色。横竖武媚不差钱,四个月养得起,四十年也养得起嘛。

      而我的个人生活呢,也是那四个字,说来话长啊。城阳长公主是真的喜欢我,但凡她身体不闹毛病便会入宫看我。她与酂国夫人互相都客客气气的,所聊话题几乎都是佛事。城阳通常在午后入宫,停留一个时辰左右,宵禁鼓响就准时准点的告辞回府。至于薛绍,每次都随妈妈一起入宫,带几样新奇玩意儿分享给旭轮和我,可以想见,旭轮对这位表哥真是早也盼晚也盼。

      四月里,城阳公主接了皇帝哥哥的命令,带着儿子们与我们同日动身,作伴回到长安。我一直没见到她的驸马薛瓘,听说是跟着李治在外地呢。帝后返京后,旭轮不情不愿的被送进弘文馆读书,他是秤我就是砣,他是鲜花那我就是小蜜蜂,自然是不分不离喽,同班还有二十来个年龄参差有别的亲贵子弟,而薛绍也是我们的同学之一。

      自与薛绍相遇,我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或许我就是。。。太平?未雨绸缪,仗着年幼无知,我是怎么邋遢就怎么来,大鼻涕直冒泡儿也不肯擦,拿着毛笔玩杂耍,墨汁抹的满手满脸。简而言之,不惜一切自毁形象,只求薛绍不对我产生任何好感,甚至嫌弃我。假使我的预感不幸成真,假使十年之后不得不与薛绍结为夫妻,也只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让他看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什么美妾娇娃通房大丫头,多多益善,我真的不会生气哦。

      面对这样一个无知且无畏的三岁女童,授课鸿儒无一不头疼,唯一可喜的是我不会吵嚷影响旁人听课。有一回,学士桓法嗣实在看不下去,非常委婉的请我到凉快的室外玩一会儿,正赶上李弘带着几个东宫幕僚前来视察,李弘是一眼都不敢多看我,他怕自己当众爆笑。而年过六旬须发花白的秘书丞高智周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盯着我端详了好一会儿,确认我不是小昆仑奴。

      这天,北向的妖风肆虐,风声几乎不曾间断,似孩儿呜咽一般,教人听了心里直发毛,甚至还将悬于飞檐下的铁铃吹断了一只,咣当坠地,把路过的两个拓书手给吓着了。学士孟利贞认为不宜授课,看看时辰也不算早,便宣布下课。众学生起身恭谢,隔桌的李钦凑了过来,问我在纸上涂画的是什么字。李钦乃纪王李慎之子,赐封建平郡公。放眼学堂,真要比较听课不专心的程度,我认第二,也只虚长我一岁的他有资格认第三。

      我微惊:“三字经呀!”

      李钦狐疑:“三字。。。经?闻所未闻。”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难道说。。。截止唐前期这本幼儿启蒙读物尚未问世?可我分明记得某部汉朝古装剧里出现过它的伟岸身影呀。麻溜的撕碎了两张自以为写的还不错的墨宝,我只对李钦装傻卖萌。

      我的后座就是那个曾‘抢’了旭轮橘子的李融,虽然他年龄比我们小,可他爹是虢王李凤,李治管这小肥仔叫堂弟,因他乳名六尘奴,所以我们也只能客客气气的尊他一声六尘叔。每次李融站在面前,都让我倍感压力,他真的该减肥了。我已经胖到我自己都无法忍受了,而他比我还要圆润大半圈。

      “晚儿,我饿,饿。” 李融一脸苦相,眨巴着绿豆小眼,他看到我带了吃食入馆。

      我拿出随身挎包,取出一方丝帕展开,把娟娘为我准备的糕点递给李融:“唤我阿姐。”

      “好阿姐!好阿姐!”。李融年龄太小了,没发觉自己吃了亏,乐呵呵的拿了糕点准备填肚子。

      李钦哈哈大笑:“月晚奸诈,我明日也耍这法子!”

      “何事这般可乐?”

      旭轮与薛绍并肩行来,奴子在后替他们抱着盛放文具的山水螺面多宝银匣。薛绍笑看我三人,忽掏出一方碧色丝帕递给我。

      “呃,鼻。。。染墨。”

      我故意不接,抬手,十分潇洒的以衣袖一擦了之。

      “哎呀!”,李钦好不嫌恶,他不敢置信的瞪着我:“你。。。我阿姐断不如此!”

      李钦口中的这阿姐便是城阳长公主提过的李楚娉,大概是城阳中意的儿媳人选,我曾见过两次,模样教养都没得挑,人家要是栖梧桐饮晨露的凤凰,我就是一只灰扑扑的老家贼。

      “我自不及堂姐,不过呢,”,双手叉腰,我挑衅的看着李钦:“若非至尊与皇后,阿谁胆敢管教我?”

      “你举止如此鄙陋,长此以往,谈何嫁得良人?”。李钦表情夸张,就差送我白眼了。

      因为心虚,我本能的偷瞄薛绍是何反应,见他正强忍笑意,必是赞同李钦。如此说来,薛绍对我的确没剩几分好感喽。

      再接再励,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哦,阿宝哥原是顾虑无人娶我呀。哼,我乃帝女,大唐勋贵子弟岂不任我挑选?驸马为臣下,安敢不从我心意?我呀,偏将那驸马禁于府中,我二人成日相对而坐,命驸马专心欣赏我这鄙陋之举,料驸马不敢生怨。”

      李融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糊:“惨。。。驸马。。。惨。”

      李钦这时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反驳我这个厚脸皮的家伙,他不屑道:“阿谁尚你为妻,当是祖上德行有亏。”

      “阿宝休得胡白!!”,旭轮甚为不满,他指李钦警告:“我家子婿必是人中龙凤!”

      “豫哥偏心!我可有半字不实?”,李钦大喊委屈,又拉过李融:“六尘叔暂罢吃嚼,以。。。”

      眼见旭轮更恼,薛绍好心打圆场:“你二人既各执一词,不若。。。今日立下赌约,耐心等待十载,且看表妹所嫁之人竟是珠玉或瓦砾?”

      心说这薛绍实在算不得聪明人,什么烂赌约啊,简直无聊至极!然而,却只我一人这般想,旭轮和李钦居然当了真,二人发泄似的把个蜀锦香囊玛瑙臂钏一股脑的摘下来,又一股脑的塞给薛绍,教他做十年之约的见证人。

      至此刻,我无力的伏身书案,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做。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就是太平公主,那今天的这场赌约,赢的人会是旭轮,毕竟薛绍的条件无可挑剔,的确是人中龙凤。当旭轮心满意足的大赚一笔时,我恐怕会当众痛哭吧。唉,我的老天鹅啊,要不我还是趁早逃离大明宫算了。

      过道的另一侧,萧至忠一字未漏听,貌似一本正经的收拾书卷,实则已笑到内伤,却不敢抬头。他是李治恩师萧德言的曾孙,萧德言博通经史,自李治为晋王时便传道授业。

      萧至忠原本还有一个同桌——窦怀贞,外戚出身,曾祖窦照是李渊发妻窦氏的亲哥哥,论资排辈,我得管窦怀贞叫一声表哥。不巧的是,他贵为侍中的父亲几个月前因病亡故,他必须留家守孝。

      李钦瞥看那局外人:“萧兄可愿与我。。。”

      萧至忠急忙摆手,他笑意尴尬:“郡公恕我不便参与,窃以为,豫王当是赢家。”

      李钦气闷,怎么也想不通,竟委屈的红了眼圈:“我怎会输?阿谁甘愿娶妻如月晚?!”

      别说李钦委屈,我更是委屈啊!我清清白白一女子,我招谁惹谁啦!人还没长三尺高呢,就被人预言嫁不出去。

      “回宫!”

      旭轮火冒三丈,拉着我走出学堂。张娟娘并宫人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我们出来,她苦笑着为我擦去脸上的墨花儿,嘱我千万注意仪容。

      出了这门下外省,正对面是太极宫的承天门,我们自然是向东回大明宫。走过殿中省、左千牛卫衙门,恰遇上李弘三兄弟,之后是一个青年男子,个头中等却非常健壮,再之后是李弘的佐僚们。

      我正猜测那人的身份,李弘竟亲自向我们引荐:“豫王,公主,使君乃吐谷浑可汗长子,速见礼。”

      三人平礼问候,心话幸亏宫人教我礼节时我没贪睡,要不然就在外宾面前丢大脸现大眼了。

      曾听李贤提及,现任的吐谷浑可汗诺曷钵(慕容志烈)是隋朝和亲公主的孙子,因父亲被臣子谋害,由李世民扶持登上汗位,并封了一位弘化公主与他为妻。却引起吐蕃不满,喊打喊杀,也要与大唐和亲,最后娶走了文成公主。消停了十年,两邦又开打,不约而同的遣使长安,诉苦喊冤、诋毁对方。

      三年前,吐谷浑的大臣叛逃吐蕃,泄露了布防军情,吐蕃得以大举入侵,吐谷浑大乱,诺曷钵夫妻从青海一路逃至凉州寻求唐军保护。二人劫后余生,又给长子慕容忠娶了李治早十几年就许嫁的金城县主。凉州都督郑仁泰没等到吐蕃的追兵,吐蕃的使臣直接进了长安,指责是吐谷浑找茬儿在先,并请和亲。

      李贤话里有话,大意是吐蕃想娶一位正牌公主,而不是弘化、文成之类的郡王女或不知名的宗室旁支,其实太极宫当时就住着两位货真价实的公主,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李治不曾应允。

      我悄悄打量慕容忠,心话御封的公主也是公主嘛,弘化公主既与李治有姐弟之名,我们就必须拿这个看上去憨厚质朴的小伙子当表亲礼待,毕竟人家以后会继承吐谷浑的汗位,还得靠他坐镇西南抵抗吐蕃呢。

      我顶着一张花猫脸,李弘看了直皱眉,又注意到旭轮情绪低落,便关心的询问原因。听旭轮说罢那赌约,李弘苦笑,不禁又看向了我。

      “这。。。阿弟当是赢家,帝后福祐阿妹,定能嫁与良人。” 最后,李弘也只能如此宽慰旭轮。

      旭轮一扫愁容,开心的直点头。李贤摇头,颇无奈的看着我,李显则是偷着乐。

      忽然,李弘轻抚我二人发顶,微叹:“稚子所谓忧愁,着实令我羡慕啊。”

      “阿兄似有心事?” 我仰望李弘。

      李弘欲言又止,好像才想起身后的一众随员,终是轻声道:“无事,回宫吧。”

      众人行至建福门,薛绍告辞,旭轮自是不肯。薛绍道外男不得随意出入宫城,旭轮则道武媚早有特许,不必每日报备。

      “横是不准表兄归家!” 旭轮跺脚,又抱住薛绍的胳膊,生怕薛绍逃跑似的。

      张娟娘劝说薛绍:“小郎谨守礼节可赞,我遣人通传内官,还请小郎少陪大王,可好?”

      薛绍同意,娟娘便让一人先行。宫中素来禁跑,那人也只能尽量快走,旭轮等的极不耐烦,又埋怨薛绍行事过于谨慎。

      待回到蓬莱殿,门里门外挤满了忙碌的宫人,原是各州送了贡物入京,户部度支司、司农寺等几个负责库藏收纳的相关衙门依惯例把蓬莱殿常备的东西送了过来,方便武媚使用或赏人。

      薛绍是头一回见这阵仗,他大觉新奇,数次与旭轮咬耳朵,可旭轮也不懂,只把自己知道的向薛绍解释,说都是哪儿哪儿进贡的。

      高氏带头迎了我们,见了我的邋遢模样,笑说我今天读书还是很‘用功’,转头吩咐宫人准备热水给我洗脸。张娟娘环指周围,说这蓬莱宫快要被贡品塞满了,眼瞅着没处下脚。

      高氏道:“先前,皇后回寝歇息了片刻,着人将灵州鹿角胶、济州阿胶、陕州柏子仁、庐州石斛凡二十三样药材送往承香殿,若不然,你等难进宫门喽。”

      娟娘道:“皇后得暇便往承香殿探望夫人,隔日宣见医官垂问夫人病情,上等药材更是不断,为何迟迟不见喜讯?”

      高氏无话,张娟娘自知失言,万幸几个孩子听不懂。

      我心中泛起冷笑,韩国夫人以怨报德,武媚岂能姑息,我虽不敢断言武媚就是主谋,可她绝不会白白浪费武家二人的‘牺牲’,武顺的好运早就被自己败光,就算一时半刻死不了,却再也走不出承香殿。知女莫若母,酂国夫人焉能不懂武媚的‘用心良苦’?杨老太太虽时常入宫,却极少往承香殿探病,便是去也都空着手,不拿药也不带医生,武顺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了,可她还有一双花样年纪的儿女,杨氏总要做长远打算。

      入殿坐定,高氏先问旭轮今天都学了什么,再问他想吃什么。旭轮表情悻悻,一看就知道想把李钦之事告诉高氏。我思量着,最好别教武媚知道,据我所知,武媚跟老李家的男人极不对付,哦不,不止李家也不止是男人,只要让武媚不痛快的人,结果都会被。。。

      “桂花凉粽!我要吃桂花凉粽!”

      旭轮被我这吃货的热情所感染,暂忘了那个烂赌约,直嚷着自己也要吃凉粽。烹制凉粽稍费时辰,高氏立刻教人去吩咐膳房。

      张娟娘笑问薛绍:“小郎可有偏爱?”

      虽有武媚特许,但薛绍常有借口回家,极少随我们进入内宫,今天更是第一次赶上饭点。宫婢皆知城阳长公主夫妇得李治宠信,因而对薛绍的态度不能说是谄媚恭维,却也极为礼遇,甚至有一次,我无意间听高氏对娟娘说‘薛家小郎乃至尊甥子,且容貌清贵出尘,足以匹配公主’。

      薛绍笑答:“听凭娘子安排。”

      见他如此客套,高氏笑说:“小郎只管吩咐,不必拘束。”

      她二人哄着劝着,终于问出了薛绍的心头好,便忙着为他张罗。薛绍无意侧目,惊见我和旭轮约好似的气鼓鼓的瞪着他。我气是因认定娟娘她们有‘疼女婿’的嫌疑,至于旭轮嘛,应该是自觉备受冷落,怪薛绍与自己‘争宠’。

      “呃,我。。。”,薛绍心中通明,他暗思对策,拉着旭轮的手哄说:“旭轮喜欢绢人么?我明日送你!此物现在京中算得稀罕!奴子携我往西市,见胡商叫卖,往来无不争买,我购得五个,绢人呀,呃。。。比表妹更要高出二三寸呢。五官相貌衣冠配饰皆比照西域诸胡,与真人无异,甚至四肢关节亦可随意扭动。楚娉央告许久,我不曾应允呢。”

      旭轮瞬间就消了气,也不嫌腻歪的偎着薛绍,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薛表兄待我最好!表兄也送月晚绢人么?”

      薛绍打量着仍处于愤怒小鸟状的我,下意识的连连点头:“自然,送,送。”

      高氏松了一口气,又好奇问我:“月晚还不谢过薛家小郎?”

      我狂摇头,嫌弃到了极点:“旁人争要,月晚便需喜欢么?!偏不!”

      旭轮说:“表兄道是稀罕物呢!”

      薛绍说:“表妹喜欢何物?我定为表妹寻来。”

      旭轮劝我是为我也能拥有一个时髦的玩具,薛绍劝则是为了哄我开心,但不管他们出于哪种心思,我都置若罔闻,仍对薛绍保持疏离态度。

      少顷,一行宫婢袅袅行来,奉上冷热偏食林林总总二三十样,一溜的金碗银杯琉璃盏,满满登登的摆在各人食案上。自落地唐朝,我独爱吃白糖糕,半寸见方的糯米蒸糕,先在沸腾的蜜浆里快速滚过,待通风晾干,就形成了一层又薄又亮的脆糖壳,最外面裹了足有一指厚的奶香浓郁的酥酪,真的是吃了就停不下来,蓬莱殿中常备。

      张娟娘才端来白糖糕,我抓起一块就塞进嘴巴,泄恨似的咀嚼,两腮又胀又鼓,活像个爱藏粮食的肥仓鼠。薛绍爱吃的金粟平(食追)是酥脆喷香的油炸麻圆,略略压平,撒薄薄一层碎金似的新鲜鱼籽,甜咸两种滋味的绝妙搭配。可是,薛绍只吃两块就再不动它了。

      高氏劝他再吃一块,他解释说:“《太素》有言,饮食自倍,肠胃乃伤,此刻若多进辅类,稍后用膳,不正是自倍?我不敢贪多。”

      娟娘不禁称奇,夸道:“少年人不忘节制自律,难能可贵,敢问小郎为何习读《太素》?”

      “娘子过誉,”,薛绍十分谦逊:“家母为痼疾所缠,阿耶教导我兄弟,不知尊亲因何而苦亦是不孝,命我等翻阅医书,粗通医理,是为代亲感痛。”

      娟娘等人又是一番夸赞,旭轮好不崇拜:“唉,我样样不及表兄!”

      旁人太过热情,薛绍有点害羞:“旭轮是新近入学嘛,勤学不怠,必有所成。”

      心话薛绍可是个短命鬼啊,不能让旭轮和他走的太近。我佯装不舒服,哎哟喊疼,张娟娘想也不想便要抱我。

      “四哥揉肚肚,”,我躺地打滚,硬是不让娟娘碰我:“旭轮!揉肚肚!我要死了!”

      如我所料,李旭轮顾不得自己的小偶像,麻溜的为我揉按肚子,急的直落泪:“月晚不死!我用力揉,月晚便不会死!”

      他是真舍得用力气啊,先前吃的有点多,我感觉自己的胃像是不停的挨着拳头,很快就翻江倒海,一个没忍住,哇哇的吐了旭轮满怀满手。

      场面一度非常搞笑,也非常混乱。宫人忙把我们抱去内殿,二人并肩泡在浴桶里,旭轮的状态还可以,最多被熏的头晕恶心,我是吐完就又饿了,浑身没剩几分力气,任她们搓洗摆布。

      “疼么?” 旭轮轻轻地戳我的三层肚腩。

      我摇头,撩一点热水泼向他:“旭轮担忧我会死?”

      他点头如啄米,一脸凝重:“月晚若是不在,我从此不进饮食。”

      我异常冷静,大脑高地拒绝被感动占领。这小孩子如今并不懂死亡的真正意义,他说不吃不喝,其实是怕自己哪天也疼死在饭桌上。

      待再见薛绍,他面色关切,问我是否无恙,并委婉的提醒我以后不要贪嘴了。我假装听不懂,张娟娘替我谢过他好意。

      这时,宫人报李弘三人将至,众人遂出殿迎候。李贤与李显面色潮红,精神亢奋,李显正喋喋不休的同李弘聊着什么。注意到侍从们手持马鞭、软巾等物,便知他们曾在毬场恣意驰骋,少不得是与那位吐谷浑的王子打马毬。

      众人回座,高氏吩咐上膳,热气腾腾的珍馐佳肴依次呈上食案。明明色香味俱全,可此时的我已无胃口,除了特别特别想吃炸薯条,如果还能搭配番茄酱,那就是好上加好啦,但这纯属痴心妄想,我早已打听过,唐朝这旮沓并没有土豆和番茄。

      两年了,正值青春期的李弘和李贤一如迎风春草,都长高了不少,甚至李贤的身高几乎追过了哥哥。一直疑心李弘患有什么不足之症,为此还特别留心武媚与东宫家令的谈话,却不曾听到李弘有在服药。储君便是未来的天子,李弘的私人习惯也属于国家讥密,既然武媚都不知情,看来李弘的身体并没有大问题。此外,相较李贤李显,李弘的个性足可称沉默寡言,一笑一颦都有所保留,似有忡忡心事,却不愿向人倾诉,无论对方是谁。

      李贤则风趣健谈,与李显简直不相上下,但他兄弟之间也有很大区别。李贤尤爱展示自身才识,自信满满的点评时事,而李显说的内容就没任何营养啦,左不过是今天和李多祚赛马赢了或输了,右不过是不想读书可那些侍读又唠唠叨叨,我都想替他呐喊一声‘人间不值得’。

      家有家法,宫有宫规,想在这宫城里活的更久更安全,最重要的一条金规玉律就是:少说话。饶是如此,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们聚在一起,很难忽视皇族亲贵中的佼佼者。自夏日返回长安,一个人总是被她们或明或暗的提及——沛王。

      倘若大明宫是世间最高端华美的舞台,李贤便是这座舞台上熠熠升起的璀璨新星。凡他出现,必有灼热的爱慕视线紧随。诗书礼乐,信手拈来,骑射击鞠,灵动矫捷,她们实在有太多太多能扯上李贤的话题。武媚在外朝忙活,难得能与子女坐在一起吃几顿整饭,每次相见,她虽不便直白的夸赞,但她看向李贤的眼神总是充满了骄傲,李贤也因此甚为自得。

      记得七夕那日,李贤和李显前来蓬莱殿,二人坐在廊下,一壁闲谈一壁看宫婢教我如何拜月乞巧。有宫婢拨弄琴弦聊以自娱,李贤借那把五弦琴当众抚奏一曲冷宫秋。琴音悲凉高昂,婉转自如,如秋雨乍起,吹动一池愁绪。有人黯然垂泪,实因那琴音触动了心底真情。有人玩笑,说万幸李贤浅尝辄止,他若肯花功夫精研古琴,乐声必定更为动情。因忆起不幸的前半生,我无比感伤,被李贤瞧见,笑讽我‘童儿可笑,实不通声乐之妙,因见旁人哀伤,自以为趣,虚假落泪罢了。帝女自有驸马疼惜,又怎知寂寂冷宫秋是何酸楚滋味。’。

      酷爱马毬的李显虚年十一,一副小身板算不得高大倒也结实匀称,颇有点小大人的意思。如我先前预想,他的容貌已‘艳冠’大明宫。我取笑李显,故意唤他‘阿姐’。当时并不流行小鲜肉之说,男人最忌讳被人议论貌似妇人,李显自然发怒,抓住我便挠痒,等我不得不求饶道歉,他才肯放过我。见儿女相处如此的和谐友爱,帝后欣慰不已。李显年岁渐长,李治有意让儿子出阁建府,只因武媚不舍,因而暂住宫中。

      因帝后不在场,李弘也发话不必拘礼,大家就省了一些可有可无的繁文缛节,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轻松。李贤今天的话极少,只顾闷头吃喝,偶尔旭轮问他,才吐出几个字。我注意到李弘不时的看向李贤,眼神甚为担忧,猜测李弘大约知晓內幕。

      待宫婢撤下残羹冷炙,李弘向薛绍问起长兄薛顗的近况,还说二人幼时常玩在一处。薛绍认真作答,李弘颔首,又谈及学业,见薛绍很是聪敏,李弘多有赞誉,并祝福薛绍以后能著紫登阁。

      凝望腼腆道谢的薛绍,我在心中合掌祈愿,但愿我不是太平公主吧。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才能修得共枕眠啊,姑家表兄,舅家表妹,太平与薛绍可说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尤其这位驸马还才貌双全,真真是天赐佳偶啊。这样的一双男女结为夫妇,不知该是多么的幸福。

      而我,无论嫁谁为妻,在感情上,我早已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不过我想,被选为驸马的男人都只是服从权力者的命令而已,夫妻之间并无真情可言。若不幸我真的就是太平,只愿那时的薛绍也能懂得这道理,对我的背叛可以做到不忿不怨,一笑置之。

      “哎呀,几忘大喜事!”,李显轻拍脑门,十分兴奋道:“晨间问安,闻阿耶与阿娘商议,将为兄长择内助。咳,臣李显为殿下贺!”

      说着,李显还煞有介事的向李弘行礼道贺。无论古今,结婚都是人生大事,我们又惊又喜,我之前确实不曾听过哪怕一丢丢丢的风声啊。

      不料,李弘闻言颦眉:“至尊尚无敕令,此事做不得真,七郎切勿。。。外泄,切切切记!”

      李显大为不解:“此乃喜事,缘何不得外泄?”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7月6日(2020)更新:
    旧文的李彻删除,改为他叔叔李融
    以后就没有阿昌这个宝宝啦,但李融同样很可爱哦
    关于韩国夫人卒年,立碑时间为乾封三年
    本年应是魏国夫人贺兰氏身亡 ,其母早一年过世
    为小说情节而改动,见谅见谅
    《新唐书·卷八十九》
    韩国卒,女封魏国夫人,欲以备嫔职,难于后,未决
    后内忌甚,会封泰山,惟良、怀运以岳牧来集,从还京师
    后毒杀魏国,归罪惟良等,尽杀之
    【唐六典·卷八】
    武德初,置修文馆;武德末,改为弘文馆。神龙元年,避孝敬皇帝讳,改为昭文
    神龙二年又改为修文,景云二年改为昭文。开元七年又改为弘文,隶门下省
    自武德、贞观已来,皆妙简贤良为学士
    五品已上,称为学士;六品已下,为直学士
    常令给事中一人判馆事
    学生三十人
    弘文,崇文学生例:皇宗缌麻已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已上亲,散官一品、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尚书、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正三品、供奉官三品子孙,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子,并听预简,选性识聪敏者充
    弘文馆学士掌详正图籍,授教生徒。凡朝廷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得参议焉。校书郎掌校理典籍,刊正错谬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如果爱下去
    有悲有喜的高干虐文



    公主的男人
    武侠遇上宫廷,爱上的人却要亲手杀死



    迷情大唐之爱抑
    太平公主秘史,一世压抑对哥哥的爱



    半缘浮生半缘君(又名《男皇后传》)
    韩子高小传



    晋朝风云之佳人
    晋朝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的一声(王献之继妻)



    大宋情史稗记之双姝
    女儿血泪靖康野史



    十年,等爱
    欢乐的现代高干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53818/1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