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第一遗孀

　　那个内门弟子名叫容牧，是向昊最得意的大弟子。

　　“晚饭时，灵兽园里的几个管事正准备给鹤狼蝶喂山鼠，不曾想竟在食槽中见到了容羽的尸身，全身血液被吸食得一干二净，诡异非常。”

　　莫羡本来还想着等搬来这里之后慢慢调查容羽失踪一事，没想到尸体先被发现了。

　　“宗内人下的毒手？”

　　“不知道，吸食人血，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修士能干出来的事情。”容牧挠挠后脑勺，在莫羡沉静的目光中，小麦色的面皮慢慢涨红起来，忙转而看向另一个人，“大师兄，你过去看看吧，长老和师叔伯他们几个都在那里。”

　　容时亮出自己的剑，见莫羡也准备出门一起查看情况，伸出手，“师娘。”

　　莫羡瞟了眼容牧，犹豫了下，把手搭了上去。
　　容时手一提，他整个人从地上腾空，踏在飞剑上。

　　青漓峰离他们越来越远，与乾霄宗大小峰一般，变成屹立于天地间的一抹黑影，环绕其间的几条河流纠缠又分开，最终汇聚在一起，洒上月光，天上银河若水，旷淼璀璨，地上水流若银河，粼粼生光。

　　破开风雾，后背传来的暖热体温让莫羡有些不自在，就算不想，对方心脏急速的鼓动，两层薄裳有意无意的触碰之下，那胸膛肌肉的厚实柔韧感，全都能清楚地觉察到。

　　自己好像一个暗窥别人身体的小偷。

　　身子动了动，欲撇开后背那抹热，脚下一滑，整个上身歪出飞剑，吓得他闭上了眼睛。

　　身后虚虚环腰的手立刻收紧，把他扶正。

　　“别紧张，我在你身后。”容时轻声在他耳畔边道。

　　“嗯。”莫羡困窘地将脸撇向一边，两手紧紧绞着他的衣袖，轻轻应了一声。

　　耳朵渐染桃花红，他小声嘟囔道：“也不知向遥给的纳戒中，有没有助行的灵器。”

　　“有。”

　　“你看过？”

　　“没有，”容时理所当然道，“师尊待师娘那般好，想来定然是有的。”

　　莫羡想想也是，侧仰起脸问他，“待你何时有空，教小僧如何用可好？”

　　容时瞄了一眼他眉心的重莲，移开目光，淡漠地应了一声，“好。”

　　鼻息洒了个满脸，酥酥麻麻，莫羡感觉自己吸进肺里的气息，也带上了混合着玉兰酥的体香，忙把仰起的脑袋垂下。

　　要是对方多说几个字，他的脸该红了。

　　腰间的手不知何时越来越紧，几乎要将自己的腰揉进自己身体里。莫羡不自在地挣扎了下，那只手立刻体贴地松了些许，绝不让他为难。

　　两山裂隙中猛地贯出一股妖风，脚下长剑颠簸了下，剑上的人立刻惊叫了一声。

　　“师娘小心。”

　　莫羡的腰又被人从后面搂紧。

　　对方的肩臂为他竖起了半边壁垒，这种实打实拘束感，这回反倒让他安心起来。心如擂鼓，长剑就这方寸之地，进退不得，莫羡半张脸埋进容时的怀里，越发贴着身后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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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们抵达灵兽园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见到容时过来，纷纷围上来打招呼，见到莫羡，他们的脸上不由尴尬起来。

　　这般亲昵的搂抱，难道传言是真的？

　　昨日大比决赛，莫羡与容时在高台上手挽手同坐一起的事情，不到半日时间，已经传遍修真界，没一个不对他们的关系浮想联翩。

　　他俩从未明言，行为动作却处处在告诉外人，他俩关系不一般，这反倒比他们直接挑明了往外叫囔更具有说服力。

　　几个长老看到他俩一同出现，脸色也不太好看。

　　“容时，你与你师娘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些。”一个师叔苦口婆心地劝道，“他刚死了道侣，你得避嫌。”

　　“你刚死了师兄，刚才看了好几眼他的道侣，八师叔你是不是也得避个嫌，别把你那张老脸对准我们。”容时目光微睨。

　　“你这人说话怎么变成这样。”师叔摇着头叹道。

　　“师叔要教我做人的道理吗？你突破元婴期了？”

　　师叔面色讪讪，瞥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选择挑软的捏，“道侣刚死就和人家徒弟搅和在一起，之前就听说掌门暴毙是因人陷害，如此看来，流言也有几分可信。”

　　修真界虽说没有凡界那些贞洁、守寡、三纲五常、男女大防之类可言，但不妨碍他们怀疑向遥遇害的动机。周围的人已经开始互相使眼色，估计又在传音入耳谈着甚秘闻了。

　　莫羡站在容时身边，一切情绪尽皆内敛于心，腰背比方才挺得更直。

　　他也想要有个好听的名声，他们愿意给吗？

　　相比于性命威胁和可能的非人折辱，他选择牺牲名声。

　　嘴长在他们身上，由他们说去，身心是自己的，如何选择是他的事。

　　此时此刻，他心若冰清，万变犹定。

　　“八师叔，”容时叫了他一句，“你儿子前些时日刚找过我，希望我指点他修为，他有跟你提这件事吗？”

　　八师叔嘴角一僵，看了看左右，适时躲到人群后面。

　　其他修士没有开口跟他们阴阳甚话，暗流涌动地交头接耳完之后，他们又开始关注地上的尸体。

　　他们心里最惦记的，不是提升修为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若不是莫羡在提升修为上实有奇效，这段风流韵事又是刚发生的，他们理都不想理这桩事。现在莫羡被容时夺走，占为己有，连修为最强的太上长老都决口不提此事，他们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歇了那些心思。

　　至于莫羡在容时手上过得是好还是坏，他们就更没必要知道了。

　　这既是审时度势的冷漠，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私。

　　道途漫漫，在几千几万年孤独的岁月中，他们早丢了作为人的一部分东西。

　　容牧走在前头神气十足地叫人让开，让容时两人轻松进了一个巨大的鸟笼。

　　莫羡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待遇，果然跟着厉害的人混好处多。

　　铁笼的顶部有十几只蝴蝶在飞舞盘桓，翅膀大的有十几丈长，小的不过四指宽，蓝色与白色组成的绚丽花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不时有细微的鳞片洒在他们头顶。

　　那是鹤狼蝶，优雅，却杀戮成性。

　　此刻它们被束在上方，隔着一张贴符的铁网，他们才进得这笼子里。

　　食槽中有几丝鲜血干涸的痕迹，更显眼的是，那里有一张骨头支起的人皮，双眼暴突，脸颊深陷，莫羡认了好久才辨认出来，这的确是容羽。

　　“自打上个月的今日喂过鹤狼蝶后，这笼子就没人打开过，今日竟然在这遇见容羽的尸体……”说到这里，四长老慕岱不由叹了口气。

　　“从伤口和尸体斑痕上看，已经死了十余日了，”执法堂的一位弟子道，“和他失踪的时间基本吻合。”

　　“凶手必然懂得些许异术，之前魂灯毫无动静。今日魂灯刚灭，尸体就被人找到了，却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六长老先把自己撇清，“若是有些人掌握邪门歪道，还是有可能办到的。”

　　容羽的师尊向明，此刻正站在一边咬牙切齿。

　　“内门弟子莫名被杀，这事若不处理好，很容易在宗内引起恐慌，掌门夫人，你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真相？”

　　“小僧和向昊师叔一定会尽快给你个交代。”莫羡竖起手掌行了个佛礼。

　　向昊见他提起自己，从尸体身边站起来，道：“容羽伤口看似凌乱，像被撕扯过后才有的，实则细看的话，他是被人一击致命，利落非常，且伤口有妖物口涎痕迹。”

　　“向昊，你这话是何意？”这时，二长老慕归姗姗来迟，不满地叫道。

　　向昊这才发觉失言，忙道：“二师叔，我不是指你，你别激动，乾霄宗妖修几百个，谁都有这个可能。”

　　二长老慕归就是一只狼妖，因着妖族修道比人族艰难许多，能入大宗门派更是凤毛麟角，是以一宗之内的妖族总爱抱团，互相照顾，久而久之，人族组建的宗门也不太爱收妖修。

　　“师尊，他胡言乱语，仗着你不在，把脏水倒在我们身上。”向明跳脚道。

　　“你别在这煽风点火！”慕归骂了一句徒弟，转向向昊，“我们妖修招你惹你了，红口白牙，张嘴就来泼一盆脏水，还好当初是你师兄当掌门，若是你，乾霄宗妖修早就被你赶尽杀绝了，宗门破落是迟早的事。”

　　“二师叔，我真不是这意思。”向昊脸色泛青，尴尬万分，“我只是就事论事。”

　　“这就是你的就事论事？蹲在地上装模作样随意扫两眼，连手都没碰，就说这事是妖修干的？我看，我徒孙就是你杀的！你早就晓得杀人手法和栽赃嫁祸的手段，就这么瞧上两眼，直接把这桩祸事往旁人身上推。”

　　两人边上，容时双手交叠环胸，食指轻点上臂，“鹤狼蝶是妖兽，若是误沾上它们的口涎，也是有可能的。”

　　“是这个理，是我没想到这茬。”向昊忙附和道，朝他递了感激的一眼。

　　“妖兽口涎和妖修口涎不一样，妖兽还未开智，带着兽性，腥味更重。”这时，慕岱说了一句。

　　在场气氛瞬间静了一静。

　　慕岱把话说出口后才发觉这话不合时宜，对上慕归不善的目光，“作甚，有甚说甚而已，我又没说你杀的门内弟子，每个人都可能杀了人后利用口涎嫁祸给妖修。”

　　穆归冷哼一声，却也默认了这个说法，临了又往旁人身上啐道：“平白晦气，自打佛修入宗之后，先是掌门，现在又是容羽，就没安生的时候。”

　　“说起这个，不就是苍生悟化果的威力。”向明突然阴阴地笑着，“别忘了，这可是个吃人的玩意儿，刚好对上我徒儿血肉被吸食殆尽的死状。”

　　此话一出，笼里又是一阵骚动。

　　“妖邪出世，必有异端。”慕青站在笼边，盯着莫羡悠悠道，“不除邪祟，宗门永无宁日，大陆道法式微啊。”

　　莫羡听出了画外音，这是利用不行，想把他逼死？

　　容时道：“一招毙命，下手快准狠，没有任何挣扎痕迹，明显是高等级修士所为，至少比容羽的金丹期修为要高。”

　　“你的意思，凶手是内门弟子？”向明道，目光扫视过在场每一个人，看到莫羡时，眼轱辘不由转了起来。

　　“谁说一定是弟子。”容时波澜不显，“弟子有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法和狠毒的心思？”

　　向昊和几个长老纷纷变了脸色。

　　“宁愿冒险在宗内动手杀人，除了莫大的恩怨外，估计也就只有世间罕有的功法异宝，才会让人罔顾道义，对同宗同门下死手。”容时扫了一眼慕青几人，自言自语，“不过说起来，哪里有人会有这么大仇怨。”

　　“没错，把金丹期修士一刀毙命而无还手之力，能做到这样的人，没有对小辈下手的理由。”慕归有些激动，急切地开口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至于珍宝甚的，乃是无稽之谈。”

　　但“世间罕有的功法异宝”几个字，还是落入了其他人的心里。

　　人是宗内死的，自然也是宗内人干的。

　　若非撞见容羽得了天大的机缘，谁又可能这般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往日交好的同门痛下杀手。

　　除了这个杀人动机，他们想不到其他的缘由。

　　那边几人在明枪暗箭地揣度凶手，莫羡眉头忧神地皱起，俯下腰，仔细探查尸体，果然很快发现了问题。

　　“容时。”

　　他惊讶地抓起死尸的手，又确认般地看了一遍。

　　在容羽干瘪的掌心中，几不可见的三条命纹全部变黑了。

　　“真有妖物。”容时走近，毫不意外地开口。

　　“小僧之前没有看错眼。”莫羡凝重道，向遥，容羽，还有元一，都被这东西害了去。

　　那只手似乎有一股异香，再细问时，又甚也闻不到，他只好把干枯的手放回食槽里。

　　应该是错觉。

　　“这妖物应该还在乾霄宗内，并未离开。”容时注意到他的动作，没有追问，只是小声道，“许是那妖物已化成了人形，混在弟子之中，趁机混淆视听。”

　　向昊见他俩在小声嘀咕着甚，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说，宗内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及时处理好，极容易引起恐慌。现在大比也过去了，还没选出新掌门主持大局，这说不过去吧。”

　　出了刚才与三长老慕许争执那一茬，他更不想管上这件事。

　　几位长老左右看了看，慕青拍板发话道：“明日召开长老会，把这事定下来。”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莫羡。

　　莫羡若当掌门，就算有容时撑腰，也没一个人会心服口服。

　　莫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回青漓峰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掌门这个烫手山芋，该丢给谁好。

　　想着想着，他就瞅向了身后人。

　　容时见他伸长脖子扭过来看他，满眼欲言又止，道：“师娘请说。”

　　“你要不要当掌门？” 莫羡毫无防备地望向他，那双莲瓣眸里淌着琥珀般的稠蜜，若是语气重些，那团蜜就能化成水润甜汁，洇出眼眶。

　　“师娘说我就能当上？”容时轻柔地把他的头转回去，“师娘站好。”

　　莫羡道：“小僧手里有向遥的遗言，他传位给小僧，小僧觉着你更适合。”

　　“师娘抬爱，徒弟消受不起。”容时淡漠疏离道。

　　乾霄宗首徒万事不管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和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持礼一样远近闻名。

　　莫羡又扭过头，仰起脸往后看他，“你这么厉害，如何消受不得？”

　　一只大掌张开，包住他光滑的后脑勺，轻轻把他的脑袋按回去，几不可察地揉了揉。

　　莫羡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没能躲开。

　　剑茧磨头皮的很。

　　却挡住了夜晚飞驰而过的山风，给了一层干暖。

　　“都听师娘的便是。”夜风中还夹带着一声若有似无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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