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作者:行舟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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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8 章


      颜其之再也忍不住心中震惊,不管不顾地朝里面奔去,将书房的门一下子打开,明明昨日还怒气冲冲要朝他挥鞭子的父亲,怎么才这几个时辰不见,就变成了如今了无生机的样子?他不可置信地冲了过去,吼道:“陈叔,陈叔!快帮我把爹爹放下来啊!”

      陈叔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可惜颜其之现如今已失去理智,劝不得,于是在李初言点头允许之下,管家快速移动到颜微之尸体之下,和颜其之一左一右,抱紧颜微之的腿将他举起来,等到脖子离开悬挂的三尺白绫后,再轻轻托住其背部,将他平放在地上。

      颜其之哭的声嘶力竭,可是无论他怎么拍打,剩下的也只有一具冰凉的再也无法回应他的尸体。你为什么这么愚蠢,这么多天的提示你居然一点没有觉察到,今日父亲没有来院中寻你,你居然还在沾沾自喜,殊不知那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人世,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李初言面色戚戚地走了进来,他不知道在这样悲伤的环境中那个该作何反应,于是只能将注意力集中搜寻证据之中,忽然他的目光瞥见桌子上,那里似乎放了一封信,看字迹应当是颜微之亲笔,他将信缓缓展开:

      臣,河南布衣,少孤力学,十五文章成,永康四年进士及第,便干诸侯,历抵卿相,虽出生草莽,心雄万夫。先帝不以臣卑鄙,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受命于极难有用之际,敢效微躯。受命以来,夙夜忧叹,南方王氏/北方契丹虎视眈眈,欲毁我汉家百年基业。然宋以来,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年下懒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余闻封狼一地,尝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然污名既成,人人唾弃。前朝百代,开地千里,遁逃匈奴,未有汉家窝囊至此,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汉家之地尽数灭于本朝矣。今不伐贼,王业将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臣鞠躬尽瘁,不敢懈怠,恐人微言轻,故行事偏颇,致使朱殷,万般已是无奈,唯有以死相谏,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李初言看完不知作何反应,他这样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也算是保全了镇北名声,他轻叹一口气,颜大人也算是为这个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即便是临终遗言,也不为自己辩解半句,反而仍在劝说昌宗要居安思危,励精图治,只可惜这样的肱股之臣却选错了路,最终只能落的一个凄凉收场。

      李初言的动静将颜其之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的眼神由悲伤转化成了愤怒,猛得站起来冲向李初言,恶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死我的父亲,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即便陷入汴梁的诡谲斗争之中,也不至于成为皇权路上的一把只会排除异己的刀,可是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情?”

      换做前几日,若是颜其之这般不分青红在白,揪着他的衣服冲他大喊,他一定毫不犹豫用最凶狠的招式将他丢出去,然而此时他突遭变故,无论如何李初言也无法对他做出什么事情。

      一旁的陈叔许是早就知道了现在的结果,面上虽有悲伤,但脑子却异常清醒,他拦住自家少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颜其之,“这是老爷临终前给少爷的信,里面交代了一些事情,少爷看完后便可明白一切了,”眼看着颜其之接过信,他又看向李初言,“指挥使大人若不放心,也可以在这里盯着。”

      李初言摇摇头:“不必了,若与案情无关,我也没必要耗费时间在此处。”

      李初言这话说的公事公办,陈叔心底却是感激不已,于是邀请着李初言到一旁,留颜其之一人消耗此事。

      李初言料定梁王之辈定不会好好善待那些寻常百姓的尸首,于是也不再停留:“京郊马场还有些后事要处理,我将柳风留在此处,若有什么需要交给陛下的,只管给他便是,至于颜其之,看他的样子应当也是不知道的,就暂且扣留在府内,别让他出去惹事便是。”

      陈叔得了准信,激动得眼泪打转:“多谢大人!”

      ******

      迩延野阔,远混天碧,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李初言立于曲折萦回的溪涧之间,看着羽卫们将马场树林中的尸体一一搬运到推车上,一种无力感像冬日无处不在的寒意一样涌上心头。

      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之。

      怪不得,古人会发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感慨,颜微之此举无非就是想将昌宗从安逸之中惊醒,可是这种方式又能说是正确的吗?现如今的大宋一无财力,二无将领,京郊囤的兵马十之七八都没上过战场,若真如他所愿,宋辽之间战火再起,大宋又真能如愿夺回燕云十六州吗?说不定会在昌宗的怯弱下再次投降让地。

      李初言正思考着,忽有羽卫前来汇报:“大人,都整理完了。”

      李初言点点头:“既如此,便会羽卫所吧,另外派些人根据大理寺的名单,将这些人的亲人叫过去,把尸体领回去。”

      “是!”

      明明该是万家团圆的欢喜时刻,一夕之间,有些人此生的缘分却永远断在了除夕之前。

      这些人之中若说最无准备的,恐怕要属颜其之了,明明前一日府上的帖子还如同雪花一般络绎不绝地飞进来,如今随着夜色降临,这座府邸似乎也跟着落了幕。

      起初颜其之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父亲怎么就从心向桃源的闲散人士变成行事偏激不顾后果的罪臣,更不明白为何竟然要到自戕的地步。

      他总以为人遭遇变故的时候,会不知所措,会慌乱不堪,最终走投无路以至于投湖自挂东南枝,可是现在他坐在这里,看着棺材里父亲的尸首,内心却渐渐归于平静。他这才明白父亲的用意,从他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妄图撼动大宋盘根错节的关系之时,他就已经做好来身死名灭的准备,流芳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罢,他想要的无非是汉家海晏河清、北却蛮夷,从此再无外人敢踏足半步。

      可是错了便是错了,无论目的如何,当你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去做一件事的时候,那件事的结果也只能是错误。但即便如此,颜其之知道,纵然再来千万次,父亲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自己似乎也是一样的人。降矣哉?战矣哉?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他看向窗外,寒霜结满了树梢,野草被风吹断,盘旋在已经结冰的泉水之上,父亲已经用自己的死告诉他那条路是走不通的,既明知不可为又为何要为之?他要做的是直接插进这摊淤泥之中,然后将一切黑暗连根拔起。这一条路终究有人要去走,即便过程要做上许多违背本心之事,但只要结果是想要的,便是让这双手沾满污秽又如何?

      颜其之看向窗外浓重到化不开的墨色,眼睛里却闪着骄阳般的烈火。

      第二日一早,李初言就将卷宗整理好,同开封府一起呈上大殿。

      纵然程筠处事有所差池,但陛下念在其刚接手相关事务,加上东宫仍囚禁在殿内,暂时找不出第二个能够担当起任开封府权知府事之人,故只罚俸一年,任留原职,将功补过。

      程筠看到李初言如同见了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激动:“多亏指挥使大人明察秋毫,将此事来龙去脉调查清楚,我现在才能完好无损地站到这里。”

      李初言客气道:“应该的。”

      程筠还待寒暄几句,却已经进了大殿,只能将话吞进去,耐心应付昌宗。

      有颜微之信在,也有陈叔交给柳风的这些日子颜府与辽人、与凝血丹相关的账本及来往书信,加上李初言通宵达旦完成的卷宗,昌宗看完倒是没什么要问的,只是不免感叹:“朕没想到颜大人居然行差踏错至此,其实,燕云十六州之事又何尝不是朕之痛?但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灵,万里朱殷,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功不补患,而如今只要付上些财物,便能护大宋百年安宁,又有什么不好呢?战争一事,无论输赢,都能在旦夕间使民生凋敝,到时候千里流血,万里饿殍,那才是真正的害国害民啊!”

      李初言对此话虽有认同之处,但绝不肯定昌宗做法,不知该接什么话,倒是程筠许是觉得自己如今给昌宗留下了庸碌的印象,急于补救,昌宗话音刚落他就赶紧附和:“陛下说的正是,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战乱过后,必有凶年,人其流离,何等无辜?陛下忧虑万民,乃是大宋之福啊!”

      对于程筠这样的拍马屁,昌宗似乎很是受用,面色稍虞,又看向一言不发的李初言,忽然想起一事,神色又沉下来:“朕听梁王说,他去羽卫所的时候,是被一个姑娘用御令拦住的?”

      李初言前前后后将这件事考虑得周全,却唯独忘了这一茬。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昌宗不问,也就算过去,可若是问起,也就严重了起来,御令这样的东西怎能让金羽卫之外的人拿起呢?事出突然,他一时冷汗涔涔,竟不知怎样应答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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