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九月廿二，宜嫁娶、订盟、纳采。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桂子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温姚希从未像今日一般穿金戴银这般许多，头上的凤冠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厚重繁复的婚服更是让她觉得备受束缚。

　　杨柔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嗤笑：“你也有今日这般憋屈的样子，不过且忍耐一下，等过了今日，往后这路只会越来越顺利。”

　　温姚希用手扶了扶凤冠，不想那垂在上面的东珠却和掐丝点翠金鸟的羽翅纠缠在一起，她忍不住“哎呀”了一声，杨柔见状连忙跑过来喝道：“你别动，我来帮你！”

　　杨柔也不是个细致的人，这金鸟做工及其细致，那镂空勾勒细如发丝，若是一个不仔细估计也就折断了，她万分小心，整张脸几乎都贴在温姚希头顶，急得满头大汗，终于眼看着两样东西分开，她松了一口气，低头看见同样放松下来的温姚希，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笑。

　　温禹一进来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倍感欣慰，对面两人闻声齐刷刷转过头来，温禹对杨柔说道：“我有两句话要说，杨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温老爷客气了。”杨柔说罢朝着温姚希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温禹见状转身关上门，还未开口，眼泪就将要流出：“是我对不起你，可不论你信或不信，在你回来之前我也曾无数次后悔过，当初都是我的不是，我在此向你道歉。”

　　温禹弯腰深深鞠躬，温姚希连忙上前扶起他，然而因为动作太快，那凤冠偏了一下，她慌忙伸手摆正，温禹见她这样，愣了一下，也伸手帮忙，忽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是命苦，若是你爹娘能看见你出嫁的样子该多好。”

　　温姚希神色一黯，温禹连忙怪罪自己：“你看我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实在……”

　　温姚希见他又要没完没了地道歉，连忙阻止：“个人立场不同罢了，何来罪过？您能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收留我，帮我隐藏自己的身份，让我能够抓住仇人的把柄，等来镇北正名的这一天，我已经很感激了，更何况如今我不是平安归来了吗？知来者不可追，虽有仇更有恩，往后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会忘记他，也请您不要再为此事烦忧。”

　　温禹还待说什么，门外温仪章却敲响了门：“准备好了吗？迎亲的仪仗到了，我该送你出门了。”

　　“好了！”温姚希应了声，又转头安慰温禹，“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莫要让哥哥看出来才是。”

　　温禹点点头：“谢谢你。”

　　温姚希盖上盖头，温禹搀扶着她出了房门，温仪章愣了一愣，这才蹲下来准备背起温姚希，温姚希怕累着他，忙拒绝道：“等到了外院再说吧！”

　　温仪章一把把她背到背上：“这样的大事，就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你做些事吧！”

　　温姚希还待说什么，柳知春也应和道：“你就由着你哥哥吧！”

　　温姚希点点头，不再说话。她这一生说来不幸，生来无亲无故，漂泊无依，可又说来有幸，处江湖，有悉心照料她的师父、有能并肩作战的朋友，霸州的黑白两道皆算是她的倚仗，处朝堂，有长兄如父的哥哥、有待其真心的知己，而如今她即将成为一个人的妻子，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温姚希从前看别人成亲之时，总会忍不住想这轿子里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对家人的不舍？是对此生的期待？还是对未知的恐惧？今天成的会是佳偶还是怨侣？姑娘以后又会是开心还是悲伤？

　　现在，坐在喜轿里的姑娘正是她自己，她才真正体会到出嫁人的心情。

　　秋月无边，皎洁的光洒在庭院里，独坐在婚房中的新娘满心期待地透过红盖头打量着外面一切，可惜那盖头实在是太大，遮盖了一切，然而她并未觉得有丝毫慌张。烛火的暖意在这静谧宽厚的黑夜显得格外突出，包围着温姚希，沁出满心欢喜，不安的手指搅动着衣裙，然而却又觉得这份慌张实在是世上最难得的幸福。

　　李初言并未让温姚希等多久，他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一天，又怎会白白浪费在酒席上，更何况还有一个怕自己妹妹受到委屈的温仪章在，于是墨色刚刚铺天盖地，李初言就早早撤了出来。

　　温姚希听到脚步声，心中忽然升起慌乱，看见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裙，慌不迭地将它抚平，说来也奇怪，平时爬墙都不带喘一下的她居然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

　　李初言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盖头取下，呼吸都为之一滞。她今日妆容隆重，头上一顶金镶宝石凤冠，两侧的鸟喙里垂下流苏珠串，耳上戴着金玉葫芦形耳坠，额间梅花轻点落下身影，朱唇黛眉胭脂似霞栖脸颊。翠玉明珰，瑶簪宝珥，相得益彰，华贵却不喧宾夺主，衬得温姚希皮肤愈发如同凝脂一般。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温姚希将早就备好的双结同心带递给李初言：“今后你我夫妇一体，荣辱与共，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都要告知对方，绝不能隐瞒任何事，也要无条件信任对方。”

　　李初言一笑：“这不是早就这样做了吗？”

　　温姚希一蹙眉：“那你能想到什么更好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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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入侯府之后，无论忙碌与否，李初言每天都会在温姚希入睡之前回来陪着她，只是大宋“大病初愈”，实在需要太多的人马不停蹄地修修补补，因此李初言每天回来之后又得匆匆再赶回去，温姚希心疼他这样太过辛苦，可惜却也劝不动。

　　中秋之夜，是大宋焕然一新之后的第一个节日，尽管城中财富被洗劫一空，然而百姓们还是竭尽全力打造了一个灯火辉煌的中秋。景龙门外金灯、琉璃、飞仙、翠羽争相斗艳，彩棚在灯火下映射出暖黄的光彩，里面挤满了贩卖各式灯笼的小贩，而御道两侧玩杂耍的、变戏法的应有尽有，甚至连过年时才能看到的傀儡戏都被搬了出来，足见人们兴奋之意。

　　康宗下令，除非手头上有紧急到非得今日完成的任务，否则一律回家陪家人团聚，只有感受过如今的汴梁是什么样子，才能切实懂得如何才能将它变得更好。不过军营的事情自然重要非凡，因此李初言还是不能早早归来。温仪章为了避免温姚希心中失望，一早就让小厮去了侯府，叫她回家共度佳节。

　　酒过三巡，话也就多了，温仪章看向温姚希：“你是如何想的？”

　　温姚希不解：“什么意思？”

　　温仪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就甘心永远被关在这小小的后院之中？你该是翱翔天际的雄鹰，而不是被困在池塘中的鲤鱼。”

　　“哪有人把女孩子比作雄鹰的！”柳知春打圆场，“你哥哥他就是酒喝多了，你不在意，你尝尝，这些菜都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温姚希道了声谢，将碗主动伸过去接住柳知春递来的鱼：“虽是酒话，但我心里清楚，哥哥是真的为我着想，现如今那些文人不遗余力地压迫女子，别的不说，原来瓦子里相扑的女子都消失了，那些人觉得女子衣不蔽体实在是难堪，是不守节操，瓦子里的女人只是第一步，再往后就该是我们这些人了，往后的汴梁就该成为女子一生的牢笼，所有的女子将被定义在小小的框中，我自幼行走江湖，洒脱惯了，若是叫我以后就只能待在侯府的院子里草草一生，也是憋屈。”

　　温禹啧了一声：“这吃着饭呢，说这些做什么！女子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不好吗？非得弄那些危险的家伙事？”

　　“此言差矣！”温仪章反驳道，“若是没见过那繁华烟柳、塞北荒漠，自然觉得这小小金丝牢笼没什么不好，可若是见过了，又怎会甘心将一声交于后宅的争斗，我还想着等到老了，也要学着那李太白游走天下才是，也见见那蜀道的艰险、庐山的瀑布、三峡的轻舟！”

　　温禹放下筷子打算好好辨上一辨：“那李太白他是不愿当官吗？那是当不了，你这前途无量的，天天想什么呢！”

　　温姚希生怕温仪章接着酒劲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两人会吵起来，连忙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初言待我极好，等到汴梁的情况再稳定一些，我想着该去江南一趟，那里有我的故友，我也要带两个人去那里。”

　　“你要带谁去？总不会没有我吧！”

　　众人闻声齐齐向门外看去，温姚希有些惊喜地叫出声来：“初言！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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