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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
“虽说天道将众人命运通过窥天机予以示警，但这话只是窥天机自说自话，自始至终，天道已然隐没背后多年。”
“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以身入阵，亲身见过窥天机，才能探知背后秘密。”
“若你愿意，来年盛夏，此处粉莲再开之时，无论我查到多少真相，我都会卸下道尊之位，来此处见你。”
“你无需太过牵挂忧虑。此番我去，并非逞一时英雄意气，之前旧伤已经痊愈十之八九，还剩下的百道雷刑伤不了我性命。”
路长惟抱着枕头，靠在床头，木舟随着涟漪轻轻微晃。只剩下她一个人待着，原本就凄清的湖中夜色就显得更加枯燥了。
十日之期已道，萧浊御剑回临台山去了。
真傻，路长惟撇了撇嘴心想，死不了又不代表不会遭罪。
滞胀之气凝堵不去，她忍不住按了按胸口。自从在临台山上心神被激之后，那团魔气便深深扎根在她的丹田之中，随着时日推移，体内那团魔气已然越来越膨胀。
看来还是得回十万大山，去见时无虞和他手下的魔军一面。
等到第二日，她同周围的采莲女告别，只道是自己要回娘家探亲，而萧浊已经先行出发。
“哎呀，你相公怎么也不知道心疼人的，让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独自上路？”徐娘子不满地皱眉。同路长惟隔船相处了几日，生性热情爽朗的徐娘子已然将路长惟看作了半个亲妹妹。
“谁说姑娘家就不能自己出行？”路长惟从徐娘子送给自己的一堆吃食和衣物里像模像样地拿了几件，无所谓地耸肩，“我反而担心我......我相公他自己上路遇到什么麻烦呢。”
徐娘子看不下去她慢吞吞拿东西的样子，干脆撸了袖子，亲自往她的储物袋里狂塞：“啧，看不出来你相公还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
路长惟咬唇忍笑：“他为人，是比较心软柔弱。”
徐娘子很嫌弃地哼了一声，直到把路长惟的储物袋塞得满满当当，才略微满意一点头：“你也别嫌弃姐姐家没什么好东西，这些饼子啊莲羹什么的，都是我早晨起来刚做的，多少喝几口。”
路长惟眼睛一弯：“怎么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
真心对人好时，路长惟这张笑意盈盈的小脸十分有迷惑性，是一种纯然无害的清甜。
徐娘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真不用我们送你？”
路长惟摆手：“我娘家离得很近，徐娘子你放心吧。”
好不容易送别了像只老母鸡似的叨念的徐娘子，路长惟整好行装，往无人的山路里走了半天，确认周遭无人，才从包里掏出了萧浊给她留的追踪术教学纸。
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又用指尖描绘了一遍朱笔画的纹路，路长惟在心里默默将追踪术的捏法凭空画了几遍，确认自己牢牢记下样式之后，才并指施展灵气。
下一刻，眼前山景变幻。
她站在妖族大明宫前，抬头看向高高台阶顶端的男人。
十日不见，时无虞凤眸里的深绿愈发妖异了。
骨链在他背后如活蛇缠绕，他似乎刚刚杀完什么人，手上的血还没有擦干，鲜红血液滴滴答答地从指尖滑落，绣金凤纹的红袍猎猎如烈火。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路长惟心想，他是妖君烈兹，不再是那个成日同她插科打诨、饮酒作乐的不得志太傅。
时无虞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冷冷地睨了一眼：“既然来了，就别再走了。”
***
一年后。
深夜。
路长惟猛地睁开眼睛，眼底猩红一片，眉心的黑色-魔纹突显。
脑中仿佛有千万根长针在搅弄，把血肉都翻出暴力撕扯，魔气已经成了刃形，在浑身的经络内来来回回地狠刮，路长惟痛得冷汗流满后背，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一年前她到十万大山，想要拜托时无虞解开自己与魔族大军的联系，然而时无虞一心要对临台山斩草除根，杀心深重根本不听她的话。
魔族残暴嗜血，以一当十，时无虞还要借魔族之力抵抗临台山，自然不肯让路长惟轻易如愿以偿，干脆将人囚禁在妖族皇宫的无极殿。
不得不承认，他这招虽然阴毒，却也着实有效。虽然打定了主意消极对抗，但她体内的魔气增长日复一日，若是再任凭其发展下去，怕是终有一日便会被魔气吞噬心智，丧失本性。
天晓得她体内那些魔气怎么会死活都压制不下去！
路长惟吃力地爬起来，把唇边呕出的血迹擦干，骤然发狠，把床边的灯台推翻在地，打碎一地琉璃灯罩。
随着魔气深重，她近来清醒的时候也少了很多。最开始只是小半个月中会有一两个时辰心性大变，变得十分躁狂嗜杀，之后是时间逐渐延长，到如今每日都有三四时辰如此。
路长惟赤着脚站起来，踩上碎了一地的琉璃片，边缘锋锐割伤了脚底，血流汩汩也浑然不觉。
魔气发作起来时六亲不认，她又怕别人，早就勒令服侍自己的妖侍不许进入，只留她一个人锁在无极殿内。
殿外，晨光熹微。
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地躲过巡查的侍卫，藏身在巨大的廊柱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观察四周。
趁侍卫换班空隙，兔妖匆匆忙忙地蹦跳到路长惟被锁的宫殿外，用长耳敲了敲门：“山主！”
等了一会，见无人回应，更是心焦，又小声地唤了几句“山主”，终于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偷来的钥匙，“吱呀”一声开了门。
门刚刚打开，路长惟便本能地循着光亮，转头看向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
心弦微微一动。
某种念头在脑内似游光飞电一般闪过。
兔妖桃桃小心地避开满地琉璃碎片，蹦到路长惟身边：“山主，你快走！妖君去人间献祭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屠妖大会之后，荒山上有小半老弱病残的妖族留守，兔妖桃桃便是其中之一。也幸亏它弱小，才逃过一劫。桃桃和其他小妖在荒山上翘首以盼，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狼妖万戮的身影。
它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在路上被绊住了。又捏紧了手里的胡萝卜，心想等他回来，自己还可以和他分享新种下的胡萝卜品种。
然而不仅出征的妖族未归，山主也没有再返回荒山。回来的却是率领浩浩荡荡妖魔大军的妖君。桃桃这才知道，妖魔两界要与人界开战了。
像它一样弱小无用的妖族被送往十万大山后方，负责给前线将士提供补给，或者照料受伤退下阵的伤病。直到前几日，它才赫然从一个高烧后神智不清的高阶将军口中听说了如今魔族的领袖正是山主，而山主不知为何身体抱恙，幽居在妖族皇宫内。
以兔妖简单的思维，并不能猜到如今局势是时无虞“挟天子以令诸侯”，假借路长惟的名义控制数万魔军。
而路长惟本人虽无意成全赤霄魔女之名，但仅仅要对抗自己体内肆意的魔气就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精气神，至于时无虞，她也已经是有心而无力。
桃桃左思右想，觉得山主对自己有恩，无论如何它也要去见她一面，便冒险偷了钥匙，趁时无虞不在十万大山的机会，潜入无极殿。
路长惟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壳疼得像是里头有个小人在疯狂地拿钝斧头劈砍。
她被疼痛搅得不厌其烦，抬脚就踹翻了殿正中的山水图屏风，屏风重重砸到，剐蹭到旁边一处百宝阁，上头放置的珊瑚瓷器“乒铃乓啷”地碎了一地。
桃桃被吓得差点转身就逃，但发现路长惟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又焦急而迫切地喊了几句“山主”。
她隐约听说这几日妖君要去人间一座城池献祭，是要复活一个人族女修。但这消息只是空穴来风，也没有根据。何况十万大山里妖尽皆知，他们的妖君与人族从来势不两立，凡是捉到的修士俘虏都恨不得千刀万剐、枭首示众，怎么可能会大废周章去复活一个人族女修。
但无论如何，今早桃桃趴在城墙上时确实亲眼所见妖君乘着他那辆六头饕餮拉的长车离开了十万大山。
妖君若是在，被关在无极殿的山主肯定就不能出去了。
桃桃挠了挠耳朵，又蹦到路长惟身边，轻轻咬住她的裙摆，想把人往外头拖。
虽然它不知道山主是为了什么被幽居在这里，但是人应该都不喜欢被长久关在一个黑暗禁闭的地方吧？桃桃以己度人，觉得至少得让山主出门晒晒太阳，或许她也能心情好一些。
路长惟垂下混沌无神的眸子，隐约瞥见自己脚边窝着一团白白胖胖的东西，看起来倒是毛茸茸，软乎乎的。
她无动于衷地任凭那只兔子扯自己的裙角，耳边似乎还听见它细微的呼声。
它好像在叫自己“山主”？
......“山主”是谁？
路长惟冷冷地想，抬腿把那只喋喋不休、吵得慌的兔子轻轻踢开，抬腿迈出了殿外。
朝阳升起，辉光灿烂，万丈流金。
然而炽烈的阳光也泼洒不进她周身浓郁到几乎结成硬壳的魔气。
她隐约记得自己有个约定，要去完成，却不记得在哪、也不记得要去见谁。
......可我和他约好了，路长惟朦朦胧胧地心想，伸手在空中掐了一个追踪符，人影顿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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