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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她以为今日重逢是郎情妾意、再续旧梦，好家伙结果居然是要拉她造反！
路长惟“哈哈”两声，决定还是要能跑尽量跑。
她将话题从危险的方向转开：“我从前听闻，天下一品拍卖会广聚各方奇珍异宝，其中不乏皎皎神物，更是有价无市。先前因为枉生城主抱病在身，无暇管顾，因而停办了许多年。如今能得以重开，到是件大事。”
想来她先前在摆渡船上浑浑噩噩晕船三日，真是错过了许多消息。
时无虞道：“冥府不受凡间纲常约束，多纳亡命之徒、喋血之辈。然大凡贵重琳琅，却只能为有能者持之。”
路长惟心中思忖，看来时无虞来枉生城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了，十有八九便是冲着这重办的天下一品拍卖会而来。
她可不会傻到认为这堂堂妖君仅仅是为替自己治失魂症便这般大张旗鼓，要为她寻药估计只是顺道。只是不知什么宝物是盛产秘药山宝的十万大山都寻不得，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使他亲临。
号角低沉，天下一品大会的大幕拉开。
一个蓄着小胡子的司仪面向四方鞠躬，直入主题：“今夜第一号货品——人类奴隶一件！”
嚯，不愧是在这晦暗地府里开的玩意，卖的头样东西就这般稀奇。
她回头看了一眼时无虞，对方似笑非笑。
她又扭头，待看清随着司仪的指挥，被推上台中央的囚笼里装着的人时，大吃一惊。
薛泉面如死灰地半跪在囚笼之中。
路长惟猛地扭头看时无虞。
对方眯眼笑：“我这次替你出气的法子，如何？”
楼下传来司仪高亢的叫卖声：“青年人类男子，四肢健全，无特殊疾病，略通傀儡之术，可役之，可饲之，可狎之，可食之......”
路长惟默然半晌，方道：“我同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大仇怨。”
“他在凡间恶事坐进，早折阳寿，被鬼差捉往白莲地狱受刑，半途却不甘逃出，碰见你，居然又指引捉拿自己的鬼差来害你。”时无虞轻声道，“你就不怨、不恨？”
你就不怨？
你就不恨？
路长惟的脑中突地一阵锐响，耳边万鬼躁然齐哭，一股上下翻涌的怒气和怨气不知从何而来，又无处可去，直撞地她胸腔闷窒，头痛欲裂。
又来了，刚踏进冥府时那种仿佛整颗心都被捏碎的窒息感。
路长惟吸了几口气，摇了摇头。
在时无虞玩味的目光下坐到一旁，提手，运功。
虽然血云谷对她们这帮弟子多是散养，但路长惟常年跟在武唐身边，耳濡目染，基本引气入体的筑基招式，也还是会的。
她合目，模模糊糊地照着记忆之中的法门运转，渐渐地，从指尖开始，暖意伴随着酥麻之感蔓延四肢百骸。
......
不知何时，路长惟睁开眼，耳边嘈杂尖锐的痛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若一觉黑甜之后的精神爽利。
没白白吃那大半瓶的筑基丹。
她轻轻抖了抖耳朵，清晰地听见楼下众客交谈。
“这男人你买回去干什么？看起来年纪一大把了，又不貌美又不讨巧的，带回去山里还得占粮食。”
“你懂什么，前段日子我的珍兽园里那人族死了一个，好像说是不甘受辱、绝食气亡的。呸，浪费老子好大一笔钱。上头最近风声又紧，要不我这么也看不上用这家伙来补货，唉，好歹也是个人，先凑活凑活吧。”
路长惟探头往下看，就在她调息的片刻，薛泉的命运已经尘埃落地，一只豹头人身的黑豹妖大摇大摆地推着笼子走了。
时无虞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如何？见到害过你的人如此下场，喜悦否、痛快否？”
路长惟琢磨了一会：“好像，还行？”
“......我原本以为，我见到他倒霉应该会挺开心。毕竟我从未对他为恶，他却险些害我命丧那帮红衣鬼差之手。但如今见他被豹妖带走，未来预计半生为奴，永不见天日，心里却觉得他可笑，可悲，又可怜。”
时无虞讥笑：“你失去记忆之后，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路长惟耸肩：“或许吧。他为自保，所以害我；而你又为保我，将他下半生命数尽皆毁去。薛泉或我皆非纯然良善之人，若今日非他而是我、若是我我被他堂堂正正杀了，待死后孤魂下了黄泉，我也定不会怨他。”
她又将手一摊：“但今日却是他输了。我可怜他，不过是作为一个胜者，给予败者的一点慈悲而已。”
时无虞却面带愠色：“好一个‘慈悲’——三百年了，你还是满嘴从济慈那小子处学来的胡话！”
“半年前我终于从窥天机处问得你今生下落，便四处派人寻访，更在琳琅市集重金求购你下落。却不想等你回来，心心念念的居然又是济慈那小子！”
世人皆知：窥天机之预言从无出错。
相传，万年前宇宙洪荒，全知全能的原始天道之主开辟三界之后，将自身灵力散为甘霖普降大地，世间万物才能依靠这持续三日三夜的灵雨生长成形。然而天道肉身随陨，心丹精元却不死不灭，心脏化为一轮光亮非凡、状若圆月的机枢装置，持续运转万年。
每逢元月正旦，这轮机枢之上就会浮现如蛛网般密排小字，上书的不是功法秘籍，而是全天下所有生灵在此一年中的命运：大到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小至自家母猪什么时候能下崽、下了几头崽、崽里有五只公猪三只是母猪，都被预言。如此经历万年，从无差错。
大概是天道之主身躯化为尘埃之后，仍对凡间生灵放心不下，怜悯凡灵命若浮萍，才作出预言。
因为能够窥知天命机理，人们便将这轮机枢成为窥天机。
而自从一百五十年前三千道门成立后，为避免相互争夺或有心之士利用窥天机行不法之径，窥天机被牢牢掌握在三千道门手中，其上发布的预言也被牢牢封锁，只有少数影响极为重大、可能会颠覆三界的预言才会被告知天下，比如什么毁天灭地的大魔头要降世啦，能够拯救苍生的救世主出现了之类的。
不过，极其偶尔的，还是有些有些人可以得到道门的额外开恩，得知窥天机上的相关预言：要么奉上钱财无数，要么权势非凡，要么功德在身，总之，告知某人窥天机上的预言，已经成为了三千道门对凡人修士的奖惩方式之一。
曾经，像时无虞这般的妖修是压根不能得见窥天机预言的。但借了人妖两族百年不战之约的光，今年两族关系日趋和睦，部分德高望重的妖族也能够前往三千道门，拜会窥天机。
对窥天机这种近乎于天道的存在，路长惟从来认为是可望不可即的遥远存在，忽地从旁人口中听闻自己的命运也被书写其上，一时竟有些恍惚，也说不清是奇妙更多，或是荒谬更多。
......等一等，路长惟眯起眼，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你说，你去琳琅市集，重金求购我下落？”
时无虞傲然一点头：“不错。琳琅市集虽说远远比不上我妖族杜鹃之日时商贾云集的盛况，但作为一个不入流的小市，寻人找物的本领倒是不错。我只花了一万两黄金，便成功找到了一个人类修士接单。”
路长惟：“......或许，接你单的那个人，是不是姓武，名唐？”
时无虞讶然：“你怎知？”
路长惟：......
路长惟：\"或许，他接单时，是不是还打出了一行宣传标语‘送货上门，完好无损’？\"
时无虞满意点头：“我认为这服务还算贴心。只可惜我如今已经找到你了，想来便无需再要那人族修士找寻。也罢，不过区区万两，权当送他顺水人情吧哈哈。”
——哈哈你个头！
她就知道！好端端哪里冒出来的土豪冤大头居然出价买通了自己的亲师父来暗杀自己——时无虞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尊！
大师父让二师父杀徒弟反倒让徒弟杀了二师父，这回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路长惟感到额上冒出了一条快乐的小青筋：“......那你前往琳琅市集时可有人告知你，那是专供杀手匪徒交易的黑市、从来只买人命，不寻活人？”
时无虞诧异了：“竟有如此之说？怪不得我原先同那姓武的小子说要寻你时，他非要我多给一倍的金子才肯。”
路长惟：......我真是谢谢你的大方啊。
时无虞面色有些不佳：“幸而你未曾被他撞见——”
路长惟面无表情道：“撞见了——但是人已经被我杀了”
时无虞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大力拍她肩：“不愧我徒！”
又是一番感慨：“可惜当初血池煞气伤我太深，不能同你一道力战，反倒白白便宜道门那些黄口小儿。”
路长惟心道那也不见得，得亏你当初不在。赤霄单打独斗尚能有一线生机，若是加上你这个一根筋，估计刚出缚灵渊就被打回老家了。
......估计妖族全族上下也没有个靠谱的，就凭着这么个妖君，居然还想反叛三千道门，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
不过，唯一值得庆贺的是，至少她明确了那个暗中悬赏自己的“金主”正是时无虞，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杀手前来追杀，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重负如同巨石沉底，另一个疑惑却又浮出水面。
天下众生皆道赤霄早被济慈道尊镇压入冥，万世不得超生。三千道门所在的琊山后，封魔大阵也永固无恙，从无魔族作祟。
时无虞虽然小节不拘，为人傲然甚至粗略，却不像是胡搅蛮缠、神志不清之态。
先前服侍她的侍女也曾说过，妖君自百年前就在为她准备衣饰。
而时无虞如此肯定她就是赤霄，除却他错认的可能之外，是否还有另一种意味——
便是，三百年前赤霄之死另有隐情？
更或者，是否意味着，真正的赤霄魔女尚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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