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牒

作者:瑞羽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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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辰


      “魏夫人。”令婉拎着装满白花的篮子,素衣裹纤骨,清丽盈盈,恭敬有礼地朝魏皎的母亲,她曾经的婆母一福身。

      魏夫人连忙伸手扶她,慈爱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好,好!人没瘦,看着也精神,看来温家待你还不错。”

      令婉与她并肩往陵园去,“我过得很好,夫人放心。”

      魏皎的墓建在城郊一座小山丘上,风景很好,周遭也安静,只是地处僻远,需要走一阵。

      冬风裹着寒气,上京的雪还没落完,现下还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轻轻飘下来,正落在令婉提着篮子的手腕上。

      她与魏夫人一路踏着雪,走到了魏皎墓前,一方小小石碑,上书“象州来宾魏氏皎父魏凛母尹南晖立”。

      魏夫人平静上前,将花束、果品一一摆好,哽咽着,“逾明,阿娘与清灵来看你了。”

      令婉走到魏夫人身边,眸中复杂情绪,听魏夫人接着道:

      “阿爹阿娘都好,家中也很好。侍候你长大的祝四前两日娶了媳妇,他现在跟在你阿爹身边,他媳妇是你表妹的婢子,夫妇两个还说要来看你……还有清灵,你别担心,她也好着呢。”

      魏夫人轻抚着魏皎墓碑,絮絮叨叨说着他幼时旧事,令婉始终陪在身侧,也不由听得鼻头一酸。

      她仰起头,眼中泪意蔓延。

      等到晴光一洒,积雪消融,令婉方扶着魏夫人离开陵园,低声与她道:“阿娘,清灵已在公府备下茶点,还请阿娘赏光,移步一叙。”

      魏夫人侧头,深深看她一眼,令婉覆上她手背,从容回视。

      “好,那便叨扰清灵了。”

      二人并肩上了马车,扬尘而去。谁都没有发现远处山头上,亦有人赏了许久的雪、许久的景。

      温容倚目光像融了日色,暖意洋洋的,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已盯着那素衣身影直至她远去。

      子澄的声音倏地在耳边响起,温容倚方迟迟回神。

      “公子,阿九和十一已跟上了,必确保少夫人安全无虞。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属下现在去办!”

      温容倚怔了一会儿,方缓缓抬手,指尖一动,将子澄招过来,“代我去魏逾明墓前拜一拜。”

      子澄一愣,“公子……”

      温容倚轻咳两声,风灌进喉咙里,他嗓音微哑,裹着狐裘的身躯看上去很清瘦,“不为别的。他是个好人,把清灵照顾得很好,值得你我拜一拜。”

      子澄应声去了。

      温容倚看着他一路掠过两重矮山丘,行到魏皎墓前,撩袍跪下,深深肃然叩首三下,便也在心中默然想,走好。

      随后恶劣的念头又冒上来,他想,至于裴清灵,他会好好照拂、好好疼爱。

      -

      一直走到公府深处,令婉的房间,周遭除却云旗在外头守着,已空无一人。魏夫人才急急握着令婉手腕,问她:“清灵可是有话与我说?”

      令婉引着她坐下,直言道:“正是。但阿娘,您需先做好准备,我接下来说的话,也许您听完,未必能接受。是听,还是不听,阿娘自己抉择。我只一句——到现在,我这里的消息,是逾明的的确确……不在人世了。”

      魏夫人浑身一僵,原本亮起来的目光骤然失去神采,跌坐到软榻上,喃喃重复着,“不在人世……”

      片刻后,她一眨眼落泪,顷刻间以袖拭去,决绝转头看她,“清灵说吧。你既唤我来此,想必此事重要,逾明虽已不在人世,有关他的死因……我却必须要知道个清楚。”

      令婉颔首,伸手牵着她,将刘胭的提醒以及那日封聿所说一一道来。

      “……封聿说逾明是遇上了夷人,被夷人泄愤报仇,才致身死他乡。但是倘若事实真是这样,刘娘子又为何会知道逾明的死有蹊跷?又为何要特意来提醒我这一句?阿娘,此中真相,恐怕还要涉及刘氏一族。”

      魏夫人听着,已是神色愈冷,她咬着牙恨道:“刘遵……定是他看不惯逾明在军中威望日盛,恐危及他刘家地位,才对逾明下此毒手!”

      令婉却摇摇头,轻声安慰她:“阿娘,事情与刘遵有关,那便不难猜测他的根本目的,不过就是恋栈权位。但是逾明不过一都虞侯,上头还有点检和指挥使,指挥使也去了岭南,为何刘遵布下千里杀局,偏偏只动了逾明呢?”

      魏夫人转头看她,冷静下来,“清灵说得对,此事枝节,还待细查。”

      令婉拍拍她手背,徐徐说着,语声平静,能安宁人心。

      “逾明的心腹部下现在还认我,便有真相水落石出的机会。只不过我现下是温家内妇,许多事不便出面,还得劳烦阿娘将我今日所言转告阿爹,想必他那里会有更多门路探查此事。若有任何需要,直接来公府传信,公府侍卫会去温府告诉我的。”

      魏夫人看着她,伸手抚上她脸颊,怜爱道:“辛苦你了。你也要小心,查着亡夫的这些事,万一让温翰林知晓了……他可会与你生气?”

      令婉笑意漫上眼底,想起温容倚近日对她的诸多“禁令”百依百顺的模样,柔声说,“不会的,温翰林善解人意。”

      才不敢与我生气。

      她将魏夫人送出公府门,到马车前,魏夫人握着她手,“好了,就送到这儿吧。在外头就别再叫阿娘了,被旁人听见了不好。”

      令婉颔首,“夫人慢走。”

      她在公府歇过一会儿,傍晚时分才回温府。清规馆里灯暗着,令婉想,兴许岁末庶务繁多,温容倚来不及看她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她独自一人穿过幽径,暂时先回了房中。

      此刻温容倚正在温齐光房间,侍立在父亲一旁,垂手低眉,等着那人开口说话。

      温齐光喝了半天的茶,面容沉郁,蹙眉道:“霉味儿太重,少说是搁了半年的陈茶。”

      温容倚不言,温齐光便斜了他一眼,又道:“这都快三个月了,可有你大哥的消息了?”

      温容倚摇摇头,“还未寻着大哥踪迹。”

      “啪”一声,茶盏被重重搁下,温齐光憋了火在心里,出口语气便不好,“那妓子倚云呢?她摆明了是被长宁收买的人,别说你连这点儿套话的本事都没有,那我真是枉养了你!”

      温容倚低下头,面色隐在晦暗处,“父亲息怒。长宁郡主行事谨慎,她想保下的人,孩儿一时还无法探查出下落。”

      “那是你大哥!”温齐光横眉怒道,“你能不能上点心?咱们家中关系简单,统共这么三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缺了任何一个都是咱们温家的不幸!”

      温容倚心中涌上熟悉的烦躁,面上却仍装着孝顺儿孙,只是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像夜色里讨命修罗。

      温齐光又道,语声软了两分:“我知道你怨我,自小把你丢到寒山寺不管不问,但不是阴差阳错把你养出来了吗?若你留在我身边,依我这样不会教孩子的性子,只怕你就是第二个展鸿。”

      “父亲说笑了。”温容倚姿态从容,语调平淡,温齐光只消一眼,便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

      于是冷哼一拂袖,“罢了!你只需知道,我现下允了你,联手扶汾王上位,你也要记得你的允诺,早日把你大哥带回来!”

      温容倚心中不由冷笑,赵措上位、打压刘氏,对他、对温齐光都有好处,但温容攸回来,他温容倚能有哪点好处可拿?到底是计相,几十年为官,最擅谋算辩驳。

      说罢,温齐光再不看他,挥挥手不耐烦地让他退下。温容倚侍候在侧近一个时辰,没喝到一口茶、吃到一块点心。

      待出了门,子澄赶忙迎上来,他受了凉,鼻子有些不通畅,说话闷闷的,“公子,清规馆小灶上熬好了长寿面,鸡汤底呢!热热乎乎的,属下一会儿给您端来?”

      温容倚孑然一身,行走在夜色里,听了子澄这话,忽然才想起,原来今日是他生辰。过了十二月廿九,他就该二十三岁了。

      “到时再说吧,先回去看看。”

      温容倚抬步走向幽径,却在紫竹茂影间,恍惚看见灯光暖黄,如同夜色里的引路萤火,牵着他往难得的明亮地方去。

      推开门,令婉果然在等他。

      她今日为祭拜魏逾明,只穿素裳、戴银冠子,冲淡了眉眼间的姝色,更显清姿翩然。弯腰立于书案前,执笔专注地写着什么。

      温容倚悄悄走过去,见她抬起头,朝他温然一笑,“回来了?”

      回来了。

      温容倚一说完这三个字,才觉得慌乱到无处摆放的心有枝可依,稳稳地攀上了那纤弱的枝头,只盼能缠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他无声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令婉。

      怀中娇柔的女郎一僵,笔尖微顿,墨色在宣纸上洇出一条长长痕迹,轻笑的一声温柔到有些纵容,“遇上什么事了?难得看你面色这样不好。”

      温容倚双臂揽着她纤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一字一字读着她在纸上写下的,“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注]”

      读到一半,语声骤然停止,随后,他沉默地松开了手,“是我来得不巧,不知道你在写《绿衣》。”

      正当失意时,却有柔软双手捧起他脸颊,令婉眼里水盈盈看着他,直把他心都看软了。

      “我没有专门写《绿衣》,我只是在等你的时候,嫌无聊,抄了很多,不止一首《绿衣》。”她一蹙眉,反倒委屈起来,“我要是在你的屋子里抄悼亡诗,该多没眼力见?你就把我当这样的笨人?”

      温容倚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回,“不是的……”

      令婉缓缓凑近,他骤然屏住呼吸。女郎身上清甜的荔香越来越近,温容倚整个怔在原地,全身上下的触觉仿佛都变得不灵敏,只剩下她捧着他脸颊的那双手,越来越烫、越来越热。

      她与他额头相贴,走到这一步,偏要狡黠地问他一句,“可以吗?”

      温容倚伸手护着她脖颈,不等她反应,便将双唇轻轻贴了上去。

      就当讨一个生辰礼吧,他从小到大,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只是轻轻触碰,片刻即分,令婉脸颊耳尖却已经红透了,一巴掌柔柔拍在他肩膀,装着凶恶说:“温隐秀,这样也不许!”

      温容倚今日可算是跨出一大步,正心里软和着,黏黏乎乎将她拥进怀里,凑在耳边说:“近日‘禁令’太多了,旁的我都守得好好的,你说是也不是?今日就当我向你乞的一点儿甜头,明日再守,好不好?”

      令婉嗔怨看他一眼,大发慈悲赦免了他,“罢了,你不凑过来,我本也是要贴上去的,一笔勾销,明日再说‘不许’的事……”

      温容倚不等她说完,又飞快低头,轻啄她唇角。

      令婉再打他一下,倚着他肩头,缓缓柔柔道:“有件事我要同你坦白。”

      温容倚心下已知道是什么,只等着她送上门来愧疚,果然见她垂着眸,轻声说着,我今日与魏夫人一道去祭拜逾明了。

      “你会生气吗?”

      温容倚一低头,便看见窝在他肩头的女郎抬眼看来,柔和恳切,灯色蕴水光,哪里还能生起气来?

      “你都这样说了,必然是知晓我不会因这样的事生气。”温容倚无奈又纵容,与她碰碰额头,闷闷说,“不过,我倒是会……”

      令婉一愣,刚褪下的热度眼见又要漫上来,温容倚凑近,仍是清润的声音,却平白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清灵,允我几件‘许做’的事吧。或者……守着这么‘禁令’,也该再许我一些甜头?”

      令婉正要被唬得主动靠近他,就听见外头传来叩门声。

      子澄声音正直而憨厚,与这一室旖旎缠绵氛围浑然不同,“公子,长寿面给您端过来了,趁热乎吃,不然一会儿坨了。”

      令婉连忙弹开,片刻后又恍然问,“今日是你生辰?”

      温容倚深吸一口气,颔首,瞥了眼门外,淡淡道:“送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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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成功签约啦~谢谢大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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