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看到虎子泪眼婆娑的模样，钟离心头一紧，赶忙摸着虎子的额头点头道：“这是自然，姐姐得了空一定看你们。”

　　知道钟离从不说假话，虎子这才露出开心模样，抹着眼睛重重点头。

　　其他人看着孩子们带来的东西，心下感动，却一时不知该不该接。毕竟他们什么都不缺，而这些东西却是村民们的生存根本，可若是不带，似乎又有些驳了村民们的好意。

　　一时间，人们纷纷看向司南。

　　村长看出众人疑虑，捋着胡须笑眯眯道：“都是村子大家伙的一点心意，贵人们还是收下吧。”

　　司南思虑片刻，看着满篮子的蔬菜肉类还是摇摇头：“村长，这些我们都不缺，可给了我们孩子们就要饿肚子。现在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应当多补一补。”

　　村长皱了皱眉：“可贵人们帮了村子这么多，空手回去怎行！”

　　司南见村长盛情难却，于是在一众篮子中扫了一眼，最后，伸手将先前在山林发现的药草取出，笑道：“不如我们就带些这个，城中鲜少这样新鲜的药材，大家带回去可自己用，也可赠予家中女眷，我们也可了解城中此物的市场价，届时村民们做买卖，也不会全然不知行情而被人骗了去。”

　　村长听了，顿时不住点头，一边感动道：“贵人们这时还如此为我们着想，老朽代村里人在这谢过诸位了。”

　　司南扶住村长，其他同生见了，也各自将新鲜药草挑出，又将篮子交还给孩子们。

　　孩子们见夫子们没收自己的东西，一个个小脸垮下来。同生们赶忙将一个两个搂在怀里安慰道：“其他的东西你们留下吃掉，好好长身体，下次夫子们来了，至少要长高一个头才行，知道吗？”

　　孩子们被逗弄得笑开，很快，院中再度欢声笑语起来。

　　临山村有个传统，当远方的亲人从外地回到家，要吃面。若是送别亲人离开，则要吃饺子。可肉馅饺子对穷苦百姓来说太奢侈了，通常，只有过年的时候全家人才能吃上一顿饺子，于是送行的时候，家人就给即将远行的亲人包上一顿素馅饺子。

　　可临近中午的时候，村中的妇人们每人手中端了两盘饺子，一同放在同生们的饭桌上，很快，桌子就被放得满满当当。

　　饺子皮有五种颜色，很是好看，为首的虎子娘道：“早晨大家伙忙着给贵人们包饺子，耽误了些时间，便让孩子们给贵人们送东西。谁曾想贵人们不收，那这顿饺子，定是要吃好才行，这五个颜色里面装着五种不同馅料，可好吃了！快尝尝！”

　　张家嫂子也道：“对对，都是些新鲜肉，大家伙把自家的鸡鸭鹅宰了，俺家男人还上山去猎了头野猪和几只野兔，纯纯的山里野味，俺们寻思着这些个野味贵人们不常吃，反倒稀罕些。于是咱们大家伙把这些畜生都包成饺子了，贵人们可得赏脸多吃几个啊。”

　　说实话，野猪和野兔包的饺子同生们果真都没吃过，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先尝了一个野猪馅的，有人先尝了一个兔肉馅的，不管哪个都觉一阵新鲜，纷纷赞不绝口。

　　看到贵人们吃的好，村民们别提多开心了，也不枉费他们早早起床忙活。

　　一顿饺子吃得颇为舒心惬意，孩子们只当是过年，开心得不得了。可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午饭过后，便是送别时刻。

　　尽管同生们一再推辞，除了药草外，一些吃食特产还是被塞到了来接同生们的马车上。如来时一般，马车上依旧满载，只是不同的是，他们来的时候带的是书籍，此刻却全是吃食。

　　这次送别比迎接时场面更为壮观，全村的人都站在村口为他们送行。便是眼盲的阿文奶奶，也为了不耽误送别，早早便由阿文搀着，坐在村口等着。她虽眼盲，却编的一手好绳结，得知他们要离开的时间，她便早早开始编了十一条绳结手串，每一条都被山泉水浸过，洗涤浊气。

　　待他们来了，奶奶由阿文搀扶着，从司南开始，摸索着亲自给每个人手腕带上。

　　等戴到钟离和桑城时，听到阿文的提醒，奶奶一边将两人的手拉在一处交叠起来，一边道：“老婆子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绳结是我小时候阿娘交给我的手艺，听阿文说，你们就要成亲了，于是就编了一对同心结。我跟月老仙人拜过了，他老人家灵验，你们啊一定能百年好合。”

　　说着，她将绳结缓缓戴在两人的手腕上，两只手腕落在一起，便形成一枚同心锁扣，很是好看。

　　绳结很轻，可钟离戴在手上，只觉沉甸甸的。

　　“谢谢奶奶，我们会好好珍惜的。”钟离喉头梗了梗，努力道。

　　桑城则是抓住钟离的手，一同覆在奶奶的手上。

　　“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她，生死相随。”

　　钟离心下震动，这还是第一次，她听他对自己这样郑重许诺，他看着她，眸中纯净无一丝杂质。

　　奶奶虽看不见，却绝此刻心里却同明镜一般。她笑吟吟道：

　　“我阿娘和我阿爹就戴着阿娘亲手编的同心结，他们是我见过最恩爱的夫妻。相信你们也会是的。”

　　阿文在旁一直静静看着桑城，见桑城投来目光，他让奶奶站好，而后恭恭敬敬对桑城行了一礼。这是个标准的武将行礼姿势，看他并没有放低自己的姿态试图给他下跪以示感谢，桑城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这孩子，与他初见时候变了许多。他不禁个头肉眼可见的长了些，身体也硬朗了些，连气质都变了许多。

　　“夫子慢行。”行完礼后，阿文朗声道。

　　桑城点点头，拍拍阿文的肩，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牵着钟离离开。

　　终于在一阵挥手道别后，同生们上了各自的马车，车走的并不算慢，可直到出了村，依旧有村民跟在车后挥手，尤其是孩子们，追着车子跑出好久，看得同生们心中一阵酸楚。他们让孩子赶快回去，孩子们却是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哭着坐在地上依依不舍地同他们道别，一边叫着：“夫子一定要回来看我们！”

　　孩子们的声音响彻山谷，久久不能散去，马车上的人听得一阵揪心，即便好多都已是堂堂七尺男儿，却也是忍不住红了眼。

　　想到月余前，他们还因要来到这穷乡僻壤之地而心生烦闷，可如今，却直觉自己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从这里学到的，是他们十几年都从未在书本上感受到的。或许，这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意义吧。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顺畅的许多，加之有了来时的经验，露宿林间的当晚很是太平，有村民带的吃食，在树林的夜晚也依旧吃的很是不错。

　　第二日申时，马车便停到了书院山门口，院长已侯在门口迎接。他早已通过司南的书信了解到他们在临山村的情况，尤其知晓桑城曾被狼咬，生怕折了这未来朝臣的好苗子，待亲眼看到桑城确无大碍后，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回来便好，先回去休息吧，有事以后再说，另外明日起你们休沐三日，回家同家人报个平安，但科举在即，切勿散了心”。

　　众人应是，各自回了自己房间。

　　短短一月，钟离只觉恍若隔世。

　　书院的人看到他们热情的打着招呼问东问西，让他们直觉似乎什么都没变过，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司南要离开书院的消息传开，同生们鬼哭狼嚎，直呼可惜，可真正难过到心底的，似乎也就只有他们几个。

　　宵禁前，桑城来找钟离在院内散散步。

　　桑城知在书院不比在外，便刻意与钟离保持距离，此番三日休沐，他本不回家，原想陪着钟离一道回去好做保护，另外看看她兄长如何。可毕竟他二人还未真正成亲，若不避嫌，恐给钟离添些口舌晦气。

　　思虑再三，加之钟离再三保证自己会小心行事绝不莽撞，桑城终究还是同意她独自回去。

　　两人方达成一致，远方就传来打更宵禁之声，看两人也说得差不多了，钟离便准备回去，不料才转身却被桑城拉住手臂。

　　钟离疑惑看他，桑城薄唇动了动，可话到了唇边似又被咽下，终究化作一句：

　　“回去早些歇息。”

　　说罢，便放开她。

　　钟离虽有疑惑，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她懵懂点点头，又指了指前方，确认道：“那我走了？”

　　就在此刻，桑城忽然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将她猛地抱住，在她耳边低语一声：“注意安全，早点归来……记得想我。”

　　说罢，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放开，留钟离呆愣在原地，他却是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般，双手背在身后，柔声道：“回去吧，早些休息。”

　　这回，声音显然雀跃了许多。

　　钟离看他得逞的样子，忽然有种月下偷腥的轻浮想法，她强压下心中所想，拘谨的看看旁边，见无人在附近，这才松了口气，想嗔他一句，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终是红着脸，猛地扭头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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