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齐衡此言一出，众人皆不约而同看向他，表情各意，神色复杂。

　　钟离烟羞得几乎想把他填回马车里。

　　桑城嘴角抽了抽，又抿了抿，看不出喜怒，只是不着痕迹地掀了掀眼皮，快速看了眼钟离后又神色如常看向齐衡。

　　司南略有些尴尬，手抵在唇上轻轻清了清喉咙，正欲上前打圆场，就见村长长拐一剁地，喜上眉梢道:“原来定了亲了啊，那不就是夫妇了吗！这就好办了，我们这小破屋住三个贵人实在是罪过，我正犯愁呢，如此一来不就全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连司南的话都梗在喉咙上下不得。

　　钟离的脸顿时红了，挣扎地开口:“村长…这…不合规矩…”

　　一旁的虎子娘以为钟离烟脸皮薄才不好意思这么说，于是捂着嘴笑道:“姑娘定是害羞了，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在咱们村子里啊，定了亲就是人家的人了，这夫妇住一起有什么可害羞的。”

　　村长也跟着点头：“不错，不知姑娘可愿入乡随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钟离烟身上。

　　钟离烟觉得，她此刻只想原地消失。

　　谁知，齐衡此刻竟然还语不惊人死不休：“若是在意成婚仪式，其实在这村里…”

　　只是，还未说完，就听桑城狠狠咳嗽一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紧接着就听桑城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同他道：“过了。”

　　齐衡赶忙又生硬接道：“还是有些不合适，毕竟爹娘都不在这，成婚这样的大事没有爹娘的见证，着实有些遗憾。”

　　村长捋了捋胡须，觉得此话也有几分道理。

　　同生们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方才齐衡生硬转接前的话他们都听懂了，于是纷纷偷偷瞥向钟离，只见钟离低着头，脸上几乎浸出血来。

　　桑城看出钟离的窘迫，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旁人用这种或探究或打量或看笑话的眼神看她。

　　只见桑城忽然上前，一把抓住钟离的手腕，冷冰冰留下一句：“这是我们夫妇自己的事情，就不烦各位费心了。”

　　说着，桑城拉着呆愣住的钟离烟径直向方才给钟离烟安排的房间走去。

　　桑城的脸本就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村长和村民方才见到他就有些发憷。此刻见桑城沉着脸离开，立时有些慌乱，生怕得罪了贵人。司南似是看出了村长的不安，赶忙上前打圆场，齐衡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略有些忐忑地看了眼两人离去的方向，也赶忙同司南一道对着村民们打哈哈，说桑城平日就是这副我行我素的德行，这才让村民们渐渐放下心来。

　　桑城拉着钟离进了屋，将她按在凳子上坐好，又将她的包袱放在桌上，见她有些怔怔地瞧着他，这才温和开口道：“你放心，我会去同齐衡司南挤一挤，你就安心睡在这便可。”

　　“可……”钟离喑哑的喉咙发出一个字，却不知自己想说些什么，立时后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桑城看出她的窘迫，将手搭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拍了拍，而后道：“不要想太多，我们来这是为了教书，完成这个目标，其他的，就顺其自然便好。”

　　说罢，许是担心她没精神，桑城由补充了一句：“别忘了，你还要跟我比试，谁教出的孩子更优秀呢。”

　　见钟离烟终于有了些精神，桑城微微一笑，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的一刻，钟离烟才觉浑身一松，有些泄气地瘫靠在桌上。

　　几个呼吸之间，她才慢慢平复下来，头脑也跟着逐渐清晰明朗。

　　钟离烟细细回想，似乎从车上桑城亲吻了自己的那一刻，她就有些浑浑噩噩，仿佛失了心智一般被人牵着走。

　　若是以往，她定不会像个闺中小姐一般，因为合不合规矩这件事，只会站在原地脸红。

　　钟离烟有些懊恼的趴在桌上，将头埋进臂弯，细细思索倒地是从什么时候起，桑城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呢？

　　思来想去，好像也想不出哪里是具体的节点，只知道，这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了，甚至……

　　想起那个吻，钟离烟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现在想来，心中竟然也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怀念。

　　意识到自己思想危险的钟离烟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诫自己他们两人只是一纸契约，那些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意乱情迷，做不得数。

　　想到这，钟离烟心中渐渐冷了下来。

　　罢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断不可因一时虚假的情感误了大事。

　　她环顾四周，看到这房间虽然不大，可却在东西两侧分别放着一张床，说起来，若非自己动了奇奇怪怪的念头，以她对桑城君子的了解，她定不会反对桑城与她同住一屋。

　　思忖半晌，钟离决定先将这些抛诸脑后，先去做些其他的换换心情。

　　此刻，其他人正在收拾房间。若非前晚露宿野外有了对比，同生们定然会嫌弃这勉强能挡风遮雨的破败小房，可如今，想到有地方御寒，最重要的是不会有狼忽然出现，他们竟觉有些庆幸。

　　桑城毫不犹豫走进齐衡司南的那一间屋子。

　　齐衡和司南正在收拾自己的床铺，齐衡见桑城来了，赶忙略带歉疚地上前询问：“方才是我得意忘形了，钟离没事吧？”

　　桑城不语，甩给他一个眼神，面色不善，不客气地将自己的包袱扔到他床上。

　　见桑城这个反应，齐衡知问题不大，不然，以桑城的性子，可能直接将他拎去给钟离道歉了。

　　不过眼见桑城要对自己的小床动手，齐衡顿时像只护食的老母鸡一样张开手臂抱住床板。

　　屋中只有两张小床，能睡下他一个八尺男儿已实属不易，断不可能再容下一个高挑健硕的桑城。

　　于是齐衡大着胆子对桑城叫嚣道：“诶诶诶，一码归一码，这个是我的，那个是夫子的，你可不要跟我们抢啊。”

　　见桑城挑了挑眉，齐衡顿觉自己矮了一截，和缓了语调，小声为自己辩解道：“兄弟我这不是在给你创造条件嘛！”说着，他又八卦地凑近他，神秘道：“说真的，刚刚你把钟离带走的时候还挺霸气啊，怎么样，是不是让钟离很心动？”

　　桑城斜睨他一眼不接话，只道：“我睡地上。”

　　齐衡咧嘴一笑：“那行。”

　　房间另一边的司南见他二人的互动，笑着摇摇头。

　　钟离烟走到外面时，同生们还在整理房间，村民们也开始各自忙活自己手头的事了，于是钟离烟便自己在村中走了起来。

　　路过的村民虽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可不管看到几次，还是会被这仙女一般的脸惊地目瞪口呆。对于此情此景，钟离早已习惯，每遇此景她便礼貌报以一笑，再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她在路上看到了虎子正在家门口劈柴。

　　虎子身子瘦小，那柄斧头看起来与他身量相差无几、似乎都快要比他重的斧头被他拿在手中，颤颤巍巍地抬起，又重重落下，看得钟离烟心下忍不住捏一把汗，担心虎子一个拿不稳，那斧子掉在他身上将他劈伤。

　　看到钟离烟走过来，虎子明显顿了顿，脸上浮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而后像是在向钟离炫耀自己的力气一般，劈得更卖力了些。

　　看着木柴应声而断，虎子被震得忍不住向后踉跄一步，钟离烟忍不住生出一阵心酸。

　　虎子不觉身上疼痛，直觉在仙女面前丢了丑，有些尴尬，面上染上一抹红晕。

　　见虎子低着头扣着斧头柄上的木头，钟离烟笑了笑，走上前去与他搭话：“你每日都在此处劈柴吗？”

　　虎子点点头。

　　“劈多久？”

　　虎子指着身后小山一般的柴火道：“将那些劈完就可以了。”

　　钟离有些不忍，又问道：“你多大了？”

　　虎子伸出五根手指：“五岁了。”

　　五岁，虽说已过了启蒙的年龄，但也不算太晚。

　　钟离盘算着，一边蹲下身，一边摸了摸虎子的头：“你想读书吗？”

　　虎子快速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道：“爹娘说，你们是来教书的先生，我们可以跟着你们读书，这是真的吗？”

　　钟离烟笑着点点头：“是真的。”

　　看着虎子眼中顿时燃起的光，钟离烟忽然觉得，她身上肩负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使命感。

　　无关乎输赢，她只想真正将自己所会的所有知识倾囊相授。

　　“明天我们就开始上课，你劈柴的时候小心，切莫将自己弄伤了，不然明天可就要错过了。”

　　虎子闻言，连连点头。而后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飞奔回家，少顷，他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双手相扣放在胸前，似拿着什么东西。

　　气喘吁吁在钟离烟身前站定后，他将手举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开。

　　只见里面用纸包着几个细长的东西。

　　钟离直直自己：“给我的吗？”

　　虎子腼腆的点点头：“娘做的萝卜干，我最喜欢吃，给你。”

　　钟离烟接过，觉得手中沉甸甸的。

　　她拿起一根，放在嘴里嚼了嚼，对着虎子点头道：“好吃。”，看虎子咽了咽口水，钟离笑着将其中一半又分给了虎子。

　　“我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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