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不用钟离烟交代，桑城就坐在烤鱼边上不时翻面，动作很是娴熟。

　　另一边，钟离烟重新起了一堆火，将方才取出的小铁锅架到火堆上，将带来的菜油倒在其中，又将腌制好的鱼内脏倒进去翻炒，之后又将不同的香料撒进去，待香味飘出，钟离烟将水倒进去，开始煮了起来。

　　看着钟离烟一气呵成的动作，公子们一边赞叹佩服，一边又对着那锅看起来有些黑暗的汤心里犯嘀咕。

　　趁煮汤的功夫，钟离烟查看烤鱼，看到鱼已经被烤得外酥里嫩，便挨个给每人发了一只。

　　一口咬下，满口留香。虽然在座的公子皆是山珍海味吃不尽之人，可这样的烤鱼还是第一次吃到。

　　不知是不是仙女的加持，总觉得，这平平无奇的烤鱼似乎都比以往吃过的香了许多。

　　“钟离小姐，这鱼的味道，似乎有些奇特，为何会如此？”苏河忍不住问道。

　　“这腌制的调料是从西域运来的，那边盛产大雍所没有的香料，只需要一点，便能给食物提味不少。”

　　众人纷纷点头，忍不住又将目光投向那锅看起来没什么卖相的内脏汤。

　　司南看着那汤倒是很镇定，看到钟离烟在旁搅动，便上前问道：“这内脏汤的做法倒是奇特，钟离从何处知晓其做法？”

　　“回夫子，这是我从一本杂书上所读，从前试过一次，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还可以，尤其方才我注意到有很多鱼籽，若是沾着干粮一起吃，别有一番风味。”

　　司南面露赞赏：“钟离总是让人惊喜。”

　　虽然听多了恭维的话，但像司南这样赞美的毫不做作，毫无功利性，着实让钟离烟很舒服，尤其司南终究是夫子，钟离烟作为学子，被夫子夸奖，多少会生出些许自豪感。

　　火光旁，女子绝美的面容上，生出一抹喜悦和羞涩的混杂笑意，让旁边看过去的人都忍不住呼吸一滞，忘了咀嚼。

　　桑城看着钟离烟和司南的互动，莫名心下一紧，鬼使神差走到火堆旁边，啪的一声折断一根树枝，丢进火中。

　　树枝的脆响立刻将旁人的思绪拉了回来，众人这才发现，桑城的脸似是比平日还要黑上不少。

　　众人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忽然想起，桑城已同钟离烟定了亲，再看桑城时，目光不自觉多了几分同情。

　　见桑城此举，司南的目光饶有兴致的在二人脸上扫过，而后感叹道：“此刻美景美食，若有美酒便好了。”

　　有学子听了，犹豫半晌，怯生生举手道：“夫子，我带了一些。”

　　司南也温婉一笑，摇着折扇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可否拿出来与大家共饮？”

　　其余人听了，立刻起哄让他去取，那学子欣然应下，赶忙跑向马车。

　　司南借势不着痕迹地走到其余人身边，给桑城和钟离烟留下独处空间。

　　见夫子走了，钟离烟横了桑城一眼，小声问道：“你干嘛对夫子也凶巴巴的。”

　　桑城冷着脸道：“我一直这样。”

　　钟离烟斜睨他一眼，见他冷着一张脸摆弄着柴火，忽道：“莫不是你不喜看到我跟夫子在一处？”

　　问完之后，钟离烟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些许……暧昧，立时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赶忙装作认真处理锅里的汤。

　　桑城听了，眸色一暗，看向钟离烟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探究。

　　钟离烟装作没有察觉桑城盯着自己，低头认真查看汤汁的浓稠情况。这时，方才拿酒的公子回来了，众人一哄上前，钟离趁着气氛热烈，赶忙将熬好的汤汁盛出来，招呼大家围在火边一起吃。桑城感到钟离烟的刻意躲闪，便不动声色坐在她旁边不再瞧她。

　　意识到桑城不再看自己，钟离烟暗自舒了口气，却也意外自己竟有些遗憾没有听到方才问题的答案。

　　众人围绕着火堆坐成一圈，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喝着小酒，有胆大的尝试了一些鱼内脏做成的浓汤，发现味道竟然出奇的好，不由得很是诧异。尤其沾着干粮吃，竟然让干粮也不再那般难以下咽，反倒使口中有种琴瑟和鸣的难言之感。

　　火堆烤着周身暖洋洋的，美食美酒在侧，方才还艰苦的环境，似乎因心境的改变也变得妙不可言起来。

　　光吃似乎还欠缺什么，于是司南趁着酒兴开始给众人讲起了民间的诡异传说。

　　司南平日里可将枯燥的时政讲得绘声绘色，如今讲起传说故事来，更是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他口中的鬼怪就要从旁边的黑林子中跳脱出来。就连平日里胆子颇大的钟离烟，都忍不住有些心中发毛，不时瞥一眼旁边望不到头的黑色暗林。

　　桑城坐在钟离烟的左手侧，感受到她的不安，他微不可查地向她那边微微挪动了些。

　　“每到夜晚，那怪声就会出现。这晚，公子不堪其扰，在听到怪声后，就命他的小厮去看看怪声到底是从何而来……小厮手中拿着棍子，推开了那厢房的门，里面依旧空无一人……就在这时，怪声又轻轻响起……叩叩……主仆二人发现声音竟是从一箱子中传来的……似是有人在箱内叩敲箱壁。小厮大着胆子走上前，用棍子小心将箱子挑开，而后二人探头向前望去，忽然！啊——”

　　司南忽然发出一声极为惊悚的叫声，吓得周遭几个学子忍不住纷纷抱在一起。钟离听到叫声后，也惊得手中一哆嗦，几乎将手中的烤鱼给扔了出去，身子也忍不住向桑城的方向靠去，猛地抓住了桑城的衣袖。

　　桑城很满意钟离烟这个下意识的反应，眉间的冷意化了去，嘴角不着痕迹得翘起，甚至心中还有些庆幸司南讲了这个无聊的故事。

　　见到众人的反应，司南爽朗地笑了起来。

　　见状，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夫子，然后呢？”

　　“没然后了。”司南一脸无辜，语气轻松道，而后拿起自己放在架上的烤鱼。

　　众人一愣：“没了？”

　　“没了。”

　　“可这故事还没讲完啊。”

　　“哪有什么结尾，前面都是铺垫，为了最后这一嗓子吓你们的。”

　　司南笑过，优雅地吃了一口。

　　众人忽有种被欺骗感情的感觉，再看看各自还互相抱着，赶忙松开手，心下懊恼方才的反应就像个傻子。

　　有人抗议道：“夫子好狡猾！”

　　司南爽朗一笑，目光扫过抓着桑城衣袖的白皙手指。

　　钟离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缩回手。

　　这小插曲过后，气氛便更为活络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聊着，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多时辰。

　　酒足饭饱，夜已深沉，人们不知不觉就生出困意。不过因是在山林之中，难保不会有猛兽出没，于是大家便决定，十一人，去掉钟离烟，其余十人两人一组守夜，每一组值守半时一刻，待天亮后，再启程动身。

　　钟离烟原本要同大家一起守夜，可因她是唯一一个姑娘，加上给大家做饭出了不少力，众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钟离跟着一同守夜。

　　于是众人抓阄组队，桑城和司南抓在了一起，也是第一组守夜人。

　　看到这个结果，其余人暗自松了口气，毕竟想到跟桑城那个冰坨子一起两相对望，别提有多瘆得慌了。

　　不过，有桑城守夜，不自觉便多了一份安心。

　　众人各自围着火堆挑了个地方躺下，钟离烟本想借口睡不着去和桑城司南一同守夜，可想到跟他两人在一起，怕是会很尴尬，于是还是打消了念头，挑了一处正要躺下，就见桑城将自己带来的披风铺在地上，示意她躺上去。

　　“夜里寒凉，垫着好些。”

　　说着，也不容钟离烟拒绝，便转身离开。

　　钟离烟斟酌半晌，觉得此刻扭捏也无意义，便安然躺下。

　　在温暖披风的包裹下，钟离烟烤着火渐渐睡去。

　　桑城走到司南身边，司南已重新泡了些茶，被当做桌子的石头上已然摆了两只杯子。

　　见桑城走来，司南邀桑城坐下，在茶杯中填了茶，边道：“你今日对我，似乎颇有成见。”

　　被戳穿的桑城眼眸微微闪烁，盯着茶杯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其实司南是他最喜欢的夫子，司南学识渊博，讲学深入浅出，针砭时弊，对于一些实事乱象从来都是直言不讳，他曾想，若为官，他也想成为司南这样的人。

　　可今日之事却不可同日而语，怪就怪在司南的长相太过俊逸，尤其举手投足间优雅的气质，听闻先前在书院鲜少有夫子的女眷能抗拒的了。

　　虽然桑城自认长相绝不输司南，可钟离烟对司南时，似乎是比平日里温柔了些。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对司南起戒心。

　　正胡乱想着，就听司南道：“其实我只当钟离是学生，并无其他想法，你不必担心。况且，你们已经定亲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自然不会做什么卑劣之事。”

　　司南说得坦荡，桑城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半晌，他举起茶杯，对司南恭敬道：“学生有愧，以茶代酒，敬先生。”

　　两人本就有种清风霁月惺惺相惜之感，桑城放下心结后，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两人聊了许久，转眼便到了换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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