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见结衣捂着脸跌倒在地，钟离烟眸中顿时闪过一抹狠意。

　　王珏视若无睹，对着钟离烟浅笑道：“钟离小姐人美心善，可莫要让刁奴欺负了去，我代小姐管教管教下人，相信小姐会理解在下苦心。”

　　周遭围观者噤若寒蝉，四周只闻结衣低低啜泣声。

　　钟离烟冷冷盯着王珏并不回话，半晌她转向方才打向结衣的小厮，问道：“你是王公子家的下人？”

　　那小厮脊背挺的笔直，自豪道：“是，小的自幼跟着公子。”

　　王公子盛气凌人，他们这些下人自然而然也觉得比那些不入流的下人高了一等。因此那小厮虽面对比他身份尊贵许多的钟离烟，却毫无惧色，料想不过区区一个女人，断不敢当着公子的面对他做什么。

　　钟离烟如常一般，温婉点头，而后她忽然抬起脚，狠狠踹在小厮腹部以下的位置。

　　哀嚎之声顿起，周遭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任谁都没料到，这样一个仙女般的人儿，竟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接地气……

　　在场的男子，都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钟离烟幼时曾跟家中武先生学过些拳脚功夫，虽说与会武还相差甚远，但绝非养在闺中的娇弱女子。这一脚她用了十足的力气，男子那地方本就金贵，这一脚下去，那小厮立时脸色煞白，捂着被踢中的部位猛地跪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王珏一脸骇色，不可置信地看向钟离烟。

　　钟离烟面如常色，她俯身扶起结衣，不紧不慢转向王珏，冷冷一笑。

　　“王公子，主子问话，区区一个下人趾高气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下人是狗仗人势，若是传扬出去，定要坏了王公子的名声。我替公子管教下人，相信公子定会感念钟离。”

　　王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四周围观的各路公子却是面上努力憋笑，暗地里直竖大拇指。谁能想到，这钟离小姐长相如同谪仙的美人，性子竟如此泼辣。

　　想这书院中，怕没几人能让王珏这样吃瘪。

　　王珏面上无光，心中愈加发狠，他眯着眼凑近钟离烟，忽然猛地抓住钟离烟的手腕，那力道，便是钟离烟，都觉得有些受不住。

　　“仗势欺人！”

　　“就是！有辱斯文！”

　　围观的公子中有人见状，立刻发声谴责，却在触及王珏一扫而过的目光后禁了声。

　　半晌，王珏忽然轻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手道：“我竟不知，小姐还有这样一面，如此的模样却有这样的性子，当真让在下喜欢的紧。不如……”

　　说着，他猛地拉住钟离烟的手腕，使劲一拽，便将钟离烟拉至近前。

　　“你做什么！放开！”

　　见钟离烟努力挣脱而不得，王珏心中更为畅快，他冷笑道：

　　“钟离小姐莫生气，下人不懂事，自当好好调教。我看此处地处偏僻，不如小姐搬到我的院落去，那边热闹，我与小姐也好多多交流感情。”

　　此言轻佻至极，钟离烟怒极，可王珏的手却如铁爪一般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她看向旁边方才那位说若遭人欺负便帮自己出气的李公子，却见那人触及自己的目光后便低下了头，往人群中退了几步。

　　见状，王珏笑意更甚。

　　钟离烟心下冷笑，患难才见真情。

　　她决意来书院麓阳书院读书以此作为入朝为官的基石之时，父亲便很是反对，并告诉她，女子身份想要考科举入朝为官原本就是逆天而行，尤其她还生的如此样貌，定会有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借机大做文章。

　　可她性格执拗，一旦决定的事情便不会改变，因此即便家人百般阻拦，她最终还是力排众议，只带着从小服侍自己的结衣来到了学院。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没想到，这么快便遭遇不轨之人，尤其这人还颇为棘手。

　　王珏因其身份，在书院中也可谓是作威作福，众夫子们虽都知晓，但通常对于王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没有人真的愿意同丞相作对。

　　但总有例外。

　　忽而一人挺身上前，挡在钟离烟与王珏中间。

　　只见嘴角带笑，眼神却无比认真的齐衡正站在钟离烟面前，一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珏。

　　若说朝中最让左相头疼的，就是齐衡的父亲，御史大夫齐坤。齐坤是朝中有名的清官，也是令朝中众臣最为头疼的一人，毕竟，不知何时言行出了差错，就会被这古板不知变通的老匹夫好好参奏一本，所幸先皇是个明君，对齐坤的这种敢于直言的行为很是欣赏，并给予他足够的信任，并且在传位给太子前，曾特命太子好好听从齐坤进言，不可因其直言进谏而心生嫉恨。

　　因此，即便是权倾天下的左相，也不得不在朝中给这齐坤三分薄面。

　　齐衡从小受父亲耳濡目染，便也是个威武不能屈的性子，不过与他爹不同的是，虽然在严苛的家教中长大，齐衡却是个另类，虽满腹正义感这点同他爹如出一辙，但平日里却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似乎对仕途之路也不是那么上心，因此没少受他爹的鞭策。但是别人家的孩子越打越收敛，他却是越打越欢脱，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然而胡闹归胡闹，齐衡在正经事前却是毫不含糊。他正义感很强，尤其看不惯仗势欺人的行径。王珏言行他早已看不惯，如今在他面前欺辱这样一个美人，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便见比王珏瘦了一圈却高出一头的齐衡站在王珏面前，眉眼弯弯，皮笑肉不笑道：“王公子的好意，钟离小姐已然拒绝，若再纠缠下去，怕有失身份吧。”

　　王珏的眸色沉了下来，冷冷一笑：“齐公子如此闲情逸致，竟管起了本公子的闲事。”

　　齐衡唇边依旧挂着笑意，眉眼弯弯，眼中却并无温度。

　　“齐某顽劣，众人皆知，尤其喜管闲事，王公子怎会不知。”

　　双方剑拔弩张之势愈演愈烈，似是谁都不会先一步退让。钟离烟见状，想抽回衣袖，却觉王珏握的更紧。

　　就在此刻，众人上方“咔”地一声脆响，紧接着，方才还嚣张跋扈的人忽然惨叫一声，钟离烟直觉手腕一松，便见王珏捂着脑袋，隐约可见指缝中渗出丝丝血迹。

　　顷刻间，四周惊呼及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众人盯着那块不知怎么就从房檐上滑落的瓦片皆是不敢吭声。

　　无人注意，一片并不惹眼的桃花瓣从空中缓缓飘落在碎成几瓣的瓦片旁。

　　王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手指渐渐收紧，盯着那块瓦片怒不可遏，他身旁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几人也顿时怂了，退到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要知道，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了这祖宗，怕是之后会吃不了兜着走。

　　“是谁……！”王珏愤怒低吼，却不想，有人在此时很不要命地“噗嗤”笑出了声。

　　顿时，所有人将目光刷地投向站在王珏对面的齐衡身上，心说这御史家的公子哥当真不要命了。

　　“齐衡……”两个字几乎是从王珏牙缝中挤出来的。

　　齐衡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掩了笑意，故作因失态而尴尬道：“这……一时不得体，王公子海涵，只是……”他站直身子，满眼戏谑：“只是人在做天在看，怕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才提点提点王公子不要过于仗势欺人。”

　　“你……！”王珏猛地伸手直指齐衡，却抻到了伤口，他身子一僵，捂着头冷笑道：“很好！”

　　他恶狠狠瞪了齐衡和钟离烟一眼，便转身拂袖离去，方才那几名狐假虎威的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匆匆离开。

　　尘埃落定，钟离烟暗自松了口气，扭了扭酸痛的手腕，见上面已赫然出现几道青紫指印。

　　“钟离小姐可有事？”

　　齐衡转身询问钟离烟，笑容明媚，全然不似方才的飞扬跋扈。

　　钟离烟赶忙俯首作揖：“无碍，方才多谢公子相助。”

　　齐衡摆摆手：“不必谢我，王珏这厮多行不义，我早看不惯他了。”

　　旁边的公子们也一拥上前，有人勾住齐衡的肩膀调侃道：“齐兄好威武，如此言行，不怕得罪王珏么？”

　　齐衡狡黠一笑，自信道：“论口才，鲜少有人是我的对手。若是论武力……”他抬眼对着不远处树下之人挑挑眉：“这不是还有桑城吗？”

　　众人听闻，嘴角抽搐。

　　整个书院，怕也只有齐衡敢这样把桑城当成专业打手。

　　钟离烟顺着齐衡的眼神望去，只见桃树下的少年双手抱臂靠在树上，似是不经意望向这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下一刻，少年站直身子别过视线，转身扬长而去。

　　随着少年步伐摇曳的下摆，地上的落花被轻轻掀起又缓缓落下。钟离烟忽然想起方才瓦片掉落前掀起的一阵风，以及那不知怎的飘落在瓦片旁的桃花瓣。

　　她总觉得，那片普通花瓣似乎格外惹眼，怎么想，它都不该出现在那里。

　　莫非……

　　钟离烟再度抬眼看向白衣背影，却听身边人着急道：“慕安！等等我！钟离小姐，暂且别过。”

　　只见齐衡匆匆向她行了一礼又交代了几句晚些再来拜会后，不等钟离烟反应，便追着桑城匆匆离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钟离烟的嘴角难得勾起一丝笑意。

　　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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