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偏院的屋内，浓重的药味肆意蔓延，纵使在屋外，也闻的真切。

　　一个纤弱的身影轻轻推开大门，闪身进去又将门轻轻关上，自屋内钻进的微风引得屋内一抹残烛轻微摇晃。

　　钟离烟轻手轻脚来到床边，看到床上双目紧闭，身上缠满绷带的男人，心内微微一窒。

　　昏迷前，男人挡在自己身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钟离烟直觉心中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触碰。

　　或许是伤痛所致，他的面容不似平日一般，像是带了一张冰冷的面具。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钟离烟鬼使神差就伸手抚了上去，却不想意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

　　她醒来后，兄长告诉她，桑城正在他们家治疗。

　　他身上的刀伤有三十余处，连大夫看了都觉触目惊心。不过外伤却不是最重的。他身体内被下了那种催情的迷药，非与女子合欢不得解，可他却用放血的方式来让体内冲撞的血液有了外流的宣泄口，但最终，也不过是表面上缓解，实际上毒素依旧留在他体内。

　　像这等猛烈的毒，若是靠普通的药化解，也有一定的风险。

　　尤其今晚，他会一直发热，若是天明体热能褪去，则好好休养即可。

　　心下轻叹，钟离烟看到旁边摆放的水盆手巾，便浸湿了手巾轻轻替桑城拭脸。

　　梦中的桑城似乎睡不安稳，他眉头紧锁，头时而微微颤动，似是被梦魇所困。忽然，他抓住钟离烟的手腕，低语道：“别走。”

　　心口忽然没来由跳漏了一拍，她的手微微一顿，却任由他抓着，心中半分没有想推开他的意思。

　　他此时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抓着海上浮木，抱着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

　　谁能想到，被大多数人所惧怕的冷面桑城，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看到这样的桑城，钟离烟的心不由得放软了一些。

　　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哄道：“别怕，我在这陪着你，我不走。”

　　本以为男人会安心一些稳稳睡去，不料，男人绵长的呼吸忽然停滞，一双深邃的眸子忽然睁开，直直对上另一双美眸。

　　短暂的静默，时间仿佛按下暂停键。

　　下一瞬，钟离烟猛地抽回手，腾的站起身，满脸通红，两只手紧握在胸前，结巴道：“你……你你你不是晕了吗？怎……怎么忽然醒来了！”

　　桑城看着她不说话，心道这已经是他人生中警惕意识最薄弱的一刻了，否则，她都没有机会走到自己身边。

　　快速扫视了钟离烟周身一眼，见她似乎并未有什么外伤，心下稍安。

　　看他沉默，钟离烟心下一惊，心道这人不是烧傻了吧。

　　她重新靠近桑城，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认真道：“桑城，你还认得我吗？”

　　看到面前的女人有些犯傻的模样，桑城忍不住心底泛起笑意，甚至，没来由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见他一脸茫然看着自己，钟离烟心下一沉，眼底泛酸。

　　他们大雍威名赫赫的少将军，不会就这样变成一个傻子吧？

　　不行。

　　“你等着我，我去叫大夫。”

　　说罢，钟离烟就要起身，却忽觉手腕被人拉住，她微一踉跄，身体随着手腕一旋，重新跌坐在床沿上。方才还一脸茫然的男子此刻眼眸如星，紧握着她的手腕，静静看着她。

　　“你……担心我。”

　　他声音略有些沙哑，却似乎更有磁性了些，听得钟离没来由脸上一热。

　　她赶忙抽回手，略有些慌乱道：

　　“废……废话！你救了我，我能不担心你么？”

　　桑城静静打量她，心中忽然有种暖暖的充盈感。

　　昏暗的烛光下，美人白皙细腻的脸泛着润玉般的光华，看着那完美的侧颜，桑城脑中不由想起那时候王珏的手轻滑过她脸的模样，一瞬间，他就觉心下一阵翻腾，忍不住生出一种想将那只手剁下来的冲动。

　　钟离烟低着头，正稳着自己被猜中的小心思时，忽听桑城问道：

　　“洗脸了么？”

　　钟离：“？？？”

　　钟离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看到钟离烟的反应，桑城忽然勾起了嘴角。

　　“你耍我！”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那你说哪里脏了？”

　　“洗就对了。”

　　“……”

　　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死循环，钟离烟决定进行下一个话题。

　　“看你还有精神跟我抬杠，看来是恢复的不错。”

　　桑城不置可否。

　　钟离趁热打铁道：“我来是想问你，我晕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桑城微微一停顿，面无表情道：

　　“你哥来救你了。”

　　“……”

　　这她哥不会告诉她的吗？

　　“那你呢？”

　　“我也被你哥救了。”

　　“……”

　　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见钟离烟一脸吃瘪的样子，桑城觉得心情更愉悦了。

　　不知道怎么，他很喜欢惹她生气，好像她只有生气害羞的时候，才会露出她真正的样子。

　　钟离烟不知桑城所想，只觉他在故意跟自己找茬，索性站起身，将给他拭脸的手巾丢到他身上。

　　“既然桑公子已无大碍，那就自己擦吧！”

　　说罢，她转身要走，就听身后的男人悠悠一句：“还好那枚暗器没有打在钟离小姐身上。”

　　“……”

　　屋外，两个鬼祟身影正透过窗缝偷偷瞧着屋内情景，见屋内气氛正好，其中一人似是要冲进去，却被另一人拦住，连拉带拖地将其带回了偏房。

　　进了房间，钟离瑾轻轻甩掉顾氏的手，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他们……他们……”

　　见顾氏不说话，钟离瑾时而负手而立，时而来回踱步，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仰天长叹。

　　相比之下，顾氏却是淡定的很，她嘴角微勾，喜滋滋给自己到了杯茶，而后盘算着什么走到床榻上，顺着自己的长发。

　　钟离瑾看了眼夫人，欲言又止许久，最总似是终于憋不住了，于是坐在床沿对着自家夫人道：“烟儿一个黄花大闺女，大半夜偷偷跑到外男的房间，你这做母亲的也不拦着，这……这……成何体统！”

　　顾氏丝毫不觉自己有过，理直气壮道：“怎么，女儿不过是去看眼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就不合体统了？那公子身上的伤有多重，你又不是没瞧见！莫非，咱们家的姑娘，要做个忘恩负义的人不成？”

　　钟离瑾皱眉：“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要是传出去，伤的不还是咱们烟儿的名声。”

　　顾氏冷哼一声，面色不善道:“若说名声，今日上官楼之事若是传出去，咱们烟儿还能全身而退？！”

　　钟离瑾闻言，忍不住皱紧眉头。

　　说到底，钟离家能发展的顺风顺水，也是因挂着皇商名号。有先皇撑腰，从前自然没有这么多事情。如今，先皇不过才薨了两年，这左相的儿子便已不把王法放在眼中，竟当真这样步步紧逼，要毁了他女儿的名声。

　　原想左相气焰渐盛，他步步退让，许能换来些许太平，可如今看来，他的退让只换来了对方的得寸进尺，甚至连女儿的名声都搭了进去。

　　今日之事，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如今，错已酿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烟儿因其样貌本就树大招风，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接下来的日子，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钟离瑾沉声道：“就算不能全身而退又如何？只要烟儿不愿意，我定不会强迫她嫁与她不喜之人，若当真因她坏了名声找不到良配，我这做父亲的，就养她一辈子又何妨！”

　　许久未见自家夫君动过怒的顾氏见状，也忍不住心下一暖。她轻拍钟离瑾的胸口给他顺气道：“老爷莫急，我看这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钟离瑾立刻被挑起了兴趣，他看向顾氏，示意她继续说。

　　“你可还记得，我们同烟儿说起她亲事的时候，她并不反对。而且说到这位桑公子的时候，她的反应也与旁人不同。今日再看，烟儿对这桑公子似乎很是上心，而那桑公子为了救烟儿，受了那么重的伤，想来，对咱们烟儿，也应是不无情义。”

　　“你是说……”

　　见顾氏含笑点头，钟离瑾细细思索起来。

　　“这样说来，镇国公一家乃是忠义之后，当年燕平关那场战役，若无桑城，要取胜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可见桑城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尤其今日，我听大夫说，他被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没有对烟儿施暴，反而护她周全，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大丈夫。”

　　“我也是这样想的。桑城武艺超群，若烟儿能嫁与他，即便是容貌易招灾祸，也能被桑城护着，我这心也能稍安些。”

　　“而且啊，桑城也在麓阳书院求学，听闻成绩很是不错，若能把他们的亲事定下来，那以后让烟儿继续在书院读书，也能安心些。”

　　夫妻二人越想越觉得，桑城几乎是他们钟离家女婿的不二人选。

　　“此时先不要声张，正好这几日桑城在府上养病，我找个机会问问他的意愿。”末了，钟离瑾交代道。

　　“老爷放心，我也找时机再探探烟儿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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