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可毕竟是女儿，只身前往全是男子的书院读书，做父母的怎会不担心。

　　只见顾氏在屋内拉着女儿转了好几圈，确认她全身上下没什么异样，这才让她坐了下来。

　　依照礼法，清明前夕需要沐浴斋戒吃寒食，因此即便顾氏再心疼女儿，依旧只能呈上一些精美的素食。

　　钟离烟并不在意，三人合乐坐在一桌，顾氏不停往钟离烟碗中夹菜，三人随意聊着，待钟离烟吃得差不多了，顾氏才问道：

　　“在书院，可有人欺负你？”

　　钟离瑾虽未说话，却也是目光炯炯，等着女儿作答。

　　钟离烟便将近几日发生的事稍加润色告诉了父母，却只字未提桑城抱了她的事情。

　　天知道，若爹娘知道她被外男抱着从二楼跳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顾氏听得咬牙，一条手帕被揉成一团，怒声道：“这王珏当真可恶，仗着父亲是丞相，便如此有恃无恐，真当我们家是好欺负的吗！”

　　钟离瑾亦是眉头紧皱，冷冷道：“王珏这厮三番五次找烟儿的麻烦，此次未得手，想来依旧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钟离烟道：“烟儿，你只身在外首次委屈，可曾后悔？”

　　钟离烟目光坚定：“父亲放心，女儿既选了此路，便知其艰辛，绝不会知难而退。”

　　钟离瑾轻叹一口，颔首道：“罢了，只是，王珏之事你当准备如何？”

　　见钟离烟沉吟，钟离瑾与顾氏对望一眼，而后道：“烟儿，你既踏出这一步，有些事情为父便不得不提醒你。咱们钟离家承蒙先皇庇护，这才有了一席之地，可树大招风，许多人都明里暗里觊觎着我们，先帝在时，我们尚且还有一席之地，可如今先帝薨了，新帝年幼，朝堂不稳，丞相大权在握，若这样下去，怕我钟离家都要风雨飘摇，此时，若王珏这要对你做什么，为父真怕护不住你。”

　　钟离瑾神色没了往日商场上的泰然自若，看起来竟有几分无奈与倦怠，钟离烟见了，直觉一阵揪心。

　　印象中的父亲似是无所不能，胸有成竹，面上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以往无论遇到何种危机，他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想来，钟离家如今的情况，怕也是岌岌可危。

　　钟离烟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年决定入朝为官的目的虽是为了黎民百姓，可如今，她似乎还肩负起了一家荣辱。当年的说辞，竟成了真，家业再大，若是护不住，也是枉然。

　　顾氏也适时拉过钟离烟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我与你父亲也私下商议过，其实这些家业说到底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好，便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可你是爹娘的心头肉，我们断不想让你受半分委屈，你当时执意要去书院的时候，我们就想着，麓阳书院男子虽多，可多属权贵，治安也应当好些，谁想到这王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了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顿了顿，她又道：“娘担心，这王珏以后会越发猖狂，你一女儿家孤身在外，又无高强武艺防身，终究不是办法。”说着，顾氏又快速看了钟离瑾一眼，似是下了决心问道：“我们母女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你告诉母亲，那书院中，有没有让你心动的男子？”

　　钟离烟身子一僵，略有尴尬之色闪过面庞，干笑道：“娘，怎的忽然说起这个？”

　　顾氏道：“烟儿不必羞涩，你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之前你一心向学，爹娘便也不急于一时。今时不同往日，爹与娘是自由相知相恋，便不想让你听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们也思量了，如今王珏敢如此猖狂，也是因你还是姑娘身份，若你嫁了人，那王珏若是再要对你下手可就难了。”

　　这也倒是实话，且不论夫家如何，若是夫家强势，即便是丞相也得忌惮一二，即便夫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可若是嫁了人那王珏还要来纠缠，便是欺辱人妇的罪名，以钟离家在文人中的影响，怕也是不那么容易压下去的。

　　思及此处，钟离烟点点头道：“娘说的是，只是……”

　　钟离烟瘪着脸，往口中送了一块糕点，叹气道：“女儿还未想过这些……”

　　顾氏见钟离烟并不排斥找夫家的提议，不由喜上眉梢，笑道：“此事不急，不过……那书院中那么多翩翩公子，烟儿就没有瞧上眼的？”

　　不知怎的，钟离烟脑中忽然闪过那晚在藏书阁上的情景。

　　见女儿若有所思，顾氏和自家夫君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对着钟离烟眨眨眼道：“娘听那个什么……齐衡，对，这小伙子听起来，就很不错。”

　　齐衡？

　　“娘说笑了，我与齐公子只是朋友。”

　　听到的名字非心中所想，钟离烟反而轻松了一些，矢口否认道。

　　“那位桑公子，倒是年少有为，只是不知为何会弃武从文。”钟离瑾忽然道。

　　“许是有什么缘由……”钟离烟忽然记起，那日在学堂时提到镇国公镇守西南，桑城的神色很不对劲，似是隐忍着什么。

　　“桑城那孩子，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他年纪轻轻就以少胜多，颇为英勇，若由他来守着烟儿……”顾氏忽道。

　　本以为女儿会说出似与齐衡一般的评价，未想钟离烟脱口而出：“那个冰坨子闷葫芦，若同他一起，定然无趣。”

　　从未听过女儿对哪家男子会有这样的评价，顾氏的大眼在眸中转了一圈，钟离瑾闻言也笑道：“看来我们烟儿和这位桑公子，倒是不一般。”

　　钟离烟自知失言，本想解释，可以她对爹娘的了解，怕是会越描越黑，索性强行岔开话题，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大公子回来了！”

　　紧接着，便见一青衫男子疾步行来，见到钟离烟后，立刻面露喜色，赶忙冲到钟离烟身边，抬手轻轻在钟离烟脑袋上点了下：“你这丫头，可回来了。”

　　钟离烟如此倾城模样，亲生哥哥的长相自不必说。尤其他近来做了盐商管事，似乎越发成熟，比起夕日的少年模样，如今看来似乎更有魅力了些。

　　钟离烟漏齿一笑，摸了摸自己被点的额头。

　　钟离川虽有很多话想问妹妹，可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赶忙跟父母亲见了礼。钟离瑾见钟离川神色不对，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钟离川道：“回父亲，方才儿子的手下在盐行里发现两名形迹可疑的新人，于是便盘问一二，未想到这两人来到我们盐行的目的是偷窃官盐，想在外偷偷贩卖。”

　　私贩官盐可是重罪，虽然钟离家是先皇亲设的皇商，拥有贩官盐的资格，可若是他们未将盐看好，流到了外面，那他们钟离家也难辞其咎。

　　钟离瑾眉头皱起：“可有问出何人指使？”

　　钟离川摇头：“似乎只是两名私户，为了生计铤而走险。”

　　钟离瑾点点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私贩官盐可是重罪，无论如何要小心，不可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

　　汇报完正事，钟离川这才将目光投向妹妹，虽说她去书院只有几日，却依旧让他担心的紧。一家四口在屋内聊地欢愉，很快便日落西山。

　　依照习俗，清明当日一早便要祭祖踏青，钟离烟正跟着钟离川安排祭祖准备的物件，便见仆人手持一张名帖前来通传：

　　“小姐，丞相府的王公子送来帖子，说一来为了之前在学院唐突您的事与您道歉，二来寒食既过辞旧迎新，明日晚特在临江的上官楼设宴邀请您和诸位学子，请您务必去一趟。”

　　钟离川早先听闻王珏对妹妹所做之事怒不可遏，恨不得直接冲进王府替妹妹讨回公道。此时看到这副请帖，几乎立刻就断定王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烟儿，你不能去。那王珏虽是打着向你道歉的名声，可目的一定不会这么单纯。”仆人离开后，钟离川立刻皱眉道。

　　钟离烟凝眉颔首：“却是如此，只是我若不去，他定会借机大做文章，如今在外不比学院，若是抚了他的面子，我忧心他会借着丞相的权势从商会着手，打压钟离家。”

　　钟离川眉头锁得更紧，愤愤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钟离家是七行商会之首，在众商户中颇有地位，还怕了他不成。”

　　钟离烟轻轻摇了摇钟离川的衣袖，摇摇头，安抚道：“哥，你既在商会，便不会不知其他六姓商会早就对我钟离家虎视眈眈，貌合神离。况且，自古商政不分家，以丞相的势力，我不信他没有将手伸到商会之中。父亲维持商会已是不易，我们断不能再给他惹麻烦。”

　　钟离川还想再说什么，终究还是重重一叹：“罢了，哥陪你去。”

　　兄长年龄相仿，而且以父亲在文人中的影响，去参加这样的酒会倒并无不妥，钟离烟思忖片刻，便点点头，面上扬起笑意：“谢谢哥。”

　　看着妹妹那张纯净无杂质的笑脸，钟离川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粉颊无奈叹息：“有时觉着，你还是早些嫁人的好，这样我和爹娘也不用每天为你提心吊胆的……”说到这，他又重重哼了一声，面色不善，看着远处道：“可一想到，我这么好的妹妹，要便宜哪家小子，我就气不打一出来。倘若你哪天真的喜欢上谁，哥难保不会故意为难他，届时你可莫要怪哥。”

　　见方才还一副成熟模样的哥哥转眼便这么小孩子气，钟离烟忍不住笑出声来，见钟离川眯着眼瞧她，立刻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哥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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