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桑城眉头轻挑，齐衡却是义愤填膺道：“什么人竟如此歹毒，竟逼着姑娘吃纸！真是闻所未闻，丧心病狂！”

　　桑城脸有些黑，不想，其他学子还纷纷附和。

　　看到桑城的脸似乎比平日还阴郁三分，钟离烟强忍住笑，对齐衡道：“许是我时常一人，便是那梦中登徒子都欺我孤身，不知日后可否与齐、桑二位公子结伴而行？”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钟离烟心下暗道，每日被这些公子们纠缠，吵得头疼，桑城这门神脸，倒是能帮她抵挡一二。

　　看到钟离烟眼中掠过的一抹狡黠，桑城便猜出她心中所想，眯着眼盯她片刻，拂袖而去。

　　齐衡受宠若惊，可一想到前日钟离小姐和桑城的互动，便了然于心。

　　本想对着桑城挤眉弄眼，却看到桑城竟然就这样撇下美丽的小姐不顾，不由得心下叹息，又暗自决定，作为好兄弟，一定要为桑城的终身幸福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张开嘴，声音洪亮直冲天际。

　　“那是自然！”

　　接下来的两日，钟离烟过得甚是太平。

　　一来是学子们为了考试自顾不暇，二来学子多怕桑城，因钟离烟主动与其交好，便自觉主动含泪划开距离。

　　七录院事件也并未翻出什么浪花，据说，是许长随和赵建那两人打死不承认私自进院是为了偷题，而是半夜游荡在外听到七录院传来女子啼哭，这才翻墙进去查看。因此，虽然考试的试题明显有被翻动的痕迹，可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再加上王珏托父亲从中运作，此事便不了了之。

　　转眼便是年试。

　　文科年试与科举进士科目相同，难度相同，只是考试的时长和规定略有不同。

　　麓阳书院的年试分为三日进行，第一日为帖经，第二日为杂文，第三日为时务策。每门科目结束后，学子不用憋在考场，而是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试题的难度在钟离烟可掌控的范围内，她直觉自己应当成绩不会差。

　　第一日的考试，钟离烟答得顺利，开考不过半个时辰便全部答完。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便向考官交卷。

　　岂料，考官手里已有一张考卷。

　　钟离烟快速瞥了一眼考卷的姓名，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桑城。

　　他什么时候交的卷？

　　钟离烟自我安慰：他虽然交的早，但并不一定全对。

　　第二日的考试，钟离烟除了保质外，还力求速度。

　　一番奋笔疾书，一气呵成浑然天成，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认无人在自己之前交卷，这才放下心来。

　　岂料，钟离烟方才站起身，便觉远处也有一身影站起，转头一看正是桑城。钟离烟快步向考官走去，然桑城腿长，依旧先她一步交了卷。

　　钟离烟气的牙痒痒：再接再厉，下次一定……

　　第三日的考试，钟离烟终于先桑城一步交了卷，至少，先一步也是先了不是？

　　对于这历史性的一刻，钟离烟胸中感慨万千。

　　古语有云，皇天不负有心人，先人诚不欺我！

　　考官面前，两人用眼神无声交流。

　　钟离烟：没想到吧，你终究不是第一了！

　　桑城：（神秘一笑）

　　钟离烟：？

　　桑城收回目光，交了试卷，扬长而去。

　　钟离烟：……

　　等等，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待钟离烟追出去后，桑城已不见了踪影。

　　结衣侯在考场外，见钟离烟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考的怎么样？”

　　钟离烟自信一笑：“你家小姐我，何时让你失望过？”

　　结衣咧开嘴角，笑眯眯道：“太好了，老爷夫人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二老听说小姐这几日要休沐，早就盼着小姐回去呢！”

　　钟离烟颔首，又有些犹豫地回望一眼考场，寻思是不是应当跟桑城和齐衡说一声再回家，结衣以为小姐担心学院后续有事，立刻道：“小姐放心，我早就打听好了，年试之后便无别的安排，学子们可直接离开学院，只是要在规定时间返回即可，另外在外休沐期间，也应遵循学院的院规。”

　　钟离烟点点头：“那便回去吧，另外，找人告知一声桑城和齐衡二位公子，我先行回府了。”

　　“是！”

　　说来，踏入麓阳书院求学到今日也不过几日的时间，钟离烟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马车行到钟离府时，已经是未时。

　　府门外，站着一众迎接钟离烟的家丁，见她回来，家丁立刻回府通传，钟离瑾和夫人顾氏闻讯立刻急匆匆向门外而来。

　　马车驶停，在结衣的搀扶下，钟离烟下了车，抬首便看到门口正候着一众人。

　　“烟儿！让娘好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很快，大门内冲出一美妇，虽已是三十有余，面容却和二十出头的女子不相上下，甚至还更水灵些。

　　见了女儿的顾氏一点儿不顾当家主母的礼仪，一把抱住钟离烟，眼瞧着眼泪就要吧嗒吧嗒落下来，跟在其后的钟离瑾见了，笑劝道：“你瞧你这是做什么，莫让外人看了笑话！”

　　顾氏当即秀美一挑，娇嗔道：“烟儿可是我的心头肉，我想的紧怎么了！谁愿意笑话就笑话去！我又不会少块肉！”

　　钟离瑾闻言笑着摇头，钟离烟赶忙对母亲行礼笑道：“女儿也想念母亲。”说罢，她又四周张望了一番：“怎的没见兄长？”

　　钟离瑾柔声解释道：“七行商会临时有些事，你兄长去处理了，晚些就回来。”

　　顾氏赶忙道：“你舟车劳顿，快回屋歇息。”

　　说罢，也不管钟离瑾，便拉着钟离烟往家里走。

　　钟离烟回首笑看父亲，见父亲亦是笑着摇头示意她进去，便也任由母亲拉着进了内院。

　　说起来，钟离烟能去麓阳书院读书，也多亏了有这样一对令人钦羡的父母。

　　父亲钟离瑾，乃是京中各年龄段女眷的心之所向。

　　原因不外乎，钟离家虽家大业大，钟离瑾自始至终却只有顾氏一房妻氏。虽年近不惑，却依旧风姿卓越，一双桃花眼不诱而妖，虽家财万贯却毫无铜臭油腻之感，举手投足间温软如玉，颇有饱读诗书的大家风范。

　　其母顾氏，名唤顾淑晴，生于小户商贾之家，无心琴棋书画却对生财之道颇有心得，无奈是个女儿身，所幸家人宠溺，虽让她无缘继承家业可却活得随性。

　　然因缘际会，顾淑晴在十七岁时女扮男装替兄长谈生意时意外结识了钟离瑾，两人一见如故彼此欣赏，女儿身暴露后，一来二去互生情愫，所幸钟离老爷子不是那看门第的人，便成了这桩美事。而顾淑晴也没让钟离家人失望，短短几年，顾淑晴便凭借自己的经商才能辅佐钟离瑾，让钟离家的生意节节攀升，而钟离瑾的疼爱宠溺，也让顾淑晴成就了更好的自己。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不知羡煞西京多少人。

　　二人育有两子，而他们对子女的管教，也与旁人不同。

　　相较于其他高门大户，他们对于儿女的教育更为宽松随性。大儿子钟离景喜经商，自小便跟着父母亲学习，束发之年便已初露头角，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在作为父亲得力助手在七行商会也有了一席之地。

　　老二钟离烟生出来便是个美人胚子，莫说夫妻二人喜欢的紧，便是兄长都对她百依百顺，恨不得所有好东西都给她。这也惯着钟离烟幼时像个假小子，虽聪明绝顶乃家中之最，可一不爱读书，二对经商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女儿家那些常见的琴棋书画更是碰都不想碰。

　　就在夫妻二人对女儿教育一筹莫展的时候，钟离烟六岁那年随着父兄南下，彼时钟离瑾南下谈生意，却不料遭遇洪灾，当地府尹只求自保不作为，洪灾过后尸横遍野疫病丛生，百姓民不聊生，也就是那时，钟离烟真正见识了什么是民间疾苦，小小的她内心被种下了一颗为天下谋福的种子，自那之后，钟离烟宛若变了一个人一般，开始发奋努力，决计成为天下第一女进士，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

　　起初，夫妇二人连带着兄长都觉得她只是一时兴起，并未放在心上，可时间久了，便是钟离家的下人，都意识到了小姐的改变。

　　或许读书真能修炼心性，钟离烟一改以往假小子模样，父亲寻来的教养嬷嬷她也不再排斥，除了学习女儿家的礼仪，还不时请教些男子之礼。

　　十岁时，钟离烟便已精通经史子集，举手投足间，俨然已是一名大家闺秀，然考进士入朝为官之心却始终如一从未变过。

　　钟离烟的志向如闷雷一般在世代商户的钟离家炸开，然钟离家还未表态，其他闻讯之人却认为此事有伤风化，竭力阻止。钟离瑾虽有不愿，可更多的是担心女儿的安全。而顾氏虽有不舍，却还是支持女儿，因为她相信，以女儿的能力，定可以闯出一片天，亦可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

　　最终，钟离烟以钟离家世代经商、若无人从政恐在将来也护不住这万贯基业为由，说服了父亲，为钟离烟赢得了参加童子试的资格。岂料，钟离烟十五岁那年，先帝薨了，那年的童子试取消，待新帝登基重开科举时，钟离烟岁数已过了可考童子试的最高年龄。

　　于是，钟离烟便力排众议，进入了距离进士最近的麓阳书院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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