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掷骨一动不动盯着桑城，似乎不想错过他面上任何一个表情。桑城亦是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回望着他，面上并无多余神色。

　　一时间，屋内很是安静。

　　半晌后，桑城似是有所缓和，对着钟离道：“这赌坊果然藏龙卧虎，我就知晓我这雕虫小技定会被识破。”说罢，他又转头看向掷骨：“先生才是高人，在下不过是耳朵灵敏了些罢了。”

　　闻言，掷骨与桌案后的公子和居于中位的月氏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确认道：“公子仅凭耳力便可使得骰子大小？”

　　桑城微微颔首，表情依旧波澜不惊，似乎并不因这绝技而感到一丝傲意。

　　掷骨浅笑道：“鄙人张铭，在这就在赌坊间混迹，虽听过有人有此绝技，不过亦没听说过有人可百发百中的，今日得见公子，甚是惊叹，不知公子能否再此处再显露一二，相比我家主人也是很感兴趣的。”

　　再次验证自己的能力也是意料之中，扫了一眼正襟危坐在桌案后的人，桑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张铭见了，立刻招手让守卫拿来三个骰子，现场让桑城展示自己的绝技。

　　给钟离一个放心的眼神后，桑城示意张铭开始。此处不似屋外喧闹，自然更好分辨一些。因是全新的骰子，重量与先前的三枚有着细微的差别，导致落骰之声也会有所偏差。因此熟悉了几轮之后，桑城开始如有神助，百试不爽。

　　座后被称为主人的月氏人似乎大受震撼，眼睛似乎都比方才瞪得更圆了些。

　　几轮下来，在座无人再质疑桑城的能力，张铭收了骰子，眼中对桑城满是尊重，而后回到月氏人身旁复命。另外那边站着的那名如玉公子亦是摇着折扇，全程不懂声色地打量着二人，直到月氏人转头向他，他才收回目光，暗自同月氏人说了些什么。

　　半晌后，那公子转过身来对着二人，态度温婉道：“公子如此才能，之前却前所未闻，不知公子先前师从何处？”

　　桑城淡漠道：“只是一些雕虫小技罢了，并未有人授意，玩的多了，自然就参悟了。”

　　见那公子还要继续问，钟离打断道：“如果我没记错，常胜赌坊并不会因输了钱就为难客人，名声口碑极佳。可我们不过是盈了区区千两，就将我们二人扣了下来问东问西，莫非传言不可信？”

　　那公子闻言，轻摇折扇笑着改口道：“公子说笑了，在下只是好奇，两位公子能力出众，却从未展露过头角，似是凭空出现一般，这才觉得疑惑。至于之所以请二位公子来，只是希望公子这一身才华不要蒙尘了才好。我们主子说了，只有公子愿意来赌坊做事，待遇方面，随公子开价。”

　　钟离与桑城对视一眼，而后浅笑道：“没想到常胜赌坊的东家这样大方。”

　　那月氏人终于用略带口音的汉话道：“我赌坊日益壮大，靠的就是惜材。今日在下也颇长了些见识，想来若是公子留在赌坊，自然也能为赌坊带来许多收益，此乃双赢，想来公子不会不乐意。”说罢，他又看向钟离：“至于您的朋友，只要来，便一定让其尽兴而归。”

　　钟离的眉头不自然的动了动。

　　这话的意思是，以她的能力不配留在赌坊？

　　可恶，明明她才是那个有经验的好不好……

　　桑城看到钟离因生气而微微有些鼓起的面颊，忍不住心下暗笑，而后恭敬作揖，恭敬且不卑不亢道：“坊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二人并非本地人，此番来西京，也不过是路过西京，想在这繁华的西京城长长见识，并不会久留，怕是要辜负东家的好意了。”

　　“这……”掷骨和位于上座的月氏人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皆向旁边的折扇公子身上瞟去。那公子摇着折扇盯着两人看了片刻，而后与月氏人悄声说了什么，那月氏人点点头，而后对二人道：“既如此，那便不强留二位了。不过赌坊的大门永远为二位敞开，若有机会，公子莫要忘了我赌坊的诚意。”

　　最后这句，他的目光落在了桑城身上，桑城颔首，恭敬道：“多谢东家体恤。”

　　说着，桑城和钟离正要走，忽然又被身后之人叫住。

　　“等等。”

　　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向出声叫住他们的折扇公子看过去。

　　那公子上前，走动与桑城一臂的间隔处停下，一边仔细打量他一边问道：“不知公子在何处长大的？”

　　“江东。”桑城答的毫无迟疑。

　　“那不知两位又是何时来的西京？”

　　“昨日。”

　　折扇公子点头，又盯着桑城看了片刻，时间久到让钟离有些心下打鼓时，他才忽然转过头，对着张铭打了个招呼。

　　“送二位公子。”

　　“是。”

　　张铭立刻会意，带着桑城和钟离离开了房间。

　　房门在二人身后关上，钟离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方才那公子的目光，宛如一直盯着猎物的毒蛇，虽然只看了她几眼，却让她印象深刻到几乎可以做噩梦的地步。

　　“没事吧？”见钟离神色有异，桑城低声问道。

　　钟离摇摇头，平复了下心神。此时赌坊的人们见二人出来，都饶有兴致地围了上来，张铭对着赌坊中的打手示意，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围了上来，为钟离和桑城开出一条道路。

　　拒绝了张铭让两人再玩一会的建议，钟离拿着方才他们挣来的银票，在一众赌徒羡慕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常胜赌坊。

　　方才压抑的气氛消失，再加之银票将钟离的荷包塞地鼓鼓的，她这才放松下来，有些喜悦地摆弄自己的荷包。

　　“看来今天收获还是不少嘛。”

　　看着钟离的满足笑脸，桑城哑然失笑。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钟离立刻反驳：“这怎么一样！”

　　虽然她从小都不缺钱花，但是靠自己……当然也有桑城的功劳，挣来的银子，感觉就是不一样。

　　“我们可不是来赚钱的。”

　　经桑城提点，钟离自知理亏，赶忙拉回思绪，正色道：“你方才怎么拒绝了？要是留在这，说不定能探听出更多消息。”

　　“那月氏人和那旁边公子的脸我已记住，回去后将画像交给探子，很快就能摸到他的底细。不过我奇怪的是，这月氏人我还从探子的汇报中看到过，可他旁边的公子却是从未听过，以他的模样，若在赌坊出现过，桑家的探子应当没理由不发现他的踪迹。”

　　想到那公子模样，钟离也若有所思附和道：“确实，那公子长相着实特别，即像月氏人，又像大雍人。”

　　“他定是有一半大雍血统，亦有一半月氏人血统。这样的人在西南边境处很是常见。早些年和平的时候，许多大雍人和月氏人都会通婚，生下的孩子许多都有这样的特点。”

　　“那后来打仗的时候，这些通婚的人都怎么样了？”

　　听钟离这么问，桑城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绪显然沉了下去。

　　“和平时还好，可战事时，留在大雍的月氏人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纵使父亲已经竭尽所能来制约百姓不要连累无辜之人，可依旧有些为非作歹之徒在暗地里兴风作浪。大雍人尚且如此，月氏人民风剽悍，去了那边的大雍人过着何等日子，便不言而喻了。”

　　听罢桑城的回答，钟离也跟着沉默下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钟离的情绪也跟着低落，桑城赶忙岔开话题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我想，若他们对我们有所图，定会跟着我们。”

　　“那怎么办？”

　　“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好好逛逛也好。”

　　“逛逛……逛什么？”

　　方才问完，忽然想到什么，钟离顿住：“你不会是想逛青楼吧？”

　　桑城眉头轻挑，正欲问她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就见钟离满眼放光盯着他，一脸期盼模样。

　　桑城：“……”

　　“别想，窗都没有。”

　　如桑城所料，他们从赌坊出来不久，便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跟上了他们。桑城佯装并无察觉，拉着钟离七拐八拐，趁那两人不备时拉着钟离进了附近小巷，如来时一般没了踪影。

　　跟丢了人的手下发现情势不妙，找了半晌也未发现二人踪迹，只得硬着头皮回去复命，推开门，隔着帘子，两人将方才跟踪的所见所闻如实说了，原本以为跟丢了人会有责罚，不料却听纱帘后的人轻描淡写应了一声便让他们出去，两个手下如蒙大赦，赶忙关上门离去。

　　纱帘后依旧是月氏人和那双族混血的公子，只是此时两人的位置却截然不同。

　　原本站着的公子此刻坐在椅子上，那月氏人站在他身侧，一副恭敬模样，用流利的月氏语同身旁的公子道：

　　“主子，属下觉得，那两个人来头不小，需要多加防范。”

　　那公子似乎想到什么有趣之事，嘴角噙着浅浅笑意，把弄着手中的扇子，良久后道：“不必了，即便查，应当也是查无此人的。不过……”

　　他轻轻靠在椅背上，缓缓合上眼，面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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