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城录

　　阳春三月。

　　正值名冠满城的麓阳书院春试招生的日子，一个消息却很快传遍了街头巷陌，让本就颇受关注的春试更为惹眼了起来。

　　即便是往日里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木讷书生，都忍不住奔走相告，很快，事情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西京。

　　就连往日里只关心柴米油盐的普通百姓，也在闲来无事时，开始议论起自麓阳书院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一人才辈出的麓阳书院，竟破格招收了一名女学生。

　　此时，麓阳书院的一干学子亦是炸开了锅。

　　“麓阳书院招生甚严，莫说女子，便是普通的世家子弟，想入麓阳书院都颇费功夫，女子能有什么才学？依我之见，此事定是以讹传讹。”

　　“没错，我曾听闻有富商一掷千金想将其子送入书院，终究徒劳无功。嗯……除非……这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此言差矣，书院之人，哪个没有过人之处？”

　　“可我听闻，那人春试的成绩，几乎跟慕安兄不相上下……”

　　闻言，众人皆向一方望去，只见桃树下，一袭白衣的少年倚栏而坐，一手执书，神色微微有些慵懒，他静静看着书谦和沉静，却又有丝若有似无的疏离感，桃花瓣瓣纷飞，在他身侧无声落下。方才叽叽喳喳的几名同生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呼吸一滞，片刻后，才猛地回过神来，理了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心跳。

　　纵使同窗许久，此尴尬情景依旧时有发生，怪就怪在此人样貌着实俊美。

　　似是注意到投向自己的目光，白衣少年回以一瞥，只一眼，仿佛沐浴三月阳光的几人瞬时如坠冰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若说这慕安兄有什么缺点，怕就是这自带降温的气质。许是经历过沙场的人都有一种冷入骨髓的肃杀气质，慕安正是将此气质演绎到极致之人，他无需开口，似乎只需一个眼神，便可震慑三军。

　　见那满是冷意的眸子投来目光，方才提起他名号的公子立刻觉得脚底一寒，嘴角微抽赶忙岔开话题道：“咳……那人若能跟慕安兄不相上下，想来定是才学出众，能被破格录取也并非不可能。”

　　这倒是实话。

　　麓阳书院自立院以来，若说真正能记入史册的学子，桑城定然位列其中。

　　桑城，字慕安，乃是镇国公将军的次子，老将军作为开国元老，武艺自然了得，虎父无犬子，桑城五岁便可开弓射箭，七岁便能百步穿杨。年方十五时，不仅精通战场上的排兵布阵骑射拼杀，便是江湖上的奇能异术也尽数通晓。十七岁，便随父兄征战，据说曾亲自带领三千兵马击退两万敌军，所向披靡的模样即便今日说起都令人心生畏惧。

　　就在众人皆以为这天生的武神将成为下一个威名远扬的镇国将军时，桑城却画风突变，在去年成为麓阳书院的新晋学子，并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成为去年春试的榜首，甚至远超第二名，成为麓阳书院建立以来春试成绩之首。

　　要知道，历年的新科状元，基本都是从麓阳书院走出去的。而夫子们曾私下讨论，这桑城的文采，比起往年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似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信，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个桑城。”桑城的死党御史台中正的独子齐衡满脸自豪，一把搂住桑城的肩膀，仿佛那个惊天动地的桑城是他自己一般。却见当事人不动声色将肩膀撤开，嫌弃地别开脸。

　　见状，齐衡委屈至极，似要重新挂在桑城身上以示不满，众人似见怪不怪，但又在心中忍不住肺腑不知是该称赞齐衡有过人胆识，还是该说他没脑子。

　　忽而，有名上气不接下气的公子哥风风火火从远处向众人跑来，全然不顾自己身份，边跑边高声道：“打听到了！”

　　见状，众学子一阵揶揄。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就是，君子食不言寝不语，言为世范，行为士则。”

　　“夫子若是看到，又要责罚了。”

　　“就是就是。不过黄兄，你究竟打听到什么了，竟让你如此激动？”

　　通风报信的尚书公子一改往日贵公子的风度，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你们可知……春试榜首是……是……”

　　众人面面相觑，依旧镇定自若，淡定道：“是？”

　　“是……钟离烟！”

　　话音还未落，一片死寂，很快又有人确认道：“谁？”

　　“钟离烟，西京首富家的钟离烟！”

　　紧接着，方才还镇定自若气定神闲的公子们，先是一阵面面相觑，紧接着一窝蜂向外冲去，便是对八卦毫无兴趣的桑城听闻此名，都忍不住眉头一挑，紧接着，便被齐衡连拉带扯随着众人一同向着院外冲去。

　　钟离烟，何许人也？

　　西京城是不缺美人的，能为人津津乐道的美女不胜枚举，可能长成钟离烟这样的，却是亘古以来头一份。

　　每每她出门时，西京的男子都忍不住看她看到落水塞车，着实因为钟离烟实在太过美貌，放眼望去，整个西京佳丽在他面前竟皆是花容失色，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放在钟离烟这里似乎也显得略为俗套。

　　甚至，连那些个口味独特、擅长鸡蛋里挑骨头的文人骚客，都再找不出什么毛病，千言万语，最终都归结为一字——美。

　　美便罢了，钟离烟出身西京第一商贾之家，钟离老先生三代基业富可敌国，且全权交于钟离烟的父亲钟离瑾手中打理，而钟离烟据说又是钟离家最为受宠的女儿。如此才貌，还有如此显赫的背景，真真让西京的所有的女子搅碎手帕，让西京所有的男子垂涎三尺。

　　谁曾想，如今这样一位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可人儿，竟来到书院，还是以春试第一的成绩？

　　轮谁，都要大跌眼镜一番。

　　轮谁，都要把跌落的眼镜再捡起来，好好观摩一番。

　　***

　　麓阳书院坐落于重山叠嶂之间，俨然有种脱俗的非凡气质。因是皇家设立的学院，因此即便静静伫立在山野林木之间，也难掩一股贵气之感。其占地面积之广，可谓大雍书院之首，其中道路之宽敞，亦可想而知。

　　院长所居的院落可谓其中翘楚，可此时，原本宽阔至极的门前道路，却显得颇为拥挤，只见众学子们纷纷围在门口处，伸长脖子向着院内望去。一些胆大机灵的，还在不当眼的一侧攀在院墙上，探着脑袋望向屋内。原本此景若是被书院的夫子们瞧见，定会好好拎出来引以为戒，可往日里总是神出鬼没的夫子们此时却齐齐聚在院长的屋内议论纷纷，全然没有了往日里为人师表的言行谈吐。

　　“红颜祸水，将此人招徕，怕非我书院之福啊。”瘦高脸长的周夫子眉头紧皱，一边抚着胡须，一副忧国忧民的智者之姿，语重心长道。

　　“是啊，院长，我曾听说这钟离烟所到之处，皆非吉兆，况且，我麓阳书院自建院以来，从未有过此等先例，此事若祖上知晓，如何安息！”另一旁，一名矮胖略黑的徐夫子满是不安，向院长发问道。

　　四周不乏附和之声，院长还未答，忽听一阵嗤笑不屑之声传来：“书院本就旨在教书育人，培养栋梁之才，学识从不分男女贵贱，学子怎就分得？况且这钟离烟的文章，怕是没多少人能有资格指点吧。”

　　出言者负手而立，一手执扇，面容显然比其他人年轻上许多，相较其他夫子，不仅全然没有中年油腻之色，样貌气度皆是不凡，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此刻，他对于方才的言论很是不屑，方才那二人听了，面上不悦之色更甚，两方唇枪舌剑，显然忘了让钟离烟进书院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屋内争执火热，屋外也不消停，从未见过夫子们竟因一人如此不顾为人师表的做派，更让学子们对这钟离烟更添兴趣，亦是开始议论纷纷。

　　“慕安，你可曾见过钟离烟？”一处高树的粗壮枝干上，齐衡努力向上攀爬，而那枝干的上方，桑城已斜倚其上，有些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书简，一边思忖着自己为什么要凑这等无聊热闹。听到树下的齐衡发问，桑城头也不抬，面无表情摇头道：“未曾。”

　　钟离烟的大名，他自是听过的，不过，他向来对皮囊之事没什么兴趣，这世上，有一副好皮相却生的蛇蝎心肠的人比比皆是，况且，若是论好看，能比得上他的，似乎也屈指可数。

　　翰林院的冯公子闻言，立刻道：“在下曾有幸得见一次，钟离烟之姿……真可谓惊为天人……在下从未见过那样那样美貌的少女。”说着，他似是沉醉在久远的记忆中，久久不能平静。

　　学子中不乏许多只听闻钟离烟大名未曾见过其样貌的，闻言，或期待，或疑虑。就在此刻，攀在树上的齐衡忽然大叫一声，指着一方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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