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都

　　中秋宴上，江凌萱陪着宜阳长公主早早地退了，没有看到后面令人震惊的一幕。
　　萧桓陪着太子到了宴席的最后，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王歧阳王将军，堂堂的魏国公，在宴席之上酒后胡言，神智不清，调戏了一位宫女，辱骂皇帝昏庸无道，宠信奸臣韩相。皇帝大怒，命人削去爵位，夺去大将军的兵权，发配到泽州当刺史。
　　太子大惊，命人连夜在其酒中查验，发现酒中被下了一种来自乌戎国的毒药，中毒后有使人疯癫的症状。
　　深夜，更漏之声从宣政殿内传来，太子双膝跪地，将连夜查出的证据呈给皇帝，同时细数王将军的功绩，为王将军求情。
　　皇帝一夜没睡，本就不悦的情绪更是不佳，皇帝掷地有声地说道：“当年，先帝皇子众多，王歧阳此人，自年轻时就随着朕，是最早拥护朕的人之一，朕自是比你更了解他，他虽是个粗鄙的武将，但绝不是贪杯妄言之人。但他当堂辱骂朕是事实，没砍了他的脑袋，已是顾念他的功绩，若再不惩戒，皇家威仪何在？”
　　太子还想再劝：“可王将军带兵有道，若是边疆起什么祸事，朝中就失了一员猛将啊。”
　　皇帝怒其不争道：“你是太子，记住，为君者，离了谁都不能乱，没了一个王歧阳，还有千千万万的军士可提拔。再说，若这酒中之毒是有人有意为之，背后必定有阴谋，且将计就计，看看后面还有什么花招。”这是一种在位者的自信。
　　太子知王将军之事在父皇面前已成定局，不再多言，应了声是，退下了。

　　宣政殿外的阶陛之下，立着一道长长的身影，太子一出宣政殿，就向他走去。
　　太子看了眼萧桓，摇了摇头。
　　萧桓伴着太子前行，说道：“王将军人已清醒，我问了问他，他说当时神智不清，说的话的确非他本意。”
　　太子点点头：“王将军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但事已成定局，泽州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桓说道：“还有一事。”
　　太子看了他一眼。
　　萧桓继续说道：“沈贵妃之死有了点端倪，当时在冷宫中陪伴她的宫女不久后也死了，被人草草掩埋，后来我命人去验尸，发现她也是被毒死的，中的毒和沈贵妃是同一种。很有可能是她毒死了沈贵妃，然后又被人用同一种毒毒死了。”
　　月光下，夜色深深勾勒出了重重宫宇的轮廓，身后宣政殿上的鸱吻没了白日的威武，只余一道道森森阴影。
　　“看来，我大卫有大事要发生了……”太子轻轻叹了一声。

　　是夜，韩府，不知从都城哪条街巷传来了一道更鼓之声。
　　韩承锦案前的那盏烛台里，烛火灼灼，烛油不停地滴落，他看着烛身渐渐变短，残灯将尽时，他忍不住站了起来。
　　韩承锦在中秋宴上亲眼目睹了王将军的疯癫之状，别人也许没注意，但王歧阳口中的奸相，所指之人，除了自己的父亲，也没有别人了。当时韩承锦看向自己的父亲韩之问，却见他一脸淡然，仿佛被谩骂之人并非是他。
　　一回到韩府，韩承锦本想找父亲询问此事，奈何父亲在书房中与人议事，一谈就谈到了深夜。
　　韩承锦走到了父亲的书房外，久久未动。

　　书房内，先听到的是韩承业的声音，他是韩承锦的兄长，也是韩之问的长子。他说道：“本以为这次能一举除掉王歧阳，没想到，皇帝优柔寡断，就这么放过了他。”
　　韩之问淡淡道：“无妨，只要他不在京中，就碍不了我们的事。”
　　韩承业：“那下一步……”
　　韩之问降低了声音，后面说的什么韩承锦没有听清。
　　又过了片刻，另一个人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相较于韩之问和韩承业，此人的声音哆哆嗦嗦，带着惊恐之意。韩承锦从那人口中听到了“谋逆”、“诛九族”的字眼，顿时心中大骇，后背迸出了一层冷汗。那是他和韩承业的姐夫的声音。
　　忽地，书房内传出一声大喝，伴着刀剑出鞘之声，随即发出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韩承锦再也忍不住，推开了书房的门。
　　他的姐夫，与韩家二子自幼相伴成长的姐夫，此刻倒在一片血泊中，血从他被划开一道口子的喉咙处不断喷涌而出，嘴巴不停地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如那将死之鱼。他的兄长韩承业手中举着一把正滴着血的刀，冷冷地站在一旁。他的父亲，当朝丞相韩之问，则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呆立在门口的次子……

　　几天后，江凌萱终于搬进了宫中，离开萧府时，江凌萱拜别了姑母，宜阳长公主很是不舍。
　　江凌萱与萧桓自宜阳长公主的寿宴那晚不欢而散后，两人只在送别王将军和王书仪去泽州那一天碰了个照面，江凌萱和王书仪挥泪告别，萧桓和王将军则在一旁不知说着些什么。两人当天没说过话，直到江凌萱离府，萧桓也是终日不见人影，不知是忙公务，还是不想见她。
　　江凌萱住的地方被安排在了朝花殿，原先母亲居住的映月宫终究是没再开启。
　　朝花殿本已被荒废多年，看得出来是临时命人清扫了一番。朝花殿离皇后的清和宫倒是很近，安皇后是太子的生母，端庄娴静，虽不得皇帝宠爱，但为人和善，太子哥哥的宽仁想必是随了皇后。可七皇姐永安公主也是安皇后的亲女，与太子一母所生，可性子却天差地别，江凌萱安安腹诽永安公主是个变异吧。所幸在宫中只要不乱走，江凌萱也不大能见到永安公主。

　　这一天，安皇后宫中的嬷嬷来替皇后传话，若是九公主得闲，可去东宫读书习字。
　　江凌萱的及笄礼，也是她的母亲的忌日，本不欲铺张，皇帝也来了句“从简操办”，说是入宫筹备及笄礼，其实压根没她什么事，她自然整日无所事事。江凌萱自知在萧府待的那段日子，学习到的只是宜阳长公主的一点皮毛，距离一个合格的公主还差得远，想必皇后也是出于好意，趁着未出嫁的日子，多学习学习。
　　只是，太子的功课由太傅亲授，太子哥哥文韬武略，她和他一起上课，岂不是拖后腿……她将顾虑告知了嬷嬷。
　　嬷嬷闻言笑道：“九公主多虑了，和您一起学习的是皇太孙小殿下。”
　　江澍？她那个软糯可爱的侄儿？
　　皇太孙江澍已满十岁了，颇有点太子少时的风范，很是聪慧。好歹自己是他的姑姑，想来自己也不会有太大压力，于是江凌萱答应了。
　　嬷嬷笑着应是，回去给皇后复命了。

　　次日辰时，江凌萱就到东宫报到，待了半日，江凌萱就有点后悔。不知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皇太孙，皇太孙江澍虽只有十岁，但是已熟读各类经史子集、治国方略，自己连个十岁的小儿都比不上。
　　江凌萱顿时悲从中来，又觉得自己该发奋图强，于是日日焚膏继晷。
　　太傅见九公主常常听课时为了驱赶困意强撑着眼皮，后来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于是笑着对她说道：“公主不用和别人比较，万事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即可。再说，皇太孙天资聪慧，在这都城中，也只有一个人比得上。”
　　江凌萱来了兴致，问道：“是谁？太子哥哥吗？”
　　太傅摇摇头，说道：“萧景渊。当年他小小年纪，文采龙章凤函，诗文惊采绝艳。”太傅接着又叹道：“可惜，他后来从了军，朝廷虽多了名大将，却少了位治国之才。”
　　一听到萧桓的名字，江凌萱的胸口又闷闷的。之前听闻萧桓常来东宫，可她来东宫听学已经十多日了，没见到过他的身影，不知在忙些什么，后又转念一想，不见是最好的。
　　这般想着，江凌萱又想起了一个人，韩承锦是太子的伴读，也是东宫的常客，他的官职不用带兵办案，怎么也不见人影呢？
　　江凌萱找了个东宫的仆从一问，韩承锦已告病十多天了，正在家休养。生什么病病了那么久？江凌萱赶紧写了封信给他询问病情，托人将信送去了韩府。
　　次日，江凌萱收到了韩承锦的回信，里面只四个字：“无恙，勿念。”

　　江凌萱心中生疑，想去看望他，可虽是未婚夫妻，她也不便去韩府。
　　所幸，又过了一天，韩承锦到东宫来看她。十几天不见，韩承锦整个人瘦了一圈，面容憔悴了许多。江凌萱问他生了何病，怎会脸色如此苍白。
　　韩承锦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家中姐夫因病新丧，姐姐悲痛难忍，我忙着照顾姐姐，还有帮忙处理姐夫的后事，所以近几日不得空，还请公主见谅。”
　　江凌萱安慰道：“原来如此，子宁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自己保重。”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说着说着，江凌萱发现韩承锦边上有一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若是随从跟在主人身边，主人说话时，一般选择回避或者低头，可此人却直直地盯着江凌萱看。
　　江凌萱向那人看去，一愣。那人虽长得一副中原人的模样，可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定是有外族血统。那双蓝色眼睛正悠悠地盯着她看，似乎闪烁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就好像猎人盯着自己的猎物那般。
　　江凌萱感到不悦，皱了皱眉，问韩承锦：“庄严呢？平日不是他一直跟着子宁哥哥吗？”
　　韩承锦瞪了那人一眼，那人收回了视线。
　　韩承锦说道：“庄严替我办事去了，这是我府上新买的奴仆，我就让他跟着了，还不懂规矩，请公主见谅。”
　　江凌萱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出了东宫，韩承锦对边上那人厉声说道：“我父亲让你监视我，我也应了。可你若是敢打九公主的主意，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人痞痞一笑，露出了一颗虎牙：“那就看韩二公子怎么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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