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都

　　今夜，浓云蔽月，萧桓庭院里的花木凋秃，已经有了几分萧瑟之意。
　　宜阳长公主来到儿子的屋内，只见他印堂晦暗，整个人闷闷的，不说话。
　　刚刚游廊一幕被宜阳长公主净收眼底，又结合萧桓近几日的神情，宜阳长公主已猜测出了个大概，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只听萧桓淡淡地说道：“母亲，选一个日子，请为儿子上门提亲。”
　　“什么？向谁提亲？”
　　“随便谁。”
　　“混账东西。”宜阳长公主顿时被气得太阳穴突突地，张口就骂：“你能不能振作点，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是我的儿子吗？”
　　“母亲不是一直盼着我早日成亲吗？”
　　“……”宜阳长公主一时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由的叹了口气。“你可别后悔。”
　　“哪里有我后悔的余地？”萧桓顿了顿，说道：“那日我问她，是否自愿成亲，若是她说一个不字，我已做好了为她抗旨的准备，就算辞去这一身官职又何妨，只要带着她和母亲远走他乡……可她，毫不犹豫地说，她愿意……我只是她的一个亲人罢了。”
　　萧桓自少时，父亲去世，他就担起了萧家的门庭，人都道萧桓是少年英雄，受皇帝破格提拔。可宜阳长公主知道，儿子少年从军，一身军功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身上那一道道伤疤就是凭证，自己一边欣慰儿子的担当，一般却又忍不住为那一道道伤疤默默落泪。
　　“为了一个人，你就要弃萧家多年基业于不顾？”
　　“母亲当年，不也是为了父亲，放弃了后宫之位吗？”当年平帝还是皇子时，的确求娶过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人都以为是传言，萧家人却再清楚不过。
　　萧桓淡淡道：“你送给她的那玉佩，本是一对，当年外祖母将它们送给你和父亲当新婚之礼。后来，父亲那一枚玉佩到了我的手中，母亲你就说，另一块先替我留着，将来给我的新妇。既然如此，今日母亲又为何要将玉佩给她呢？”
　　“当年我带着一支军队助先帝攻下都城，因功被册封。皇兄当时还是众皇子之一，他的确求娶过我，可他喜欢的是我，还是我的军功，谁又能知道呢？”宜阳长公主说道：“看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要用心去感受。”

　　中秋宴很快就到来了。
　　江凌萱随着宜阳长公主入宫，一一拜见了宫中的各长辈。
　　内外命妇有的见过江凌萱，有的则没见过，对这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寻阳公主很是好奇。江凌萱坐在宜阳长公主旁边，时时能接收到不同方向投射过来的打量眼光，伴着阵阵的窃窃私语。
　　江凌萱被盯得久了，向宜阳长公主告假，自去寻僻静之处了。

　　走着走着，江凌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抽抽噎噎的哭泣之声，江凌萱走近一看，原来是那临安郡主，正在伤心落泪。
　　一旁站着江凌萱的七姐永安公主，以及几个江凌萱没见过的女子，看穿着，应该都是世家女子。
　　只见永安公主安慰着临安郡主：“这不婚事还没定下来吗？只是看亲而已。”
　　江凌萱原本不想听她们在那里聊私话，转身欲走，但接下来的对话却让她停住了脚步。
　　“宜阳长公主近几日来和那崔夫人走得近，原本以为只是寻常交际，没想到，都谈到双方儿女八字了，这还不要紧吗？本以为萧桓看上的是江凌萱，现在却要便宜了那崔氏女，我怎么能甘心。”临安郡主恨恨地说道。

　　江凌萱知晓姑母近日时常出门，自己也不便过问，原来是为萧桓相看亲事去了，今日却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江凌萱自嘲地笑了笑，也罢，这不是自己应该期望的吗？萧桓早日成亲，姑母应该也不会那么烦忧了。
　　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为何，胸口闷闷的，江凌萱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去透口气。
　　刚转身，就看到一人向自己走来，器宇弘深，风猷遐旷，正是自己多日不见的未婚夫婿韩承锦。
　　韩承锦刚刚在园中时，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型肖似自己心心念想之人，于是快步走过来，一看，正是江凌萱，顿时满心欢喜地向江凌萱行了个礼，江凌萱亦回礼。

　　两人这边正寒暄着，似乎惊动了那几个私语的贵女。永安公主一看是江凌萱和韩承锦，心里又是一通五味杂陈。
　　自上次上巳节西郊行宫一别后，永安公主没再见过韩承锦，但是却对他的经历打听得很清楚。知他在晋州的余震中，为了救江凌萱，身负重伤，养了些日子才好的，如此深情的男子，却是江凌萱那煞星的未婚夫，妒火烧得胸中日益烦闷。皇帝和安皇后将她的婚事已提上了日程，首选是太傅家的孙子，太傅虽是两朝元老，大卫的功臣，更是太子哥哥的老师，可他那孙子，呆头呆脑，眼睛无神，一看就是个无趣的书呆子，永安公主冲皇后发了一通火，被罚禁闭一个月，好不容易等到中秋宴才被放了出来，今日一听临安郡主的遭遇，顿时觉得堂姐妹两是同病相怜，故而在这院中相拥而泣，互相安慰。没想到却碰到了江凌萱和韩承锦，两人必是在那谈笑。
　　永安公主自然不会去斥责韩承锦，于是对江凌萱说道：“九皇妹，你怎的在此偷听我们说话？”
　　江凌萱无辜道：“七皇姐，我只是凑巧路过，并未偷听。”
　　韩承锦见永安公主似要不依不饶，难得找到一个机会和江凌萱说几句话，不想将时间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故而准备带着江凌萱告辞：“永安公主，寻阳公主和在下并未偷听几位的谈话，若是扰了几位的雅兴，韩某就此赔礼了。”说着，示意江凌萱和他一起离开。
　　江凌萱自是不想和那些人继续纠缠，正欲转身，永安公主悠悠的声音传来。
　　“你们道，为何我的九皇妹被封为寻阳公主？”
　　江凌萱的脚步一顿。
　　在旁人的附和声中，永安公主继续说道：“她出生时，白日无光，日月告凶。如此这般，一出生就带着遮天蔽日的凶兆，父皇慈悲，怜她，才给了她给‘寻阳’的封号，寻阳寻阳……你们也知道何意了。”
　　韩承锦：“永安公主请慎言，当日紫霄观一案，玄清道长已将当年原委道出，若不是罪妃沈氏和玄清道长勾结，编造出这种妄言，九公主又怎会在那紫霄观被困十四年。”
　　永安公主哼了一声：“不管怎样，她出生时的异象是事实。‘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那河东地震，不正是应了这劫吗？韩承锦，你自己也去了河东赈灾，难道这预言说得不对吗？”
　　韩承锦：“怪力乱神之说，在下从来不信。不过身为公主，九公主能亲身去灾区为百姓筹措粮食，煎药包扎，如此爱民，比一些人强多了。”
　　“你……”永安公主本想当着众人的面给江凌萱难堪，让韩承锦厌恶江凌萱，没想到韩承锦如此维护江凌萱。永安公主被气得面红耳赤。

　　江凌萱自从幼时在紫霄观从这皇姐口中听到她提到自己时说的“煞星”，就知晓她对自己不喜，皇家的亲情，淡泊如斯。自己对她的话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但不能连累子宁哥哥，韩家若就此得罪了皇后一族就不好了。
　　江凌萱说道：“自河东地震后，就有传言，说君王失德，才引来天殛，父皇为此大怒，造谣者被一一诛杀。我虽是七皇姐口中的‘煞星’，但自问没有天子般撼动江山的本事，知情者以为皇姐只是笃信了一神棍的妄言，不知情者还以为皇姐在影射父皇是位昏君呢，若是传入父皇耳中不知他会怎么想呢。你也知道，父皇对我向来不喜，我也无所谓，可你呢七皇姐，你也不在意吗？你的婚事还没定吧，到时父皇不知会将你指给哪家公子了。”
　　“你胡说。”永安公主：“我才没有说父皇是昏君呢。”
　　“那就给我闭嘴，祸从口出，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江凌萱说完，就拉着韩承锦走了。
　　永安公主没想到这个沉默少语的妹妹今日竟然敢和自己顶嘴了，胸口郁结难解，又不能如市井泼妇般大声开骂，只得拿园中的花木出气。

　　韩承锦陪着江凌萱回到了晚宴上，江凌萱看着案上的美酒佳肴，没有动筷，只愣愣地出神。江凌萱正回忆着临安郡主口中的崔氏女是哪个，想着想着越发没有胃口。
　　韩承锦看着她带点伤感的表情，以为她还在因永安公主的话难过，故而出声安慰。
　　江凌萱回神，笑了笑：“子宁哥哥，我没事，刚刚提起了晋州，我就想到了晋州的百姓，我们在都城里锦衣玉食、美酒佳肴地欢度节日的时候，不知晋州有多少百姓还在为一斗米挣扎着。”
　　韩承锦看着女子顾盼生辉的眼眸，内心只觉一片柔软，说道：“公主提起的水稻种子，太子殿下已命人去南边采买了，相信来年晋州的百姓不会再挨饿。”
　　江凌萱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公主可还有什么愿望？”韩承锦问道。
　　“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孀。”天灾没有办法避免，人祸却是其心可诛。
　　唯愿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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