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架空世界写史书

　　洛季给了楚越不小的权力，楚越在军营里待了大半辈子，自然游刃有余，没多久便得到了上下认可。
　　这原本是好事，可祝朗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倾颓之大厦的势头。
　　洛靖向来多疑多思，对楚越更是没来由的颇有忌惮，自古兵权多出怨种，如今洛靖手底下没什么人都藏不住冷淡，若是日后九州阁起来了，洛靖朝中权力稳固，那楚越今日的登高，便是以后的跌重。洛靖不是个手腕软的，若是他们逃过了战场刀剑，却再死在了阴诡之中，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但楚越治军用心尽力，似是在弥补从前的南越军的遗憾，成日泡在军营里，朝野内外都称赞他是个得力干将，也便祝朗成日去宫里给洛靖上课，方知晓这位新帝心里的不满。

　　祝朗和楚越之间，原本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楚越毕生治军，实在是半生心血，若因为他的阻碍而挡了路，没了指望，祝朗也是没法接受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身之本，他的或许是在史书策论，楚越的便是在那军营战场，楚越其实是个文采不俗的人，并非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只是不喜朝廷谋斗，喜爱酣畅淋漓，比起人心更好刀枪，骨子里是个爽利受不得曲绕的，偏偏有满腔的包袱，逃不开风云骤变的阴谋诡计。经历了这些事，他只能更一股脑地钻到军营里，有仗就打，没有就练兵，总也不愿意掺和弯绕。
　　楚越对祝朗向来是没什么烦躁的。起初祝朗说着和他归隐，也是遂了那时二人被纷争背叛伤到的赤子之心，只是如今胜局既定已久，二人默契地没再提离开的事，大约也是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恐怕都还想看到更好的局面——因为看到了希望，他们总是没办法舍弃。

　　祝朗自己尚且有这样的心思，又如何要求楚越放下。他们二人多年的难得的默契与同步，从不会叫多说些什么矫情的话便知道对方，所以才向来没什么风波在他们二人之中，他们足够了解自己也足够了解对方。这种默契起初是天赐，后面更是少不了多年的互相体谅，如今他又怎么能借为了对方好而去横加干涉。

　　祝朗思索再三，想到了个出路，他也不扭捏，等着楚越每日回来的时辰候在桌案，等他一处吃饭。

　　楚越回来的时候晚，一般祝朗自己先吃了，吩咐人把饭菜给楚越热着，差不多时候端到饭桌上。楚越休整过后会去书房，两人对坐，有时看书办公，有时习字作画，有时就着话头闲聊，最后总是归到闲聊，然后一处歇着。

　　比起刚在一处那会儿，两人闲聊的时间多过了腻歪的时候，一到休沐便去蓟都各处酒馆茶楼乱窜，有话说说个没完，没话说就不讲话也舒坦。似乎步入了老夫老妻的阶段。

　　楚越和祝朗更多是顺其自然的相处。

　　这么有仪式感的等待倒是没几次。

　　但楚越还是挺高兴，笑嘻嘻地调侃道：“这就想我了？”

　　祝朗没好气地翻他白眼，大口大口吃饭，说：“饿死，没下次了，快吃，有话和你说。”

　　楚越笑意不见，凑在祝朗旁边贴着，祝朗嫌热蹬了他一脚，他才开始老老实实吃。

　　半饱的时候两人的吃相终于回归人类，楚越才开始含糊道：“咋了？”

　　“皇上看你不顺眼，我怕你功高震主被人忌惮死了，咱俩合计个办法。”

　　楚越反应了一会儿，继续吃饭，说：“这事我也想过，不过如今朝上没什么信任的人，不然我也不愿意留着太大的权，只叫我做个教头也成。”

　　祝朗不意外地点点头，说：“咱们想到一处去了，不过我想到个法子，这些年战乱，将军元帅有兵权才能便于沙场，但从前历代一统，兵权也会慢慢回归皇权，虽说如今皇帝年纪尚小，按理不该握权大军，但你手中的兵权也不算大，无非是蓟都这些禁军，归于皇权反倒利于皇上的安全。”

　　“好办法，如此一来我便算是为皇上练兵，他也没得忌惮了。”

　　祝朗摇头：“这倒也未必，同为将帅，论如今的声誉权力，仲遥才是更该忌惮的人，但皇上却格外冷淡于你而非仲遥，反倒对仲遥以礼相待。你们莫不是有什么私怨？”

　　楚越竖眉毛，道：“我和他能有什么私怨？这小子三岁就往我头上尿你忘了，他分明从小就看我不顺眼，然后粘你粘的过分，怕是见我总跟着你，一贯嫌弃了我去才是。”

　　祝朗若有所思，说：“皇上从前确实比较依赖我，但这几年好多了，怎么还在针对你。”

　　“想不明白，不想了，反正你我如今不过是做些看管教导的事，碍不着他什么权力名声，到时候他翅膀硬了，咱们也没什么可教导的，到处游历去便是，省得碍眼。”

　　祝朗无奈一笑，说：“罢了，左右没了权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公主前几年和皇上走得近，我有机会再去问问便是。”

　　“我听仲遥说公主也要走了，也是因着皇上的心思。”

　　“什么时候的事？”

　　“就先皇后那事之后。仲遥帮着处理，忙前忙后便留宿在宫里了，是公主安排的食宿，便说道公主月底也要走了，说是先去看看先皇后安身之所，再便去北方走了。”

　　“这，这是为何？”

　　“公主毕竟是西蜀旧朝后人，且皇上不知内情，只当她是先帝胞姐，皇上心思深沉，不忘旧恨，这血海深仇时时惦念，当初一处也只是权宜，如今了结，公主觉着这已不是久留之处。”

　　祝朗叹了口气，道：“前朝英才既散，不知何处可堪。陛下不揽人心，野心凌厉外显，终归难得老臣之心，以小窥大，真是不堪想象。”

　　楚越沉默，说：“陛下向来有主见，即便敬你也少听人言，从前有宋王后管教，如今却没个听管教的人，只怕揽才之度量之手腕尚不如当年的贤王。”

　　祝朗沉思片刻，抬眸，坚定道：“明日你下朝便去和陛下说兵权之事，少说旁的，他说你便沉默，尽快回来，便说我在等，我们一道去看看公主，便当做送行。”

　　楚越点了点头。

　　楚越和祝朗一道去见洛湾的时候，洛湾正比划着一把剑，许是忘了动作，回身正要拿剑谱，便看到两人进来，笑道：“贵客来了，快坐。”

　　楚越瞧着她的剑谱，道：“公主练的什么剑法？”

　　“基础的剑法罢了，日后天南海北的走，总要有一技傍身。在将军面前，真是班门弄斧，还要向将军请教。”

　　“公主好志向，这是不错的入门剑谱，一月内勤加练习，也能算是一招半式。”

　　“呈将军吉言。来人，上茶。”

　　祝朗道：“公主当真要走了，看样子也是准备了些日子。”

　　“该做的做的差不多了，自是到了走的时候。大人来是想问些什么，关于陛下？”

　　“公主聪慧，今日朝后，末将将兵权还了回去，只因不想徒惹疑虑，教君臣离心，悲剧重演，臣等思来想后，只觉陛下年少，难听谏言，恐入刚愎自用的不归之路，臣等无心无力于朝野权势，自觉难伴新君左右多时，然前些年臣等庸碌，未能常伴陛下左右，怕不得君心，念着公主与陛下相伴日长，冰雪聪明，洞悉人心，这才前来讨教。”

　　洛湾笑了笑，道：“两位看着陛下长大，自是比我了解的，来寻我便是看得起我了。其实将军和大人实在不必担忧陛下，他这些年进益颇多，早非当初倔强顽童，如今不过是跨不过些坎儿，走出心结便也罢了。二位心中疑虑无外乎陛下的阴晴不定，我却觉得二位在陛下想明白之前，该是疑虑自身安身所在才是。”

　　祝朗一愣，道：“这从何说起？”

　　“恐怕陛下的心结与贤王有关。而当年贤王忌惮将军的势头，比之俍王更甚数倍，宋王后心志坚定，不受打扰，大人一心向将军，自然也不受所扰，但陛下虽然早慧，却到底年少且信服贤王，那时国破家亡，生死离别，血海深仇，陛下心里的血债，怕是不止蜀汉明枪，也有难防暗箭。”

　　楚越怔愣，抿着唇，缓缓攥上拳头。

　　祝朗握住他的手，楚越没有立刻回应，只低着头不做声响。

　　他们的确没想到这一层。他们以为只有贤王受了蒙骗，他们以为贤王只是一时愚昧，他们以为洛靖看到他们的忠心耿耿。

　　楚越吐了口气，说：“也罢，做到这份上，终归算是仁至义尽，宋王后的心愿早已完成，我本没什么可留恋，如今种种，倒是我犯傻。”

　　祝朗蹙眉，握住楚越的手紧了几分，抬眸道：“既如此，确实比我们想得严重些，多谢公主提醒，只是不知道是否会连累仲遥。”

　　“我也不知道，陛下不是个能看透的孩子，但近两年当尚且不会。”

　　祝朗呼了口气，坚定了几分，说：“公主要去东海那边寻访先王后吗。”

　　“是。”

　　“不麻烦的话，臣等愿同行而去。”

　　“......大人不打算留下辅佐陛下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臣也不想看着所爱为案板鱼肉，此去齐鲁，自是要谋些生路的。”

　　“也罢，有二位同行，我也能安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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