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不眠

　　车已经都开出去好久了，梁潇才后知后觉想起了刘书记嘱托的话，他赶忙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一着急差点儿忘了，书记刚刚说让你上去一趟。”

　　成晗缓缓踩下刹车，停在了下一个红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了他。
　　“密码6个0，你在微信上跟他说一声，我知道该怎么做。”

　　梁潇遵照她的嘱咐发了过去，刘书记秒回了一段语音过来。
　　下意识点开了语音之后，听筒处传来几句耐人寻味的嘱托。

　　“东南社区毕竟不归我们管辖，你的手也别伸的太长了，适当解决一下，短时间不出问题就行。对了，多带带梁潇，他一个新人，要学的可多着呢。”
　　前面几句似是漫不经心，直到最后一句，话语里才多了些认真的意味。

　　听完语言的成晗，眉头忍不住轻皱了下，前面不远处就是东南社区了，她虽然明白刘书记的话，但这件事还真不是适当解决下就能完成任务的。

　　成晗所在社区叫做锦城社区，下辖锦绣，城东两个大的分区，而这次来的东南社区，本是属于颖北社区的分区，却因为新出的市政规划，变为了中间地带。
　　对于东南社区，颖北社区是懒得管，但名义上又不属于锦城，所以被当皮球似的踢个不停，很多民意也攒了很久，终于在前段时间爆发了。

　　这社区也算是藏龙卧虎，直接有人将情况反映给了市领导，暗访督察组一来，果然确有其事。这整改立马就安排上了。
　　要求这个月末做到有问题落实到户，可不是个小的工程，刘书记之后联系了这边的负责人，先初筛一遍，只留当下最关紧的进行解决。

　　成晗带着梁潇去和东南社区负责人对接的时候，更是收获了厚厚一本花名册。

　　“标红的都是现在有重大问题的，我们这边已经派了三组人解决基础问题了，目前还剩下五六户是特别有问题的，可能需要你们的协助。”过来对接的是东南社区的办公室主任，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明显眼神无处安放，一副心虚的样子。

　　“周主任，前几天我们其实已经在电话里沟通过几次了，我一会儿再了解一下，看从哪一家入手。”成晗将光明册快速翻了一遍，有几分了然于心了。
　　她抬起头，见这周主任还是不走，立刻有意往梁潇身边靠了靠，“您不用管我们了，该交代的刘书记都交代过了，怎么解决我们这边心里有数。”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那边自然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成晗胸前抱着那本册子，又沉思了会儿，才抬头看像梁潇。
　　“我们今天先走访三家，去的时候你去了解情况，我在后面做笔录。”

　　这才不过半个上午，梁潇似乎已经习惯了她下达指令的方式，一脸没问题的应了下来。

　　“文苑六栋1103，往右走，跟上。”成晗心里大致已经有了如何解决的方案，但为了按照刘书记说的那样，还是决定给梁潇一些亲自实践的机会。

　　梁潇在她旁边走着，打量着这个四处都崭新的令人发指的小区，在这周边算得上是独树一帜的。通过刚刚看到的三五成群的老年人，几乎可以推断是这两年刚建好的回迁房。

　　等两人进了电梯之后，成晗突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观察的怎么样了？”

　　梁潇飞速的按了下电梯按键，而后将手缩了回去。“没有..刚刚只是随便看看。”

　　“没事儿，下基层有这样的习惯挺好的，继续保持。”
　　电梯在“叮”声后停在了11楼。成晗先一步走了出去。

　　等梁潇也走了过来，她指了指墙上的门铃，“你按，就当来正常了解情况的就好。”

　　他硬着头皮按了下去，好半天之后，没人应声，也没人过来开门。

　　成晗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只是让他继续按下去。

　　屋内的人似是受不了这样的狂轰乱炸，最终还是打开门，露出了个杂乱的头颅。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只从门缝看过去，就已经瞟见了门内侧堆成小山的垃圾，隐隐向外散发着异味。

　　“你们是谁？”厚重刘海下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他们二人。

　　梁潇用着培训那一套，熟练的自报家门，对方的眼神却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不过几句，那人的耐心似乎就已经到了底线。

　　“就是有事儿才来找您了解情况的。您这边儿有什么问题是我们能够帮助解决的吗？有的话可以告诉我们，会尽快帮助您解决问题的。”此刻的梁潇依旧保持着一个八颗牙齿的微笑。

　　“砰”地一声。
　　虽然隔了些距离，他却觉得这扇门是实打实地撞在了他的头上。

　　他拿疑惑的眼神望向成晗，却看到了她眼神中看到了化不开的厚重感。

　　“都几年了，怎么培训的还是这老一套，上来就自报家门，哪个有问题的还能上赶着让人调查不成。”她摇摇头，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握紧了些。

　　“我..”一腔热血瞬间凉了个透。
　　偏成晗也没用着什么难听的字眼，梁潇却觉得两边脸都火辣辣的。
　　“前辈，对不起，怪我搞砸了..那现在...”

　　成晗没留给他太多时间自责，转头按了电梯，“等会儿再来，先去九栋508。”

　　梁潇沉默着跟了她一路。
　　到508门口的时候，成晗依旧是选择往后退了几步。

　　“这次长点儿记性。”她轻声说道。

　　一双手在空气中尴尬的晾了许久，梁潇这才狠狠按下了门铃。
　　与上一家不同，这次不过才堪堪响了两声，就传来了开门的脚步声。

　　步子挪动的很满，他推测着时间，这户八成住的是老年人。

　　门打开的时候，梁潇松了口气。确实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他的判断，还没到全错的意味。
　　他张张嘴，差点儿又搞成了自报家门那一套，于是拐弯抹角的，说了另一番说辞。
　　“奶奶您好，最近咱们这儿搞人口普查，我需要了解下您家里的基本信息，您家里现在常住人口几个人啊？”

　　虽然是满头银发，但能看出来，眼前老人的身子骨应该还算硬朗，面部是健康且红润的颜色。

　　“我家里啊，老伴儿早些年就去世了，儿子女儿在桦城工作，只有我跟孙子在咱们江城。对了，我孙子之前也住这儿，只不过..”
　　说着说着，老人的眉头便紧皱在了一起。

　　一听到她嘴里说出的也住这儿，梁潇脑海里立刻闪过了什么，往下继续问了下去。“只不过怎么了？”

　　老太太抬头看了看这个面前这个与孙子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眼里都是惋惜。
　　“他这人..我也不好说。从前是人见人夸，大学上到一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休学回来了。搬到六栋他叔叔的空房里，天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她还没说完，一旁的人家传来了门把手响动的声音。
　　“总之家里现在就我一个。”老人神色慌乱，似乎不想再说下去，立刻关上了门。

　　这边的门刚关上，一侧的邻居就打开门出来了，看到一旁站着的人，突然脚步一顿，摇了摇头，“这家的孙子又往家里捡垃圾了吧，才多大，净干点儿从前叫花子做的事儿。”

　　梁潇的脚步刚挪了一步，想要继续问问，胳膊就被人给抓住了。
　　成晗用了几分力气，指节死死抠住了他的胳膊。

　　刚迈出一步的脚又缩了回来。
　　梁潇按下心里的震惊，假装无事发生，低头与她耳语的样子，直到隔壁邻居进了电梯。

　　她忽地松了手，将抱在怀里的花名册打开翻阅着，确认了下508之前的普查结果。
　　果然已经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孙爱英，另一个叫褚衡。

　　像是被只小猫抓了一下，痒痒的还带些刺痛。
　　“为什么不让我问问他？”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疑惑说出了口。

　　“问也没用，你抓住他问上一通，反而给了他发火的机会。有时候听的太多，反而会被误导的。基层工作要掌握两点，一是多看，用心观察。二是少听，别真随着那些零碎家事，带入共情了。”
　　成晗耐心解释道，拿出手机网上搜索了下，点了点头。
　　“这老太太倒是没有夸大，她这孙子前些年上大学的时候，还真挺优秀的。”

　　“前辈，让我也看看。”说着，梁潇的一颗头也凑了过去。
　　屏幕上是几年前桦城举办的大学生创业竞赛，罗列着获奖名单。一旁的配图是几个举着奖牌的年轻人，正中间意气风发的少年，隐约能跟1103的那张脸对上号。
　　“建筑系褚衡。这么好的专业，怎么能混成这个样的？”

　　成晗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走吧，咱们再去会会这个褚衡。”

　　刚刚褚衡对梁潇如此偏激的态度，让成晗已经不放心让他再挑战一次了。

　　走到1103的时候，她叫住了梁潇。
　　“这次我来问，你站一旁等着吧。”

　　她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已经反复按上了门铃。
　　似乎是前一次他们的到来已经让门内人产生了警惕，这次完全没有任何的声响。
　　直到成晗往屋里喊了一声，“褚衡。”

　　坐在沙发上，与垃圾为伴的年轻人愣了下，挪动着步子走到了门口。
　　“你叫我？”

　　“对，我叫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成晗又用指节敲了敲门。

　　一旁的梁潇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只是还没轮到他制止，那扇门便开了一条缝，他亲眼看到成晗从那条缝里钻了进去。
　　而后，门又重重的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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