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流年

　　Years go by will I still be waiting for somebody else to understand
　　Years go by will I choke on my tears till finally there is nothing left
　　——Tori Amos 《Silent all these years》

　　时光流逝，我还会等待吗，等待有个人能了解我。
　　时光流逝，我是否应哽咽住泪水，直到最后无泪可流。

　　宝扬过来的时候，沈言趴在桌子上睡得一塌糊涂。宝扬努努嘴，“她怎么了？”
　　沈聪将最后一杯酒干掉，冲宝扬笑，“喝多了呗。”
　　“不怎么喝酒的人，你说什么了，我也听听？”
　　“我发现你真的很爱管闲事。”
　　“别放屁了，要单是你，我才懒得问。”宝扬把手肘放在沈聪肩上，“拖了这么长时间，很本事么？”
　　沈聪摇头，“你别管了。”
　　宝扬直视着他，“你真觉得她没人要吗？”
　　他大笑，“怎么会？”
　　起身拍了一下她，“行了，我知道。”过去摇了摇沈言，“醒醒，上车了啊。”拽了沈言在背上，走了几步，回头对宝扬说，“汤姐，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她难受的地方，我也没比她轻松过。”

　　沈言醒来的时候，确定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头很疼，宿醉的后果，第一次领教。还好，没有想象中难受。
　　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宝扬忙活，她说，“你要是男人我就嫁给你。”
　　宝扬摆摆手，“免了，我要是男人绝对不敢要你。”翻翻柜子，什么都没有，“手套呢？”
　　“什么？”
　　“端热的东西的，厚手套。”
　　沈言示意她让开，“不需要那个。”端着满满一大碗粥稳稳搁到卧室的矮几上，摊开手给她看，“一点也不烫啊。”
　　宝扬摇摇头，难怪一般男人不敢追她，这女的太生猛了。
　　“什么打算？”
　　“嗯？”沈言稀里哗啦就把一碗粥干掉，“昨天人多都没好意思吃太饱。”
　　宝扬淡淡地说，“喝得很饱啊，吐了一路。”
　　沈言皱眉，“不是吧？”
　　“吐了人家一车。” 真是难以形容的名场面啊，此生怕难得一见了。
　　“然后呢？”
　　宝扬不答，低头收拾碗筷，只剩对可怜的沈聪同志深深的同情。
　　…….沈言略微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呃…..昨天的记忆止于沈聪将她放到副驾驶位上，之后便印象全无。

　　沈言将电话拨了过去，宝扬实在太客气了，她挨着沈聪坐着，吐了一车，想必他身上也干净不到哪去。
　　其实昨天宝扬走过来的时候，她是清醒的，沈聪把她背到车上，沈聪说，她难受的地方，我也没比她轻松过……她一直是清醒的。
　　“对不起。”
　　“没事儿。”
　　闭上眼都能想到他似笑非笑的脸孔，她轻轻呼口气，“沈聪。”
　　“啊？”
　　“昨天我喝多了。”
　　“我知道。”
　　“对不起。”
　　电话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好一会儿，他说，“别说对不起了，要说，也不该是你说。”
　　沈言突然有点忍不住想笑，闭上眼，眼泪却“啪”地掉了下来。

　　周一早会完了的时候，傅颖找到她，“售前要新成立一个技术部，会从咱们部门调两三个熟手，剩下的从分公司和大学生里招，刚开始可能会比较忙。”傅颖就事论事地跟她交代情况，不过她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找上她。
　　“我现在干得挺顺手的。”转到售前的话，需要做大量的招标投标内容以及前期的开发和客户方案的订制，对于女性工程师来说，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都是不小的挑战。
　　“你不想做？”
　　“对啊。”
　　傅颖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不做其他考虑吗？”
　　她想想，“工资和人事怎么安排？”
　　“比你现在加1.5K，年底参与分红，另外，直属上司是我。”
　　沈言沉吟了一下，“OK。”
　　傅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上一刻还斩钉截铁say no的女人。
　　老大，开玩笑，可以分红啊，累死也认了。
　　她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我也希望有一个专业的上司。”
　　傅颖一贯冷淡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拍马屁的女人。“你看看，部门里还谁合适，一块带过去吧？”
　　“罗洁怎么样？”
　　“话多吗？”
　　“你挑我是因为我话不多吗？”
　　傅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吧。”
　　沈言不禁莞尔，“拜托，你可以不用回答的。”
　　傅颖笑，“周六可能要加一下班。”
　　“有标吗？”
　　“印度那边的软硬件一体机，我想拿着方案跟我以前的老师聊聊，正好他推荐了两个学生，你跟我过去看一下。”
　　“你以前的老师？”
　　“嗯，我本科前两年在北京念的。”

　　对大部分人来说，学校意味着什么呢？
　　重新站在这里，沈言恍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有三四年没有再踏足有关学校的任何角落，这些留下她人生最美好回忆的地方。
　　过道上斑驳的老树，那些越来越高的宿舍楼，还有身边经过的一边聊天一边欢笑的学生……仿佛看到昨天的自己正笑语嫣然地走来……一种惆怅的，酸涩的心情猛然间涨满胸间，原来最难受的，莫过于你清晰地感觉到它，却永远不可能再去碰触。
　　食堂前面有一帮即将毕业的学生在摆书摊卖书，沈言顺手拿了一本新概念三翻看，卖书的学生说，5块钱，同学你要吗？沈言笑笑放了回去。小时候班里有个学生写作文，其中有句话是，记忆像回放的老电影，你和我都是其中的美丽碎片。老师曾大加表扬了这个学生。从此，他们班就老有人写什么什么像老电影，沈怿说，老电影真像狗屎一样到处都是。
　　那个年纪，拥有记忆么。记忆对你，又意味着什么呢。

　　两个学生一个大四，一个研一。傅颖随机地问了些问题，经验很少，是那种一听就是学生的想法，俩学生很想向他们展示参与做项目的经验，殊不知傅颖看重的，反而是年青学生的热情，还有棱角。有经验的，何必到学校来找。
　　冯老师说，你别看他们以前跟的是小公司，但都是专业做服务的公司，随便挑哪个工程师都顶得上原厂，好多原厂缺人的时候，都是拉着他们一起干的。
　　傅颖说，“老冯你现在都这么推销学生啊？”转头问她，“先试用看看？”
　　沈言郑重地说，“只要你师弟面试的时候，别一上来就问咱们人事部，你们公司女的多不多就成。”
　　大家都忍不住笑。
　　学生一本正经地说，“三杯，我刚才这么问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把胳膊环在冯老师肩上，“老冯没找老婆之前，我们发誓会守身如玉的。”这位冯老师都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跟他的头发一样，一直光着，常常被学生们拿出来开玩笑。
　　傅颖说，“你别叫她三杯，你的沈三杯会噎着的。”
　　沈言正在喝水，一口水差没喷出来。靠靠靠，沈三杯，还沈四杯呢。难得傅颖同志也懂得开玩笑。

　　“你知道今天有学生叫我什么吗？”
　　沈怿在忙着看股票，搭茬，“什么？”
　　“三杯，前辈。”沈言把自己窝在沙发里，“突然觉得自己心态特别地沧桑，说不清的感觉。”
　　沈怿转过头来，“失恋了？”
　　她淡淡地笑，“那也得有恋可失。”
　　“怎么这么垂头丧气的？”
　　“哥，我不够努力吗，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这么辛苦呢，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一件事说我即使不努力，也能让我稍微坐享其成一下的，哪个女生会跑到日本公司里做售前，可是我得去。”她苦笑，“什么都要费死劲才能拿来，我一辈子注定得这么过吗？”
　　沈怿微微一笑，“其实有轻松的路，不过你未必肯走，我的妹妹一直都太骄傲了。”看向她，“女孩子只靠自己，性子太硬，男人会怕的。你确定愿意靠别人坐享其成吗？”
　　她闭上眼，“我不知道。”
　　沈怿心中微微一痛，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跳起来说我才不靠别人，这些年，到底过得多辛苦，才会让骄傲的沈言说，我不知道。

　　“其实我还有一个妹妹，在美国，有血缘的，同父异母，22了。”
　　“漂亮吗？”
　　“漂亮，混血。不过美国人并不觉得混血有多漂亮，你这样的可能反而在他们眼里更好看。”
　　沈言敬谢不敏，“开玩笑，别这么诋毁我行吗。他们喜欢的都是吕燕那种的。”
　　“吕燕是谁？”
　　“一个名模……你看照片去。”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关心过沈怿在美国的生活， “你在那边习惯吗？”
　　“刚开始不习惯，后来就习惯了。”沈怿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过去的十二年只是从山东跑到河南去玩了几天而已。“圣诞节的时候，我要去趟新加坡，妈回北京了，你帮着照顾下好不好？”
　　“你去新加坡干什么？”
　　沈怿把电脑关掉，“啊，我女朋友在新加坡，没跟你提过吗？”
　　你的私生活我不大好探听吧，“那你怎么回北京发展？”
　　沈怿在美利坚是做投资的，跟沈聪算是半个同行，无论新加坡还是美国，都有更为先进的职业体系，即使在国内，香港、上海也比北京更加适合。
　　“北京这边的房地产收购才刚开始，我来挂个名。” 沈怿看向她，淡淡地说，“她以前是北京人，十几岁的时候移民新加坡的。”
　　沈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说他的女朋友，“那怎么认识的？”
　　“她大学也在普林斯顿。”
　　沈言点点头，“精英啊。”以前有一个老乡，读研时也申请的这个学校，当时全国同届也就三个名额，所以一听这四个字，不由得肃然起敬。
　　“妈圣诞节怎么不跟你爸一起过？” 她没问出口的是，这样没问题吗？
　　沈怿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她说什么，“他们挺好的，妈比较习惯中国。”拍了她脑门一下。“我就走一个星期，她心脏不好，我把你电话留给保姆了，有什么事多照看着点。”微微停顿了一下，“要不你搬去住吧，反正你也要租房。”
　　沈言一哂，“你的垃圾场我可不去。”
　　沈怿笑，“妈在世茂奥林住，除了上班远点，别的还行，你考虑一下？”
　　“算了，我连房租都交完了，离单位也近。你放心走吧，我会去看你妈的。”
　　沈怿不小心被口水呛了一下，“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她笑，“你忙吧，我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沈怿突然叫住她，“沈言。”
　　“啊？”
　　“如果真的特别辛苦，也别一直撑着。”
　　“什么？”
　　沈怿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你从小就太逞强了，还是改改吧。”
　　沈言笑，“你怎么了？”
　　“实在太累，就别干了。”拍拍她的脑门，“咱们是自小的情分，如果你跟我都见外，就太瞧不起我，也瞧不起你自己了，明白吗”
　　沈言冲他笑笑，“哥，我没跟你见外，真的，要是借钱，我第一个找你借。”摆摆手，“走了啊。”

　　哥，你能回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年少时，对你纵有怨气，也没有一刻忘记过你，如今我们还能时常通通电话，我孤单的人生，因你而终有一些慰藉，我已经心满意足。
　　世界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辛苦。
　　大学的四年里，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食堂里打扫卫生收拾杯盘，毕业的时候无数次大汗淋漓挤公车找工作，如今滚在一堆男人中间熬夜做项目…..纵然全是辛苦，但也有快乐的时候。
　　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稍微任性一些。这样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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