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归途

　　但楼招不是楼招，楼招是陆宏扬。

　　所以他要强撑着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动作做出解释：“身上染了烟味，怕熏到你。”
　　好在他藏在黑暗里，他不用再牵扯嘴角，装出无奈又抱歉的神情。
　　好在现在是雨天，声线里的难以抑制的颤抖被雨声压了大半。

　　于是薛小尔又笑了起来，她总是那么有活力，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给行走在沙漠里快渴死了的人希望。
　　她说，再坚持一会儿，前面就是绿洲。
　　而前面是绿洲还是海市蜃楼，没人知道。
　　楼招只知道，他永远也没办法踏出那一步，踏错一步，他就会万劫不复。

　　“快撑上，”薛小尔把伞递给他，“再淋要感冒了。”

　　楼招眼皮低垂，看着那把边缘坠着一圈小花的伞，眼眶里近乎逼出热泪。
　　他脸上都是雨水，他无声地长叹出一口艰涩的喘息，说了声：“谢谢。”

　　楼招伞沿盖得低，薛小尔落了他半步。

　　雨下得好像小了些，薛小尔仰头看着楼招露在伞下的半张侧脸，说：“陆老师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找你了，到家打他的传呼，他就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楼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

　　薛小尔又说：“你太晚没有回家，他有点担心。”

　　走完这段路，筒子楼近在眼前。
　　楼招彻底从刚刚那一枕槐安似的挣扎里回过神来，他猛烈震动的胸腔渐渐平息，又恢复成那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笑，嘴角弧度恰到好处，偏垂过来的视线也是那么顺应人心：“下次不会了。”

　　筒子楼前面有个低洼水坑，薛小尔看楼招没来得及看路，脚踩进去陷了冰凉的雨水她才想起躲，脚步踉跄间又被一根被风吹断的树枝绊了一下。

　　楼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伞面上的雨水受了惊，顺着伞沿涌了一股下来，正正打在楼招手背上。

　　楼招下意识松了手，薛小尔已经站稳了，又冲他露出笑来说谢谢。
　　她叫了他的名字，陆宏扬。
　　他偏过头，自嘲似的笑笑。

　　楼招回家先给陆齐轩去了个电话，又转身去洗澡，刚出来，房门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陆齐轩，边拿毛巾擦着上半身的水，边走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薛小尔怔了下，随即飞快地别过头。

　　楼招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抱歉，虚掩上房门，随便拎了件上衣套上。

　　“这是刚煮出来的抄手，明天出摊，我妈妈现包的，”薛小尔说，“淋了雨吃点热乎的会舒服些。我煮得挺多，等陆老师回来了你可以和他一起吃。”

　　楼招把碗接过来，薛小尔又说：“你等等啊，你今天借的书我还没给你呢。”

　　她又匆匆跑回去，把桌子上那三本跟植物有关的书拿给楼招。

　　最后合上门，她总算松了口气。

　　薛小尔和父母一起住，淑兰和薛康还坐在圆桌前包明天要卖的包子。
　　“送过去啦？陆老师还没回来？”淑兰抬头问。

　　薛小尔洗了手也跟过来一起包：“应该还要等一会儿。陆老师担心他，会找得远些。”

　　淑兰低头把皮擀薄了些，又说：“陆老师那侄子长得还俊俏哩。做什么的？有姑娘没有？”

　　不等薛小尔开口，那边一直沉默不言的薛康咳了一声。

　　淑兰瞄了他一眼：“你又没淋雨你咳什么？嗓子不舒服那儿有热汤，刚刚煮抄手剩下的。”

　　*

　　接连下了几天雨，周二的时候终于放了晴。薛小尔吃完饭，把门打开，通风去去湿气。

　　筒子楼每一户的面积都不大，两间狭小的房间放张大床也就摆不下其他的东西了。衣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堆放在客厅里，一眼望去，填得很满，但又不失整洁。

　　薛小尔摁开电视，福日牌的彩电，通过天线接收到的画面颜色较肉眼看还是要显得灰暗许多。她蹲在矮几前，摁着电视后面的按钮换台，随手换到了一个正在播的午日新闻。

　　薛小尔站起身，展开折叠桌，听着声音坐在凳子上改作业。
　　改着改着她忽地抬起了头，电视上播的是海市的新闻，说前几日从x村附近海域捞起来一具男尸。

　　“据悉，男子姓楼，跳海自杀，年龄不超过25岁……”

　　薛小尔余光瞥见门边似乎有道人影，她偏头看过去，发现楼招正安静地站在那儿。

　　他背光抱着胳膊，闲散地靠在门边，看不清表情。

　　薛小尔想起最近几天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

　　楼招熟了路以后天天往图书馆跑，他学习能力强，记性也好，对如何培养观赏植物这些东西有了个理论大概。今早刚去陆齐轩介绍的园艺店试了试，对方对他很满意。

　　楼招就大中午突兀地出现在人门口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他笑着问：“薛老师有什么喜欢的花草植物吗？以后可以从我这里进货啊，我给你打个邻居价。”

　　薛小尔也听陆齐轩提过，想到了周五的秋游：“有什么适合小孩子的花吗？”
　　“有啊，还挺多的，看薛老师想要哪种。”

　　楼招抬头，扫了眼小小的电视屏幕，那则有关楼姓男子的播报已经放完了，跳到了海市其他的新闻。

　　海市和平路的派出所其实并没有细查男人的死因，或者说是沈新成想细查，但被上面压下来了。

　　最近海市不太平，警力又一直稀缺。局长的意思是，遗书找到了，那边家属打电话也认了尸体，事情就这样过去吧，

　　但沈新成总觉得不对劲，他也无法有逻辑、完全详尽地说出究竟有哪里不对。办案要讲证据，不能靠第六感。

　　“你说你想验验DNA，我的沈大刑警诶，现在资源多稀缺啊，那边重案组掌握绝大部分证据的都得写申请，等个几天才能批出来，最后拿着样本一层层往上递。”

　　“我们没有那个时间啊，前些日子盗窃的人抓到了吗？火拼的帮派捣毁了吗？我们再说近点，最近那个强/奸犯找到了吗？”

　　“家属天天来闹啊！他们家姑娘才16岁，先奸后杀……你说这些哪一样不比那个重要？”

　　沈新成脑袋嗡嗡地坐回了办公室，后颈枕在椅子上来回晃。

　　小陈从旁边探了个头出来，手上拿着与楼招的相关资料，还有一沓他家里翻出来的报纸。

　　“沈哥，那这些怎么办？”

　　沈新成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伸手说：“不要归档，先放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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