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乔总

　　乔馥蕊再见池慕橙已是四天后。

　　从她接走于千渝开始，不，更早没有赶走捎话的小昭开始，生活如同倒下的多米诺牌，一张接一张，引发连锁反应。

　　这四天她住在于千渝家，公司不去，手机失联，人迅速消瘦下来，大抵因为她和于千渝的事，唐珊病倒了。

　　当晚乔馥蕊想和于千渝把话说清楚，她们之间理应保持恰当的距离，于千渝对珊诚不上心没关系，她来帮她，但她所做的事与个人感情纠葛无关，她很清醒的知道于千渝不是自己要的人，她们永远做不成对方亲密的伴侣。

　　尽管打算好，思绪不讲道理的缠在一起，见到车上陪郑士从喝完酒的于千渝，乔馥蕊心头灌了铅，逃不出于千渝母女有恩于她的枷锁，每当想到以后几年几十年，她要继续承受于千渝单方面付出的好，乔馥蕊对人生感到迷茫，紧接着是压在头顶喘不过气的绝望。

　　开车回于千渝家花了一小时，乔馥蕊一字未提，于千渝也是，谁都猜不到对方难以启齿的心事，谁都不懂对方今晚为什么出现坐在一辆车上，看见别墅于千渝要求乔馥蕊别进去了，有事改天再说，下车前于千渝接起莲姨的电话，莲姨惊慌的说唐珊晕厥了。

　　唐珊本身有严重的肝病，动不得气，此次病倒绝非偶然，女儿的事，公司的事闹的她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劲，于千渝不在家，她又容易半夜睡不踏实睁着眼多想，乔馥蕊不敢怠慢，自发留在于家别墅等私人医生过来一起照顾唐珊。

　　唐珊昏迷期间于千渝寸步不离，莲姨抽空找乔馥蕊聊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唐家Z市大户，祖上对城市建设功不可没，唐珊风光过，若嫁对了人不至于离婚撕破脸落得短命的下场，唐珊害怕自己哪天病重离世，于千渝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孤立无援。

　　常人哪能感同身受疾病缠身的折磨，接过珊诚，唐珊不具备能力回公司担任管理日夜操劳，起初于千渝飞往国外，她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舍不得放下付出心血的珊诚，可珊诚充满和丈夫一起拼搏过的痕迹，她就于千渝一个女儿，继承公司当然最好，可惜珊诚不足矣留下于千渝。

　　唐珊远离外界，封闭在家养病，思想一天一个变化，伺候她的莲姨最有发言权，用爱子心切已经不能再去形容唐珊，唐珊把自己的抱负和对女儿的期待全部寄托在于千渝身上，此外，她心里有愧，宁愿不惜一切让于千渝开心起来。

　　那么于千渝开心了吗？没有。

　　27岁的成年人怎么可能像17岁一样开心呢？

　　不仅是家庭变故，为了一个人承担一家排斥的公司，这是负担。

　　提拔乔馥蕊之后，于千渝亲自做市场外拓，她往外跑，频繁出差，贯彻自己的方式远离珊诚，唐珊在做的，在威胁乔馥蕊的，正是急病乱投医，迫切希望于千渝安稳下来。

　　站在公道的角度，唐珊安排小昭捎话时莲姨在场，她没有反对，清醒的替唐珊，于千渝，乔馥蕊三人衡量过利弊，接受于千渝是对目前乔馥蕊最好的解脱方式。

　　乔馥蕊能力出众，珊诚给她提供大展拳脚的平台，她能满足于小小总监的职位吗？于千渝在校的成绩不亚于乔馥蕊，两个人合作经营珊诚，两年成绩颇丰，接下来无非时间问题，珊诚定会比以前做大做强。

　　抛开事业，人情为一辈子的债，乔馥蕊走到哪带到哪，精神压力比金钱数字重得多，何况乔馥蕊不是忘恩负义的女人，退一步说，没有选择于千渝，将来找个人在一起，她们共同承担于家的恩情不累吗？

　　这便是莲姨的考量。病魔摧毁唐珊的根本，静养的方法治标不治本，她唯一的牵挂是于千渝，她们母子平安顺遂，珊诚才真正意义有未来，不然今天一顿饭于千渝打发了郑士从，谁知道明天发生的事？郑士从具备毁掉珊诚的能力，哪天不念旧了，提出吞并珊诚，于家母女拿什么抗争？

　　根本没有精力抗争。

　　莲姨一番话加重了乔馥蕊的不知所措，她极少缺乏理智的，丢下一切把自己关起来逃避现实。

　　牵扯橙子，乔馥蕊做自己的代价太大了。

　　等待唐珊苏醒的日子，乔馥蕊想过给池慕橙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说明为什么不回家，来不及付出行动，考虑躺在卧室24小时监护的唐珊，她放下手机，浑身乏的厉害。

　　唐珊病倒的消息必须封锁在家里，不为别的，郑士从刚见完于千渝，谈好挖人的事纯粹“误会一场”，就当没发生，别破坏和气。

　　假设此时唐珊晕厥的消息传出去，公司内部会认为唐总为了顶尖挖墙脚的事大动肝火，对外更糟糕，顶尖在行业内部名声差劲，和他明里暗里有矛盾的公司不在少数，唐珊倒下很可能被其他公司联合起来当作向顶尖开火的子弹，到时候顶尖先对付珊诚杀鸡儆猴。

　　乔馥蕊一万个相信橙子不会乱说，于千渝不这么想。

　　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池慕橙年轻冲动，谁能替她保证守口如瓶，一旦消息走漏，乔馥蕊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帮池慕橙擦屁股。

　　..

　　乔馥蕊人间蒸发这几天，池慕橙深刻体会到一个人行尸走肉的滋味。

　　没人知道乔馥蕊在哪，有同事讨论乔总飞到外地陪小于总出差了，也有声音谈起年前乔总怕不是要跟小于总回家见家长。

　　所有围绕乔馥蕊的声音离不开于千渝三个字。

　　池慕橙麻木的吃饭，麻木的睡觉，路过邻居大门贴着喜气洋洋的福字，努力安慰自己今年她有家，她不是一个人。

　　她不知道乔馥蕊到底为什么消失，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下班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她拿出更多时间用来思考，人的贪得无厌不过是轻重不同，她花了四年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再见乔馥蕊，以为看到乔馥蕊安好就满足，实际上她想要的更多，想要乔馥蕊的认可，想要细水长流的陪伴，想要乔馥蕊远离于千渝，想要女朋友身份。

　　而她单一的渴求乔馥蕊，却顾虑重重，忽略乔馥蕊如何看待她。

　　她只能做到别添乱，耍性子，在公司暴露她对乔馥蕊乔总的非分之想。

　　姐姐，林希，赵臣冬对她的沮丧一概不知，她又一次逞强，瞒下关心她的人，去等一个她关心的人。

　　一等四天过去了，患得患失的惶恐令她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害怕之余她设想早点表白会怎样。

　　一刀斩断念想总比心脏承受无数虫子啃咬舒服的多。

　　..

　　唐珊于第四天苏醒，于千渝只给了乔馥蕊一句话，打发她离开别墅赶紧走“处理完你的事，剩下的等我妈妈身体好点，我会找天时间，我们好好聊清楚。”

　　于千渝意思明确，唐珊没醒眼不见为净，唐珊醒了再动气，年还用不用过了。

　　回家的路上乔馥蕊盯着红绿灯，红灯刺痛她双眸，放空大脑的瞬间，她受够了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的生活。

　　这座城市至少有90%的红绿灯按照规律变化颜色，官员还是市民，贫穷还是富有，都得按照规则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但她的生活是跳跃的，谁来控制红灯绿灯由不得她，哪怕她想在绿灯亮起时多加停留，背后的力量催促她离开。

　　她像往常一样特意去买一甜点，路过超市拎了一提橙子爱喝的可乐，四天的消失全当没有发生过，下车前整理了额前的碎发，拍拍脸颊尽量让深陷的眼窝看起来精神一点。

　　上楼，开锁，转动钥匙，准备好笑容推开门，日思夜想的少女逼到眼前，一把将她拽进屋里，她在那双熟悉的黑眸里找不到橙子看她的温情。

　　四天，她瘦了，比唐珊像大病初愈的人，橙子也瘦了，下巴尖尖的，五官凌厉起来，让她陌生…害怕。

　　“乔馥蕊，我不管你四天在哪，我等不及了，我要你的一个回答。”少女的眼睛是熄灭的星，笔直撞进乔馥蕊眼里，乔馥蕊身体不禁轻颤，正要开口道歉，道出消失的任性，橙子薄唇轻启，吐出听不出情绪的字眼。

　　“我说，把你未来交给我，你会怎么回答？”

　　..

　　屋里的温度和冰窖所差不多，乔馥蕊的心坐在摇晃的船上面，经过暴风雨里的洗礼，残破的帆摇摇欲坠，飘荡在海平面彻底迷失方向。

　　“橙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乔馥蕊笑容显得苍白无力，垂下眼帘故意装傻道。

　　“乔馥蕊，你看不出我喜欢你？”女人的逃避明显不过，池慕橙嘴角提起嘲讽的弧度，步步紧逼，“那你知道于千渝喜欢你吗？”

　　这四天，她差点疯掉。

　　我喜欢你…乔馥蕊快要窒息了，橙子的话动摇了她所有理智，明明亲耳听到，她提不起喜悦，脚步下意识向后退，退到大门勉强挤出一句话，不忍心却别无他法道：“橙子，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很乱，唐珊病倒搞得她焦头烂额。

　　在她没有和于家母女摊牌以前，她不能顺应自私回应橙子的期待。

　　橙子生气了，周身散发对她前所未有的冷淡和不满。

　　池慕橙诡异笑出声，继续靠近乔馥蕊，伸出双手将她锁在胸前，她是如此强势，一改顺从听话，执意要在今天，要在乔馥蕊莫名消失后又出现的夜晚确认对方心意，“乔馥蕊…16岁的池慕橙不懂情爱，跟在你身后天真以为靠近了太阳得到了温暖，她想过尽快长大保护乔馥蕊，她甘心做乔馥蕊身边的配角，我好怀念她。”

　　故事的开始，她是她，乔馥蕊是群星中最闪耀的一颗。

　　在没有烦恼的年纪，池慕橙对乔馥蕊的喜欢才是真正纯粹的，不似现在，进退两难。

　　乔馥蕊无助的抓住池慕橙衣袖，试图让橙子冷静下来，她匆匆抬起头，目光流露出自己的害怕，卑微的请求橙子放开她，“橙子，你先冷静一点，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我没回你的消息，你坐下来我慢慢和你说行吗？”

　　又是于千渝身上散不去的香水味…池慕橙心里没底，瞬间收起脸上的紧绷，偷偷红了一圈眼眶，扁嘴委屈道：“乔馥蕊，你不想回到过去，我也不想再做16岁的池慕橙了，我只要你一句话，愿不愿意接受我，我去分担你的难过，你的不如意，我会为了我们拼命成长。”双手松懈力道，她额头靠在乔馥蕊肩上，卸去伪装的强势，鼓起勇气挤出沙哑的声音，“让我帮帮你…”

　　对手是于千渝，珊诚老板的女儿，乔馥蕊的恩人，池慕橙自认不比她差，但现实差距摆在眼前，她能给到乔馥蕊的帮助微乎其微，不如于千渝多。

　　造化弄人，抱住抽泣的橙子，乔馥蕊想哭却哭不出来，命运一次次把她放在火上烤，仿佛乐于欣赏她渺小的挣扎，她多幸运，让她动心的女孩也喜欢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她手掌抚摸过橙子拢起的背，默默承受不止橙子哭声拉扯她心脏的无助。

　　…橙子是大人了，还像十几岁的小丫头深深依赖着她，她对她的喜欢，热烈且真诚…

　　“橙子，我和你姐姐谈过恋爱。”心痛到极致，开口说一字都令乔馥蕊呼吸困难，隐忍的泪水将橙子背后明恍的灯光变得虚无，不真切，她声音平和，冷静，掺杂自我唾弃的冷血，推脱道：“我不喜欢比我小的女人。”

　　怀中少女身子狠狠怔住，在池慕橙看不见的地方，乔馥蕊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完残忍无比的话，“我理解你对我的错觉，是我不好，没有把握分寸，你是非常重要的妹妹，这点不会改变。”

　　池慕橙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

　　她踉踉跄跄向后退，一扫心中的委屈，蓄满泪水的双眼剩下对乔馥蕊话里的反驳，“乔馥蕊，我对你不是错觉！”
　　“我知道我的感觉，我喜欢你，作为女人喜欢女人，不介意你和我姐姐在一起过。”

　　乔馥蕊微笑，弯起眼角生怕眼睛暴露她的挣扎，她的痛苦，她的为难，蜷缩发抖的手指，轻声从容道：“我介意呀。”
　　“橙子，你才20岁，你的未来是多选题，别去说些大话，勉强自己替我分担我的单选。”

　　唐珊能否放过她，放过橙子，她呢？能否放过自己，她需要和于千渝做出了断，然后呢？接下来待在珊诚漫长的光阴她怎么去面对于千渝…

　　“我给你买了你爱喝的可乐，门口冷，我们进去说吧。”女人哄着池慕橙，像是酒桌上应付客户的虚伪，完美的笑容毫无破绽，拎起装可乐的袋子晃了晃。

　　池慕橙怔怔的，一肚子想说的话如碰到烛火的纸，不做挣扎便灰飞烟灭，她内心承受着强烈的不甘心。

　　她不费吹灰之力上前抢走袋子，发泄般重重扔在乔馥蕊脚下，易拉罐受到撞击泄出一地可乐，地面的黑恰如池慕橙眼里沉寂的死水，她重新换上乔馥蕊所排斥的冷漠，大声赌气道：“不用麻烦了，我来做客的时间太长，差点忘记这是你家，辛苦你陪我一个孩子玩过家家游戏。”

　　池慕橙身上没有外套，还穿着拖鞋，肩膀撞开乔馥蕊摔门而去，留下玄关满是狼籍，乔馥蕊的心已千疮百孔，橙子的离开抽干她仅剩的力气，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痛苦弯下背脊，捂住脸放声大哭。

　　她不能去责怪橙子，也没有脸要求橙子等她，跪在冰凉的可乐里，脑海中一遍遍慢放从前，池楚禾不爱喝可乐，所以橙子出去吃饭从来不会单点。

　　橙子要的不多，一瓶甜甜的饮料，一位负责的家长，一个正向的榜样，一次表白得到喜欢之人回应的热切。

　　现在乔馥蕊连基本的快乐都无法给到橙子。

　　她不能自洽，谈何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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