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乔总

　　这天早上乔馥蕊在餐桌上说了许多让池慕橙心里不舒服的话。

　　乔馥蕊反复向她道歉，称自己做的不够好，答应的事出尔反尔，害她心情不高兴了，池慕橙安静听完，只得答一句没关系。

　　她知道乔馥蕊在说抓娃娃的事，而她回答的“没关系”不止抓娃娃一件事。

　　四年若干个夜晚，她天真幻想不可逆转的结局发生逆转，延伸其他可能性，弥补她悲哀的希望落空。现在真正看见乔馥蕊因失眠脸色憔悴，一遍遍把责任全部拦在身上，池慕橙感觉不到任何满足的快意。

　　乔馥蕊照顾她从来不是义务。

　　乔馥蕊做的所有和她相关的事，她没有发脾气的资格。

　　四年前，四年后，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反而害怕自己的回答太敷衍，重新确定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抓娃娃，她目光含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一丝带有期盼的小心。

　　乔馥蕊对她点头，约好一定会去。

　　她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周末之前专注更重要的事。

　　刘小斐约了客户周五过来面谈签合同，她会在场旁听，一旦顺利拿下，后续工作她将参与跟进。

　　能否证明自己，打破同事们的偏见，赢得乔馥蕊的满意，这次机会至关重要。

　　..

　　周五上班路上，乔馥蕊开车过程中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加油”，池慕橙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她偏头注视乔馥蕊，乔馥蕊已经转移别的话题。

　　到达公司邓欣一早给她发消息，祝她和刘小斐顺利拿下合同，池慕橙谢过，去找刘小斐交流下午的注意事项。

　　一般有助理在场，设计师只需负责解答专业性的问题，具体风格要求报价优惠工期等等助理会和客户确定洽谈，双方达成一致为止，刘小斐考虑到池慕橙之前没有接触软装，主场还是由她负责，池慕橙旁听学习。

　　珊诚家装对比其他公司走的性价比路线，不乏有客户专门图便宜，打听多家最终选定珊诚，据刘小斐所说，下午这个客户来过一次，上次客户李女士单独过来和硬装那边确定方案，支付定金，她对软装也感兴趣，见过刘小斐后满意刘小斐，爽快答应把软装部分包给刘小斐。

　　结果合同就差临门一脚，李女士改口说自己拿不定主意，刘小斐后来找李女士微信聊天，李女士说房子是她妈妈的老宅，软装超出不少预算，必须经得她妈妈同意。

　　凭刘小斐的了解，老人对软装没有概念甚至不认可，她遇到过一对老夫妻，坐下听了半天认定软装骗钱，是个人都能做。

　　刘小斐说不通，软装本身为了提升家里的幸福感，要考虑户型、风格、风水、细节搭配，可以说非常繁琐，如果人人都能做，软装设计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得到认可。

　　池慕橙承认刘小斐全部所说，唯独一点，她心中没有确切的方向。

　　什么叫家的幸福感？

　　...

　　下午午休结束，池慕橙被刘小斐叫到接待室，为了促成谈单刘小斐还带了另一位设计师助阵，李家母女一点半准时推门进来，池慕橙见她脸上浓妆艳抹，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像来走秀，她身后老人则满头白发，打扮的低调朴素，唐装穿在身上干净利索。

　　“刘设计，这是我妈妈，你把你那天和我说过的方案讲给她听。”李女士自来熟，进门热情拥抱刘小斐，随后介绍站在门口背着手的老妇人。

　　刘小斐上前迎接李老太太，老人家纹丝不动，不给好脸色道：“不用了，你说吧，我站在这儿听。”

　　“妈！”李女士尴尬，过去生拉硬拽把老人家拽进屋里关上门，母女俩交头接耳，旁人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老太太听完脸色好转。

　　刘小斐趁机给池慕橙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池慕橙屏息，打开本子准备做笔记，老太太倒挑了个好地方，推开椅子坐到她对面，两个人眼神对上，池慕橙站起来弯腰谦逊道：“您好，我是刘小斐的助理池慕橙。”

　　李老太鼻音“嗯”了一声，就当回应池慕橙的礼貌。

　　刘小斐看李家母女分别坐下，她打开投影仪讲解ppt，李家这套小独栋别墅有年头了，几十年前图便宜买的，位置偏远不说，当年买完家里没钱，装修随便应付，地板墙面早就受潮泡烂了，李女士琢磨里里外外翻新一遍，她喜欢现代化的设计，要求只有一条要简约大气。

　　如果满足她的要求，那么黑白风格或清爽的白色风格，暖咖风格都可以，软装为了搭配，装饰和颜色理应保持同样的简约。

　　老太太听了半天，听到软装也走简约路线，她一拍桌子不同意了，“你们弄些脏不垃圾的颜色，我的宝贝怎么办？！”

　　“什么宝贝？”池慕橙坐在对面，下意识好奇道。

　　“地毯啊！花瓶啊！还有我养的植物，照你们这样设计，沙发灰的窗帘白的，茶几子黑白的，我几十年天天擦的老木桌往哪摆儿？！”老太太反应激烈，中气十足道。

　　“妈！您那些破古董快扔了吧！”李女士扶住额头，无奈道：“不知道的以为多值钱呢！你地毯又不是波斯手工的！花瓶也不是青花瓷，植物你放院子里养呗？还有你那天天擦的桌子，破木头桌稀罕啥？”

　　老太太急眼，铿锵有力指责女儿，“你一年在家里几天？你和家里的家具有感情吗？你没有我有！你找她们说的我都听不进去！我不会掏钱！死心吧！”

　　眼看母女俩剑拔弩张要吵吵起来，刘小斐担心老人年纪大了，心脏再不好，她把投影关掉，站出来当和事佬道：“阿姨，您先别激动，这只是我的初步方案，您哪里不满意尽管提出来，我们修改，一定让您满意为止。”

　　李老太充耳不闻，冷哼道：“我是老了，我不糊涂，轮不到一帮二三十的小年轻教我家里怎么装饰！”
　　她鸡蛋里挑骨头，故意点年纪看上去最小的池慕橙，“姑娘，多大了？”

　　池慕橙顿感不秒，硬着头皮答道：“我20岁。”

　　“20岁？”老太太嗤笑，边摇头边数落道：“20岁来干设计师，你知道家的意思吗？你懂的经营家的辛苦吗！小小年纪拿什么帮别人装饰家里？“
　　“你们年轻人都一样，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玩手机玩电脑，家不过是寄宿旅馆！免费食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无论出于个人身份还是设计师助理的身份，池慕橙都应该说句话，这句话可以是反驳，可以是转移话题，再不济拿出专业知识糊弄过去，她张不开口，大脑及心里一片空白。

　　老人家说的没错，池慕橙手脚冰凉，缓缓阖上失语的唇瓣。

　　“行了，就这样吧，浪费时间。”李老太摆手道，不管不顾身边女儿难堪的脸色离开接待室。

　　李女士跺脚，直接把怒火发泄给沉默的池慕橙，“我找你们来说服我妈，你们倒好，连我妈都说不过！”她拎起包包，后脚随老太太离开。

　　装修有分歧好解决，可家庭有矛盾，设计师无能为力，刘小斐没有沮丧，走过去安慰池慕橙，“没事，再给她们点时间。”

　　旁观的另一位设计师朝池慕橙翻白眼，尖酸道：“亏着小斐姐信任你，这下好了，单子黄了！”

　　刘小斐手势示意同事闭嘴先出去。

　　“橙子，没事哈，我们不差这一单。”

　　“小斐姐，抱歉我想去趟厕所。”池慕橙脸色苍白，没有家的人选择做家装设计师，她收紧的拳头徒然松开，内心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刘小斐担心池慕橙，池慕橙走后赶紧拿出手机汇报消息。

　　..

　　晚上回家，乔馥蕊纠结如何开口，事情起因经过刘小斐和她说了，其实做设计逃不掉客户的刁难，好脾气的好伺候的客户占少数，餐饮空间设计还好一些，老板要求不会太刁钻古怪，基本以品牌想要表达的东西为主。

　　家装麻烦在重视程度上面，乔馥蕊还做家装时，一对新婚夫妇过来，女人爱抠细节，家里零零碎碎每个角落都不放过，男人对细节没兴趣，颜色也无所谓，更多关心费用啊工期啊，顺便提前声明自己时间不多，没功夫盯工地进度。

　　李家母女确实过分，属于奇葩客户，说话太难听了些。

　　回到家乔馥蕊拦住池慕橙去厨房的脚步，她抓住橙子卫衣袖口，池慕橙回头看她，眼神淡淡的，没有平时发亮的神采。

　　“我们聊几句吧？”乔馥蕊对她笑道。

　　“先吃饭。”池慕橙执意。

　　乔馥蕊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先聊，不耽误吃饭，吃饭可以叫外卖。”她拽着橙子拖沓的脚步往书房走，推门进去才松开，去找纸和笔，她把找到的东西摊在桌面，招手道：“你过来坐下。”

　　今天刘小斐猜测橙子和家里关系不太愉快，乔馥蕊没说什么，绕开话题。

　　橙子来珊诚后学习理论知识，翻阅各种案例，她的老师是珊诚拿得出手的刘小斐，乔馥蕊回家也在教她，排除经验不足怯场紧张等一系列因素，她用沉默回应李老太太的质问，等同变相承认老太太所言属实。

　　乔馥蕊帮橙子想了两个办法，站在专业角度，她低头写下李家那栋别墅的地址，“橙子，谈单的地点不局限于公司，我和刘小斐说好了，下周找天陪你去拜访客户。”

　　“小斐姐找过你啊..”池慕橙听着，坐在乔馥蕊面前浑身不自在。

　　“下午她下楼我碰到了，我们随口聊了两句。”乔馥蕊语气柔和，没有如实告诉池慕橙。

　　池慕橙避开乔馥蕊亲切的目光，低头视线刚好落在那张纸上面，自嘲道：“我让你失望了。”

　　她不止是刘小斐的助理，楼上人人皆知乔馥蕊特招她进来，她就这点本事，说不过一个老太太...

　　“橙子，你没有让我失望。”乔馥蕊笑容温婉，解释道：“你呢，不需要在意我，刘小斐对你很满意，我们相信对方的眼光，而且我相信你，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就当小试牛刀，好吗？”

　　我在意啊..池慕橙眉头拧成小山包，话渡到嘴边，用尽力气说不出口，她的在意和她的行为不成正比..

　　乔馥蕊也不为难池慕橙，搬出第二条办法，“橙子，你有家，我找到你把你接回来，给了你一个家不是吗？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你看你打点的很好，你在适应这里。”

　　“你完全可以反驳客户，她说的不对。”乔馥蕊本无恶意，琢磨尽可能安慰橙子，她的话却换来橙子身体在发抖。

　　“乔馥蕊。”池慕橙抬头看着对面的女人，那双黑眸背后是苦苦埋在心底四年的悲伤，她强忍住负面情绪，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轻颤道：“承诺的分量不是一支笔一张纸那么轻，给我一个家，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种话请不要再说第二次了。”

　　说了，她信以为真，像个悲哀的小丑，戴上若无其事的面具继续在无人观看的剧场表演笑话。

　　正如四年前，乔馥蕊说：“你要听你姐的话，乖乖在国外等我，我忙完了去找你。”她等啊等，每天站在窗前望眼欲穿，每逢上街碰到黑发女人，都会追过去确定长相。

　　她渴望乔馥蕊继续陪在身边，如沙漠长途跋涉的旅人渴求水源。

　　到头来她没有等到乔馥蕊出现，被姐姐一句“我们早分手了”随便打发。

　　池慕橙好不容易从上一个失望的深坑里爬出来，她不想再跌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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