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可和周述的烤麦麸音乐节

作者:林吞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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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



      演唱会结束,傅游易拉着麦可跌跌撞撞地往场馆外走。
      通道里挤满了人,视野中全是五颜六色的彩带和应援灯牌,耳边充斥着那些歌迷们疯狂的叫唤声,他觉得头更晕了。
      “陈奕迅时隔九年再登红馆,演出一定不同凡响”——宋寻曾和他这么说,“约女孩儿还是带她去听情歌合适,等Eason的歌一响,你就跟她表白,成功率有百分之八十九点九。”
      但麦可不是寻常的女孩儿。傅游易心想。

      “小傅,小傅,”麦可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你看那儿!”
      傅游易回过神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除了人还是人,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他茫然地问。
      “你视力怎么这么不好,”麦可用能让傅游易心跳加速的嗔怪眼神看了他一眼,“烤麦麸乐队,他们也来听Eason的演唱会了。”

      ——烤麦麸乐队,傅游易以前听过这个名字,是由一男一女组成的乐队,在他还年幼的时候曾红极一时,不过没过几年就杳无音讯了。他之所以能记得它,还是因为这个古怪的乐队名。
      “烤麦麸乐队的磁带,我可是收集了整套呢。”麦可怀念地说。
      麦可还在说话,露出憧憬的神情,但傅游易没怎么听,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麦可,她的长发被风吹得晃动,还有她今天的装扮,一件淡紫色的老式风衣、包臀牛仔裤和黑色小皮鞋,穿在她身上却毫不过时。

      傅游易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麦小姐,你多大了?”
      麦可愣了愣,笑容消失了。
      “问女孩子这种问题,很没礼貌哦。”她这么提醒傅游易,但还是没交代真实年龄。麦可轻轻拉住了傅游易的衣袖,拽着他往前走,“我们去找烤麦麸乐队。”

      对于傅游易来说,麦可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生物,她光是用柔软的手轻轻牵着傅游易,傅游易就能够轻易丢弃所有的理智,答应她的一起要求了。
      傅游易跟在麦可身后,晕晕乎乎地想,他是爱上麦可了。

      所以说爱能使人疯狂。

      在这之前,傅游易只见过麦可一面。
      那天正值长山大学一百周年校庆,傅游易身为学生会副主席,负责守在校门口招待宾客。放眼望去,欢庆的人潮逐渐涌入正中央的大草坪,傅游易仗着身高优势,总能最先识别出到场的贵宾。
      在这之前,校团委给了他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数十位长山大学的杰出校友。傅游易昨晚熬到凌晨三点才把名单上的人名全记熟,因此,当他看到一位身材修长的美貌女子走过来时,很快就自动匹配上了她的名字。
      她叫麦可。

      那天的麦可穿着贴身黑色连衣裙和同色尖头高跟鞋,却戴着一对可爱的胡萝卜耳钉。傅游易必须承认,一开始,他对麦可的兴趣没那么大。
      傅游易清楚地记得宾客名册上写着,麦可受邀参加这次校庆是因为她曾为长山大学捐献过五千万元的教育资金。
      麦可甚至不是长山大学毕业的。
      因此,当时傅游易只是公事公办地上前,提出要为麦可引路。

      麦可看见他,马上露出了笑容:“你好呀。”她和傅游易握了一下手,然后像个初来乍到的一年级新生,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
      “Blind Box俱乐部,那是什么?”麦可很快就被摆在路边的红色横幅吸引了注意力。
      “主要是一些喜欢抽盲盒的同学聚在一起,分享经验,或者交换礼物。”傅游易向麦可凑过去了一点,低声回答。
      他闻到了麦可身上清淡的香味,不是商场售卖的那种纸醉金迷的香水味,而是自然的洗发水味道。
      麦可露出欣赏的表情,赞叹:“盲盒啊,好像最近很流行。”
      傅游易机敏地问道:“麦小姐没抽过盲盒?”
      “没有哎,”麦可笑了笑,“我上学的时候不流行这个……对了,你几年级?”她突然转换了话题。
      “大二,经济系。”傅游易回答。

      “你学经济?”麦可眼神一亮,“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傅游易微微颔首。他对自己的专业水平很有自信——毕竟自小被誉为天才,考试常常满分,大一就自学到博士课程。或者说,他内心对回答麦可的问题有些跃跃欲试。
      麦可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已经皱皱巴巴的草稿纸。从纸质的泛黄程度看,那东西应该有些年头了。
      纸上写着麦可要问的问题。傅游易拿过来仔细瞧了几眼,在心中默默计算。
      “怎么样?”麦可有些紧张地问,“有答案了吗?”
      傅游易踌躇片刻,把那张纸还给了麦可:“有是有了。”他不忍麦可失落,但天生的理性思维却不允许他做出任何的欺骗。“这道题应该被归为数学的范畴,”傅游易告诉麦可,“答案是无解的。”

      “哦,”麦可微微叹气,“怎么都这样说。”
      “麦小姐还问过其他人吗?”傅游易追问。
      “我问过一些学数学的,他们的回答跟你一样,”麦可重新微笑起来,眼底的落寞一闪而逝,“不过当初给我这张纸的人是学经济学出身,我想着会不会是解题思路不一样。”
      “他是谁呢?”傅游易按捺不住好奇。他不得不承认,虽然答案无解,但出题人很有水平。
      “一个旧识啦。”麦可俏皮地眨眨眼,“哎,算了,我们继续逛逛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才想起要问傅游易的名字。
      傅游易胸腔里不知为何涌入些许激动的情绪,他强作镇定道:“我叫傅游易。”
      麦可看着他的眼睛微笑:“你好,小傅。”

      那是傅游易对麦可的初印象。
      第一眼见麦可,傅游易只是觉得麦可足够特别,但当他看麦可越久,就越被她吸引。连她那对与众不同的胡萝卜耳钉也显得独具魅力。
      麦可。麦可。麦可。傅游易在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冲动,像脱离肉.体的游魂一般跟着麦可逛完了整座校园。

      -

      那天校庆日结束,傅游易回宿舍召开紧急会议,向舍友请教怎样能追到女孩儿。
      他的死党宋寻闻言大吃一惊:“你有喜欢的女孩儿了?是谁?咱们学院的吗?”
      傅游易说“不是”。
      他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麦可站在湖边喂天鹅的样子,又开始变得飘飘然,喃喃道:“她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女人。”
      宋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中毒了吧?”说他现在这副样子很像喝了迷情剂。
      傅游易不知该怎么解释,他静了静,反问宋寻,“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相信,”宋寻想当然道,“你遇到的人一定是个大美女吧。”
      傅游易摇了摇头,嫌弃宋寻的用词太匮乏了,事实上,光用好看是没办法形容麦可的。傅游易长到二十岁,见过许许多多美艳或清纯的年轻女性,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麦可这样的女人。
      麦可就像花瓶旁边的五彩八音盒,像需要连连闯关的迷宫游戏,让傅游易爱不释手,令他产生解谜的冲动。
      他想起一句歌词——“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动起来。

      宋寻对傅游易的勇敢表示钦佩,出于友情的考量给他支了一招。
      “你可以约她去看演唱会,我这儿正好有两张票,送给你了。”
      傅游易拿过来一看,地址在香港的红馆。
      “陈奕迅时隔九年再登红馆,演出一定不同凡响,”宋寻说,“约女孩儿还是带她去听情歌合适,等Eason的歌一响,你就跟她表白,成功率有百分之八十九点九。”
      傅游易不确定麦可喜不喜欢陈奕迅,但还是收下了宋寻的礼物。当晚,他鼓起勇气,拨通了麦可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三声就被接通了,随后,傅游易听见了麦可的声音。
      “喂,请问哪位?”
      傅游易心跳加速,捏紧手机,结结巴巴道:“麦…小姐。”
      “是小傅吗?”麦可认出他的声音。
      “我是。”傅游易立马说。
      麦可笑了,问他晚上怎么没课,找她有什么事。
      “麦小姐,”说出这句话时,傅游易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绞紧了,“…你喜欢听陈奕迅吗?”

      麦可安静了一会儿,在电话那头很轻地笑。
      “陈奕迅啊…还挺喜欢的,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朋友送了我两张票,下周六在香港红馆有陈奕迅的演出,”傅游易冲动地说,“我能约你一起去吗?”
      一秒、两秒、三秒……傅游易发誓,那是他这辈子最紧张忐忑的十秒钟,甚至比两年前高考查分的时刻还要关键。
      他听着麦可轻盈的呼吸声,想象着麦可现在的样子。
      麦可也许会很吃惊,她可能微张着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讶异,她也可能因为纠结而紧咬下唇。
      很快,听筒中再度传来麦可的声音。傅游易的幻想结束了。

      “下周六我可能不太有空,”麦可说,“要加班。”
      “…麦小姐还需要加班?”傅游易问。毕竟能够随便给不是自己母校的长山大学捐赠五千万的人,大部分是无需亲自加班的。
      傅游易把他的疑问提出来,麦可一下子就笑了:“那可不是我的钱。”
      她没再解释,反而问傅游易:“你能约别人去吗?”

      这在傅游易看来,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然而他现在不能直接跟麦可说,麦可是他唯一想要一起去看演唱会的人,也不能说,他喜欢上了麦可。
      “不能,”傅游易说,“如果麦小姐不去的话,我就把票扔了。”
      麦可为难地啊了一声,似乎觉得很可惜。傅游易抓住机会很快地说:“陈奕迅的演唱会很难得,加班随时都可以加的。”
      麦可好像快要被他说服了,赞同道:“有道理。”
      “如果麦小姐愿意去的话…”傅游易说到这里脸变红了,声音越说越小,“…我会很高兴的。”

      傅游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冥冥之中预感到,麦可会因为他有可能的高兴答应他的请求。
      果不其然,麦可笑了,说:“那好吧,一起去听听也不错。我好久都没去演唱会了呢。”
      傅游易大喜过望,约定好下周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麦可用轻柔的声音跟他说晚安。
      挂下电话,傅游易狂奔回宿舍,推开门大喊:“有没有人想吃夜宵?今晚我请客!”
      “成功啦?”宋寻扯开窗帘,探出一个头来。
      傅游易点头,掩饰不住笑意。
      “我去,你牛逼啊,”宋寻从床上跳下来,“约会是脱单的第一步,兄弟,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直到吃宵夜的时候宋寻还在盘问傅游易那女孩儿是谁。傅游易被他问得不耐烦了,只好如实交代,说是他在校庆日负责迎接的贵宾。
      “…她不是学生?”宋寻一愣,“跟我们不是同龄人?”
      “不是。”
      “那她多大了啊?”宋寻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
      老实说,傅游易不知道。
      麦可保养得很好,外表介于二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但每当她俏皮活泼地眨眼,或者开些轻松愉悦的小玩笑,傅游易就总觉得她还是长不大的女孩儿。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爱上她了,”傅游易坚定地说,“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人。”

      傅游易以前只喜欢学习和打篮球,认为恋爱代表无谓和低效。遇到麦可以后,傅游易相信爱情了。

      -
      傅游易煎熬一整周,总算等到了演唱会那天。
      他精挑细选,结合宋寻的参考意见,换上他珍藏的詹姆斯三色球衣,外加黑色运动长裤,整个人显得英挺有活力,帅气逼人。
      “兄弟,我都快被你迷倒了,”临出发前,宋寻替他加油助威,“大胆上吧,你可是院草,一定行的!”
      傅游易对宋寻笑了一下,嘴唇有些哆嗦。

      他和麦可相约在机场见面,然后一起坐飞机去香港。傅游易提前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在候机厅等了很久,期间给麦可发了几条消息。在飞机起飞前的十五分钟,麦可才姗姗来迟。
      麦可是跑着过来的:“…抱歉,刚才地铁坐反了。”
      傅游易连忙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麦可接过去,对他嫣然一笑:“谢谢。”傅游易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太久。

      在飞机上,麦可靠着椅背很快睡了过去。傅游易偏头看向窗外,觉得就连云层都变成了心形,这是美好的一天,象征他和麦可的未来符号,他们会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然而到了香港,傅游易才发觉他把一切都想得太容易了。

      起初,麦可只是在认真地看演唱会,连傅游易给她买的可乐都没喝一口。
      当陈奕迅唱起那首《人来人往》的时候,麦可哭了。
      那不是陈奕迅最出名的歌,在这之前傅游易甚至都没听过,何况他在现场亲耳听见,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哭的。
      傅游易坐在麦可身边,突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啜泣。
      麦可单薄的双肩轻轻抖动,她遥遥地望向台上,跟着一起轻声哼唱。傅游易看到了她眼角转瞬而逝的晶莹的泪水。
      直到演唱会结束,傅游易都想不到该说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笨,是个懦夫,宋寻说过女孩儿哭泣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一个拥抱,而傅游易甚至不敢给麦可递一张纸巾。
      就算他们以后在一起,麦可肯定也会有悲伤的时刻。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走出演唱会场馆,麦可似乎看到了熟人,拽着傅游易就急匆匆地往某个方向走去。
      “我们去找烤麦麸乐队。”
      在路上,麦可向傅游易简单介绍了一下她和烤麦麸乐队的渊源。
      “我人生中去听的第一场演唱会就是烤麦麸乐队的,”麦可笑了笑,“那个时候烤麦麸乐队还完全不出名,几乎没有人过来看。”
      傅游易长腿一迈,跟上了麦可:“那麦小姐当时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呢?”
      麦可回忆了一会儿,说:“很偶然。”

      提到烤麦麸乐队麦可就有很多话可以聊,她和傅游易说了很多——乐队成员居然是一对夫妻,主唱叫艾蔚,是个喜欢染红头发和飙车的酷女人。她老公的艺名叫噗噗,是乐队的贝斯手和作曲家。
      “噗噗也很酷,”麦可补充,“不过他不怎么爱说话,艾蔚都可以当他的传声筒了。”
      傅游易变得有些敏感,他停下来问:“麦小姐也喜欢噗噗那种类型的吗?”

      麦可惊讶地回头看他。傅游易只好又跟了上来,有些赌气地说:“你们女孩儿是不是都喜欢爱耍帅的男生?”
      麦可被他逗笑了,安抚道:“我不喜欢噗噗这种。”
      “再说了,小傅你也很帅啊。”她又说。
      傅游易觉得自己又好了,但还是不太相信,问麦可:“真的吗?”
      倒不是说他不相信他长得帅。傅游易长这么大好歹也是从小收情书收到手软的类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只是想确认麦可的话是否属实——
      麦可喜欢他吗?还是说在敷衍他?

      “真的啊。”麦可笑意盈盈地看着傅游易,眼神却很遥远,她意味深长地说,“你总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和你一样帅。”
      傅游易隐约从麦可的语气中察觉到危机,急急地发问:“那个人是谁?还跟你有联系吗?”
      麦可抿了抿唇,似乎在笑他的心急。但这一次,麦可没有马上回答傅游易的问题。
      他们停在了人潮汹涌的广场中央,仿佛所有人都往反方向走。
      过了一会儿,傅游易听见麦可很轻地说:“没有联系了。”
      “但我很想他。”麦可说。
      场馆内的灯一盏盏熄灭了,这是夏末的傍晚,夕阳变成火红的颜色,凉风浸润了湿意。

      傅游易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不会有机会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麦可的手,说:“麦小姐,你听我说。”
      麦可的手很小,手心很凉。傅游易停顿了几秒,没有感受到她的抗拒,这才握着她的手抬起来,贴在自己的侧脸上。
      他终于有勇气凝视着麦可那双美丽、明亮的眼睛,说出那三个字。
      “我爱你。”

      不像年轻女生接受表白会脸红,麦可只是很温柔地看着傅游易。过了一会儿,傅游易看见她笑了。
      “小傅,你今年二十岁了吧?”
      傅游易点了点头,有些困惑地问:“怎么了吗?”
      “你知道我多大了吗?”麦可冷静地看着他。
      傅游易说不知道。
      “我三十五了。”麦可说。
      他们走上附近的天街,正好能望见中环的景色。路旁的街灯照在麦可光滑平坦的脸上,显得她又白又年轻。
      傅游易有些意外,因为他的确没想过麦可的真实年龄,但麦可跟他说了,他又觉得恰到好处。
      他觉得他爱麦可,当然不是爱麦可的年轻。大学校园里有无数年轻活泼靓丽的女孩子,也有不少给傅游易写过情书的,傅游易都无动于衷。
      傅游易对麦可动心的理由很复杂。
      或许是因为麦可神秘,麦可爱笑,麦可纯真,让傅游易渴望参与她今后的人生,成为她那些故事中的一部分。

      “我不介意,”傅游易固执道,“十五年后我也会到三十五岁的,麦小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麦可显得更惊讶了,似乎不相信傅游易的肺腑之言,但没有要取笑他的意思。
      她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抬手替傅游易整理了下衣领。
      “你说的爱,我能理解,”麦可抬头望着远处宽阔暗沉的路面,轻轻地说,“每过几年,我都会遇到一个人,在那些时候我曾经觉得我很爱他们。”
      “但这不是爱,”麦可看向傅游易,笑着说,“是幻觉。”
      傅游易愣了一会儿,感到有些生气:“麦小姐,你不相信我?我是…我是真的爱你。”
      “你才认识我多久啊。”麦可似乎觉得好笑。
      傅游易不善辩解,被她笑得下不来台,苦恼地皱了皱眉,扔下一句:“反正我就是爱你。”
      “好吧,好吧,”麦可安抚他说,“过段时间你就会改变你的看法的。”
      傅游易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又听见麦可笑道:“现在先跟我去找烤麦麸乐队。”
      她把双手都插进了风衣口袋里,傅游易想牵手都没办法。

      -

      麦可带傅游易来到烤麦麸乐队的基地。
      称是“基地”,其实只是由一处废弃仓库改建的简易工作室。门外的场地堆满了杂物,大部分是弃之不用的钢材,还有一些断了弦的吉他和缺胳膊少腿的架子鼓。
      麦可跟傅游易解释说,她了解的烤麦麸乐队喜欢四处旅居,在每座城市都留下印记。如果他们来香港,就一定会在这里。
      傅游易问:“他们知道我们要来吗?”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麦可却在一片昏沉之际更加光彩照人了。她的长发柔软,平滑地垂至身后,抬手整理碎发的时候,傅游易发现她靠近手腕的位置有一颗小痣,像点在白玉间的一滴墨迹。
      麦可笑了笑:“不知道。”
      “小傅,”麦可突然叫傅游易的名字,“你有没有听过烤麦麸乐队最后一张专辑?”
      傅游易愣了愣,隐约记得他好像是听过的。
      那还是他读高中的时候,其中有一年,烤麦麸乐队因为一首名为《鸵鸟》的歌爆火,全国各地都在竞相传唱,可谓风光无限。
      所有人都以为,烤麦麸乐队会趁着风头正盛多出几张专辑,没想到在下一年,他们却突然宣布退隐,自此销声匿迹,到现在几乎找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了。
      “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写的,”麦可轻声哼唱了起来,“我走遍世界每一处角落,期待你的来信,我回忆与你的每一寸光阴,直到时间的边际。”
      傅游易似懂非懂,只是觉得,麦可唱歌是很好听的。
      “离别之后再相聚是不一定的事。”麦可笑了下。
      说完,她撩开卷帘门,率先走了进去。

      傅游易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突然感到近似于颓然的挫败。麦可在笑什么,在看什么,心里想的什么,他都不能完全地理解,或许这也是麦可不肯接受他的原因。他太不懂女人的心了。
      傅游易在门外踌躇不安了三分钟,才跟着进去。
      一进门,他就看见三人围着一张桌子,背对着他。
      “他来了?”艾蔚抬头看了一眼,“这就是你新交的小男友?”
      “不是男友。”麦可无奈重复。
      噗噗似乎不感兴趣,只是拿了吉他兀自坐在那里调音。

      傅游易局促地站在门口,跟他们问了声好。
      “唉,终于来个年轻人,”艾蔚招呼噗噗说,“老公,你快去给这个弟弟泡杯茶。”
      噗噗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傅游易感到惊讶。
      他熟知的烤麦麸乐队已出道二十余年,按理说至今两人已年过四十,但艾蔚看起来却仍和年轻人一般,染着粉红色的头发,吃五彩缤纷的泡泡糖。噗噗则身形高大,从始至终保持高冷。
      说起来,麦可也是这般。
      如果仅从外表上看,恐怕全世界的人都猜不到麦可有三十五岁,换句话来说,就算麦可三十五岁又怎样,她具备着能让傅游易心无芥蒂爱上她的本领,这就足够了。
      麦可没有加入他们的聊天。她正背对着傅游易,好像在翻一本相册。
      艾蔚和傅游易聊了几句,回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叫道:“停!”
      “怎么了?”
      “我找到了,”艾蔚得意地指着某张相片的角落,“哈,周述在这儿!”

      听到这个名字,傅游易猛地顿住了。
      这个名字从高中开始就经常被他写在课桌的左下角,上大学之后,在专业课堂上也经常听老师提起。
      周述,国内最有名的青年经济学者。
      傅游易很少谈论梦想。还是高中生时他实在不算很懂,直到某天在网上浏览到一则关于周述的人物访谈,顿时被他清晰的逻辑和理性的思考深深地吸引了。上大学之后,为了进一步追寻周述的脚步,分专业的时候傅游易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经济学。
      他愣在原地,听艾蔚和麦可聊天。
      “这些年都没碰到他。”艾蔚说。
      停顿了几十秒,麦可似乎笑了一下,而后道:“我也很久没见过了。”
      “唉,真是造化弄人,”艾蔚不无惋惜,“以前,我总以为你俩最后会在一起。”
      傅游易死死地盯着麦可略显脆弱的背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子边,一把抢过了那本相册。
      他睁大眼睛,看到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上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正朝镜头开心地比耶。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少女时代的麦可。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高个子、身材瘦削的男孩儿,似乎比现在的傅游易还要小一点,那应该是年轻版的周述教授本人。
      他立马想起搜索引擎上常用的那张周述的照片——一个三十五岁的平凡男人,还是很瘦,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皮肤晒得有些黑。
      和二十岁的鲜活的傅游易他自己相比,如今的周述就像一颗毫无生机的老树,根本配不上麦可。
      麦可吓了一跳,在旁弱弱地问:“小傅…你怎么了?”
      “麦小姐,”傅游易放下相册,低头看着她问,“照片上这个人是周述教授吧?”
      “是…”麦可迟疑再三,点了下头,“你认识他?”
      “他是我们学院的荣誉教授,不过这几年都在海外从事研究工作,我也没见过他。”傅游易解释完,随后急迫地问,“麦小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麦可答应了。
      “周述教授到底好在哪?他长相普通,年纪也大了,根本就不适合你。”

      傅游易承认自己有许多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很帅,也很有体力,可以随时为麦可提供保护。要是麦可真的和周述重逢了,那才是真正的糟蹋。
      想到这里,傅游易突然抗拒这种可能性。爱是占有,以前傅游易不明白,现在他是嫉妒得要疯了。
      他弯腰抓住麦可的一只手,剖心剖肺地向她表白:“麦小姐,你别去找周述了,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好好爱你的。”
      傅游易心想,可能麦可会被这样子的他吓到的。
      但麦可不知道的是,从见面开始,他对麦可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爱字,仿佛用尽他半辈子的勇气。
      傅游易沉静地等着麦可的宣判,某一刻,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如果麦可答应,他就带麦可远走高飞,去遥远的国度生活,或者四处旅居都好,总之就是让她离周述远远的。
      他实在没想到的是,麦可探究地看了他几秒钟,忽而笑了:“我没去找周述啊。”
      “我找不到他的。”她说。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傅游易在麦可脸上看到了她跟着陈奕迅轻声哼唱《人来人往》的神情。他以为麦可又会哭,但麦可没有。
      噗噗从厨房走出来,不知所以地看着他们。
      “好啦,”艾蔚从身旁拿起吉他,笑了笑,“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总不能让你们的耳朵空荡荡地回去。”
      傅游易愣了下。
      “每天必须听一首好歌才行,”艾蔚解释般地说道,“不然你不觉得你的人生有所荒废?”
      “无论产生多么痛苦的情感,音乐总能治愈。”艾蔚清清嗓音,又说,“来自我老公的至理名言。”
      噗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侧头轻声问:“唱什么?”
      “就唱麦可和周述都说好听的那首吧。”艾蔚想了想,“小傅,你也听听看。”

      “这首歌,名为《夏末告白》。”

      -

      这是寻常的夜晚,中环遍布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购物中心,彩灯将城市的夜空打造成梦境一般的国度。他们所在的仓库藏在地图上一个隐蔽的角落,里面却响起了不同于周边破败景象的,美妙得足以铭刻在生命中的歌声。
      麦可坐在木制的旧板凳上,忽然想起三天前她在浏览新闻时无意中看到的,周述被长山大学特聘为专项研究员,不日将回国的消息。
      其实她刚才对傅游易撒了谎。
      周述对于她来说,早已不是一个想找却找不到的人,而是缺乏信心去触碰的高价品。
      一方面,她希望周述毫无保留地爱她;另一方面,她又害怕周述爱她。
      如果能够重来,三十五岁的麦可想对十五岁的麦可说,不要怀疑自己的预感。实在担心的话,就看看身边的人。
      更重要的是,好好珍惜。

      回望过去,麦可觉得她走得每一步都未免太仓促了,她急不可耐,力图证明她拥有的就是她想要的爱情。
      那些横亘在岁月中间的记忆又算是什么呢?它们终将模糊、淡化、慢慢消亡,如同向宇宙发射的信号电波,没有明确的终点和事先预设好的路线,却是切切实实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回,麦可没能控制住汹涌而至的情感和泪水。

      《夏末告白》还没唱完,傅游易听睡着了。
      直到整首曲子演完,艾蔚收起话筒坐到麦可身边,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酒,有些无语地说:“服了,又来一个不懂音乐的。”
      噗噗的脸色不好看,似乎没兴致来陪麦可聊天,撩起帘子走到外边散心去了。
      “原谅他,”艾蔚饱含同情对麦可说,“《夏末告白》是他写的,小傅这么不捧场,他有情绪很正常。”
      也多亏噗噗年纪大了,要放以前,他能和傅游易打一架。
      麦可笑了笑,望着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傅游易,想到一个人。
      艾蔚和她有一样的想法,问道:“你觉不觉得…小傅很像年轻时的周述?”
      麦可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装傻:“像吗?”她反驳说:“小傅要比周述帅点吧。”
      “那倒是,”艾蔚给予肯定,“但眼神和气质还蛮像的。音乐品味和周述一样令人堪忧。”
      麦可开玩笑:“你还在记仇。”
      “那当然,”艾蔚轻哼,“刚出道的时候开演唱会,周述几乎每场都在睡觉。你知道当时给我和噗噗带来多大的打击吗?”
      “周述是被我拉来的,”麦可起身替傅游易把睡乱了的衣领翻好,“原谅他。”

      艾蔚沉默下来,拿起吉他拨了一下弦,但没有再弹,只是定定地盯着麦可。
      麦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问:“怎么了?”
      “既然小傅和周述这么像,”艾蔚说,“不考虑从头来一遍?”
      麦可不理解艾蔚的意思。
      “小傅喜欢你,”艾蔚陈述,“他看你的眼神和周述一样。”
      麦可不知道周述看她的眼神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是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如果再年轻几岁,她可能会随便敷衍几句,轻易避开。
      麦可笑了笑,和艾蔚对视几秒,轻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跟小傅?”
      “没什么不可以,”艾蔚耸了耸肩,“到这岁数了你肯定明白,人还是应该活在当下。”
      “你错过了周述,不应该再错过一个傅游易。”

      很长一段时间,麦可没说话。
      时至今日,她早已失去反驳艾蔚的理由。年轻时可以打着“爱”的旗号,做冲动的事情。但三十五岁的麦可,经历过风雨,也学会不再自欺欺人。
      麦可再开口时,觉得很艰辛、很勉强,有些痛苦地对艾蔚说:“周述是不一样的。”
      她又怎么能用言语来形容,少女时代找遍整座校园发现周述那一刻的欣喜,照亮了她过往黯淡的人生,以及周述合上课本朝她走来,微低着头叫她的名字,她体验到最稚嫩生涩的悸动。
      周述与任何人都不一样,可惜麦可明白得有点晚了。

      这时,噗噗带着满身的烟味走进来:“打扰一下。”
      麦可回过神来,笑着问:“怎么了?”
      “什么感受?”噗噗没什么温度地说。
      麦可茫然地看向艾蔚。
      “问你听完《夏末告白》有什么感受,”艾蔚翻译一遍,“这曲子他重新改编过的。”
      噗噗心中只有音乐,根本不关心女人的深夜谈心。
      她恍然大悟:“曲子很好听。”
      艾蔚啧了一声:“能具体点吗?”噗噗的脸色也变差了。
      “好吧我重新说,”麦可自知失言,生怕惹怒这两位创作人,又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回答,“是一首充满回忆感的歌。”
      艾蔚被勾起了兴趣:“你展开说说。”
      “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麦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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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日落表示现在时,日出表示过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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