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洛南醒来已经是六点了。

　　一回家她就倒在床上昏沉睡去，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徐莉来过一次，摸了摸她的额头，给她换上睡衣，见洛南没事才悄悄离开。

　　洛南动了下肩膀，下床，翻开书包，周亭宴的校服躺在里面。

　　幸亏上面没有沾染血渍，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可就算没有留下痕迹，洛南的自尊心也足以让她对周亭宴升起难以启齿的羞耻感。

　　生长期的身体是一株破壳而出的幼苗，娇嫩而敏感，腹部的疼痛同时孕育着新的未来，一阵阵的钝痛中，洛南开始胡思乱想。

　　周亭宴应该不会在意这件被弄脏的外套，可如果她把外套还给周亭宴的时候被嫌弃了该怎么办？

　　洗干净的外套挂在阳台上，沉沉垂下。

　　洛南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

　　风很舒服，带着令人晕眩的桂香。

　　同样金色的香气也裹挟着一粒桂子，洒在了少年书桌上。

　　周亭宴烦躁地将书合上。

　　陆嘉文取笑他：“离开洛老师就做不了作业了吗？”

　　周亭宴：“滚。”

　　陆嘉文：“这几天让南姐好好休息吧，生理期挺难受的。”

　　程念真：“……你怎么懂这么多。”

　　陆嘉文：“你忘了我姐吗？”

　　陆嘉文有两个姐姐，只跟他相差没几岁，他几乎从小被姐姐们压榨着长大。

　　程念真听上去不太高兴：“你们张口闭口洛南，明明我马上就要生日了。”

　　陆嘉文忙不迭地讨好闹脾气的大小姐：“这怎么能忘呢。今年也是在你家里办吗？就我们几个聚聚，还是邀请班里的人？”

　　因为家里长辈关系，他们三个从小就认识，后来上了同一所学校，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分开过。

　　程念真：“没想好。”

　　她故意问周亭宴：“宴哥，你来的话会带上洛南吗？”

　　周亭宴莫名其妙回答：“我带她干嘛。”

　　过去的生日都是他们陪程念真过的，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程念真压下翘起的嘴角：“那你对她那么好干什么，真的把她当成妹妹了吗？你别忘记阿姨了。”

　　周亭宴没有说话，他转着手中的笔，目光停在不远处的小提琴上。

　　-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周亭宴并没有提及外套的事情。

　　洛南多少放心了一点。

　　林若然倒是笑嘻嘻地看着她，问她，也不说为什么发笑，气得洛南直挠她痒痒，最后才偷偷告诉洛南：“周亭宴的衣服，值这个价。”

　　她偷偷比了个一个数，把洛南吓了一大跳。

　　“初三有人想要买，宴哥谁也不给。有一次衣服差点被偷走了，气得他直接捅到校长那里去了。”

　　洛南沉重地点头，心想自己现在也是有存款的人了。

　　但周亭宴的衣服还是要还回去的。

　　这几天天气好，衣服被晒得香喷喷的。

　　洛南将衣服叠好后，鬼使神差地将脸颊埋在柔软的布料上，洗涤剂的清香带着阳光的温度，周亭宴身上的味道已经散尽了，他留下的温度却还在。

　　那是一种洛南从未奢求过的安定感，仿佛她身处再怎么绝望的泥淖，少年人并不算结实的臂膀也会有力地，坚定地，给予她一个拥抱，供被打湿羽毛的雏鸟歇歇脚。

　　她对周亭宴产生了不必要的依赖。

　　尽管很轻微，可触及到周亭宴的视线之际，她的内心总是会雀跃不已，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鸟唱着歌接近花朵，她想谢谢周亭宴，感谢他的维护。

　　要是他们能够成为朋友就更好了。

　　洛南曾期待自己有一个像周亭宴一样的哥哥，能够勇敢地挡住舅妈的责骂和暴力，告诉她永远有人在等你，他们会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可过去的十多年里，洛南的期望一次次落空，徐莉直到今年才将她带离魔窟。

　　周亭宴不要她做妹妹，但没准，她可以有一个周亭宴一样的朋友。

　　她把校服抱得死紧，克制自己的笑容，像是往常一样走到了周亭宴的房间前。

　　周亭宴的房门没有关严，模模糊糊的人声传出，她听见周亭宴说：

　　“不要搞错了，我说过洛南不是我妹妹。”

　　“朋友？你开玩笑吧，小跟班还差不多。”

　　周亭宴纠正陆嘉文的话。

　　洛南看上去太小了，说是朋友没准还有人觉得他诱拐小学生。

　　房门被敲了两下，周亭宴挂掉电话：“进来。”

　　洛南把书放下，又用那种不安的眼神看他：“今天还学习吗？”

　　周亭宴：“……”

　　他也没做什么吧？

　　洛南确实不在状态，走神了好几次。周亭宴想把她赶回自己房间躺下，洛南偏不要。

　　她苍白着一张脸，气若游丝地说：“不行，我得看着你写完……你这题又做错了。”

　　不知道她哪来的这股子邪门劲儿。周亭宴暗地里吐槽着，自动笔在手指间转了两圈，又牢牢钉在纸张上，写下一行数学公式。

　　不学完，她就算痛死也不会走的。

　　等他结束作业，椅子上早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少女面颊白得有些病态，眼下有显眼的青黑，她闭着眼睛，眼睛紧紧地攥着说好要还给他的校服。

　　周亭宴的手指勾了勾，将毛毯批在了她身上，抹出抽屉里的耳机带上。

　　她都快把这里当做教室了，拿个书比他还自然，也不差这一次。

　　洛南只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到八岁那年徐莉放假来看她，带她去超市买了很多玩具和零食，她刚刚想问妈妈什么时候能把她带走，她不想住在舅舅家里，徐莉就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老板的儿子出事了，她要提前离开，让洛南乖，不要给舅舅添麻烦。

　　舅舅连声说好，徐莉一走，就把她的零食抢了给自己儿子，赶洛南去拖地洗碗。

　　冬天的水冷冰冰的。舅舅为了省钱，连热水都不给洛南。

　　她的小手被冻得通红，冻疮又痒又痛。

　　眼泪在洗碗槽里砸出小小的涟漪，堆积如山的脏碗好像一辈子也洗不完。刚洗了不久，肩膀就酸痛不已。

　　洛南惊醒。

　　周亭宴的房间昏暗一片，唯独靠窗的茶几上亮着台灯，温柔的光线映亮他的脸颊，给朦胧的轮廓染上几分温柔。他的手指中夹着琴谱，漫不经心地敲着膝盖数拍子，周亭宴抬眼，声音有些发困：“醒了？”

　　洛南懵懵点头。

　　“回去睡吧。”

　　周亭宴的视线停留在琴谱上，“校服也带走，我有新的了。”

　　“好。”

　　洛南走出他的房间，才失落地看着手里的衣服。

　　不是哥哥，不是朋友。

　　连小跟班也算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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