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

　　可以做我女朋友吗？方文博问佳彤。他的声音听起来是温柔的，但是语速却很快，这样便显得他的问题带着些迫切。佳彤想起曾经吃过一种叫做麻团的油炸甜食，当外皮的的温度冷却下来的时候，咬开它，里面的豆沙馅仍是滚烫的。
　　方文博看佳彤没有回答，微微有些泄气，但又不舍得放弃，于是问她，你不喜欢我吗？
　　佳彤说，同你在一起，我是快乐的。
　　方文博紧绷的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说，做我女朋友的话，我会让你更快乐。
　　佳彤说，你是在追求我吗？
　　当然。
　　从一开始就是吗？
　　是的。
　　佳彤叹一口气说，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动真格地追过我。
　　方文博说，那多好，他们是要把你留给我的。
　　佳彤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来往的车流说，他们只是说，杜佳彤，我跟你做朋友吧。
　　方文博笑着说，你是在抱怨他们发现不了你的美吗？
　　佳彤没有说话，她静静站在方文博面前。方文博说，佳彤，能不能给我一个痛快的答案。佳彤仰头看着他有着浅浅双眼皮的大眼睛说，好吧。
　　方文博说，我爱你。
　　佳彤说，谢谢。
　　这个时候，你的回答难道不是我也爱你吗？方文博扶一下眼镜笑着说。
　　佳彤低头说，对不起，我说不出。
　　方文博揉一下她的头发说，知道了。这是她的第一次恋爱，哪有不害羞的道理。
　　佳彤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掌。她还不能够适应那些陌生的碰触。
　　那一天，方文博的心情异常地好。佳彤看着他笑，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愉悦起来。快乐，不就是应该这样地笑吗？

　　佳彤回宿舍对多多讲起今天的事情，多多问，你是认真的？
　　是的。
　　你爱他吗？
　　同他在一起快乐的话，就是爱他吧。
　　多多说，佳彤，你应该再慎重一些的。
　　佳彤说，多多，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郑重地追求过我，也从来没有人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过爱我。
　　多多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她握住佳彤的手说，佳彤，你会幸福的。
　　幸福。佳彤喜欢这个词汇。她想，快乐也是幸福的。

　　隔天，佳彤接到晓晨的电话，那时她正与方文博散步。彼时刚刚出现MP3格式的手机铃声，手机内常收到下载短信铃声的广告短信，类似的短信佳彤常常看也不看便删除了，但是有一次自广告短信的曲目列表中看到邓丽君的名字，她的手指便停在了删除键上。她没有删掉那条短信，反倒按照广告上的方法下载了手机铃声。那条铃声，一用便用了许多年。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怀。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现在这手机铃声在她与方文博共处的时刻响起，且屏幕上显示有柳晓晨的名字，佳彤突然有些隐约的不安，可是那些不安像是烟雾一般，看不清楚，也触摸不到。她带些犹豫地接起电话。

　　晓晨说，周日我有场比赛，就在萸城。
　　终于可以去看他的比赛了吗？可是，是要怎么去看呢？同方文博一起？佳彤偷偷瞥一眼方文博，他正看着自己，眼睛里的光芒一如既往是柔和的。
　　我周日有事情。佳彤说。
　　听筒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声，佳彤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然后她听到晓晨说，那你忙你的事情好了，反正以后也有机会。
　　佳彤说，谢谢。
　　晓晨说，最近还好吗？
　　还好。
　　前阵子我去琼海市集训了，所以一直没有联络你。
　　我知道，你给我发过彩信的。
　　有空的话出来吃顿饭吧，上次见你的时候你瘦了一些。
　　佳彤说，我这么胖，瘦一点也好。
　　谁说你胖，叫他来，我替你骂他。千万不要乱减肥，你妈妈说得很对，女孩是要胖一点才好看的。
　　佳彤却说，我还有事，先扣电话了。
　　晓晨的声音变得低了一些，他说，好吧。

　　佳彤结束通话的时候方文博笑着问她，刚才是谁？听你讲电话的口气似乎很紧张。
　　朋友。佳彤说，说罢又补充一句，旧同学。
　　男同学？
　　佳彤点点头。
　　喜欢过他？
　　佳彤摇头。
　　他喜欢你？
　　佳彤说，我们是朋友。
　　她没有撒谎，在她心中，比朋友多一点，本质上，仍然只是朋友，永远也穿越不到恋人的程度。
　　方文博又问，他约你见面？
　　嗯。
　　为什么不见？你说周日有事，是什么事情？
　　同你在一起。
　　方文博大声地笑了，伸手揽过佳彤的肩膀，佳彤却轻盈地避开。她仰头对他说，别这样，求你了。
　　好好好。方文博无奈地笑笑。他想，他会尽快让她适应的。
　　但是方文博其实并没有太多时间让佳彤适应，因为寒假就要到了。

　　方文博来自南方的麓州市，那里虽是小城市，经济却十分发达，遍地皆是名车，房价每平米要以万计。他的家中经营一间中型规模的服装厂，故此也算家境颇丰。每逢假期他从不委屈自己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返回家乡，总是乘飞机的。于是在寒假快要到来的时候他也帮佳彤订了一张飞机票，然后告诉佳彤不要买火车票了。佳彤却说，我爸妈会来接我的。方文博没去过泺城，但是因了佳彤的缘故在网络上搜索过与泺城有关的信息——每多了解一些她故乡的信息，他就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更近了些——他知道萸城与泺城间的车程大约是四个小时，由此又不免感叹佳彤的排场以及父母对她的呵护。
　　佳彤说，你一说回家我又想到我的一个朋友了。说罢马上拿出手机来拨出一个号码。方文博看着她的动作想，为什么佳彤提到旁的朋友都是这样地自如坦然，独独对那天的那通电话有所保留呢。但是他实在想不出佳彤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她没有恋爱过，甚至连被男孩追求的经历都没有过，这样纯洁的女孩，会有什么样的过去呢？那通电话的发起者，至多只是她“同桌的你”而已，这没什么可怕，总有一天，他会让她释怀的。

　　佳彤的电话打给妍玫，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妍玫说，佳彤，我换了新工作，在酒吧驻场。佳彤疑心这份工作是与那名摇滚歌手有关的，不过她不想问起，她只知道妍玫是她的好友，其余一切都并不重要。
　　妍玫继续说，过年我就不回家了。
　　佳彤说，我爸妈来接我的，可以带着你一起。
　　妍玫说，假期里如果加班，薪水会多很多。而且我那个家，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佳彤小心翼翼地问，妍玫，你的艺考怎样了？
　　电话的另一端稍沉默了一会，然后妍玫说，佳彤，以前我很天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现在我明白，单是生存已经不易，哪里还有余暇求学呢？
　　佳彤有些鼻酸，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妍玫，若是她在自己面前就好了。她会握住她的手。
　　隔了电话，妍玫仍能猜透佳彤的心思，她说，别为我哭。我对现在的状况已经满意许多了，毕竟已经开始接近演艺圈。
　　佳彤说，希望你早日遇到伯乐。
　　妍玫说，佳彤，谢谢你。
　　妍玫，我们是朋友。
　　年前再见一面吧。
　　好。
　　结束通话后，佳彤为妍玫唏嘘过后忽然想，柳晓晨，今年你是不是仍旧不会回家呢？

　　三天后佳彤同妍玫见了面，约定的地点却不似过去那般偏僻，而是在市中心的商业街。再繁华的商业街，也会有闹中取静的茶室。茶室内温暖如春，室内充盈的茶叶微苦的香气。佳彤对服务员说，要一壶玫瑰普洱吧。服务员微笑说，冬天喝普洱，最是暖胃。佳彤点一下头，稍稍侧脸看一眼身旁的方文博。方文博也正看着她，眼神与室内的气温是一致的。
　　我不喜欢喝茶，他说。
　　佳彤笑说，我也不喜欢咖啡。
　　不过为着见你的朋友，我愿意陪你坐在这里。
　　佳彤转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没有说话。那日的通话后，她又发了一条短信给妍玫，妍玫，我交了个男朋友。妍玫的回复很久才发送回来。她说，柳晓晨知道吗？佳彤说，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他，也许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妍玫回复说，那见面的时候带着你男朋友一起吧。
　　于是，便与方文博一同来了。

　　方文博一直觉得，自己与佳彤完全不像是真正在恋爱，他没有拥抱过她亲吻过她，甚至连她的手都不曾碰过几下。初遇爱情的女孩难免害羞，可是她的时间持续得也实在是长了些。有时他甚至有些悲观地想，是不是这女孩从来不曾爱过他？食色性也，年轻的身体对于那些原始的欲望比年长者有着更强烈的需要，稍有一点火苗，即可发展至燎原之势。然而佳彤却好似冰雕美人，看是可以看的，想要燃起她的热情，那简直不可想象。但是现在，她肯把自己介绍给她的朋友，也算是一种肯定吧。这样想着，方文博看着佳彤线条柔美的侧脸也微笑起来。
　　茶与茶点都上齐了，妍玫仍没有到。酒精炉里细细的火苗耐心烹着玻璃茶壶内的玫瑰花与普洱茶，栗色的茶汤十分明亮，普洱的醇与玫瑰的芬芳杂糅在一起，更是有让人愉快的香气。佳彤伸手准备倒茶，茶壶却被方文博拿起，他说，小心烫。说罢便为佳彤与自己斟茶。佳彤端起茶杯浅酌一口说，萸城的水果然比不上泺城，泺城的水要轻醇得多，而且是甜的。方文博说，你说得我都想去泺城了。
　　佳彤垂下睫毛看着透明的小茶杯内安静的茶汤，仿佛听到虎啸泉湍急的水声，那微湿的石板路亦能够浮现在眼前。白色小皮鞋踩着石板舒缓而闲适地前行，旁边是一双比皮鞋大上好几码的运动鞋……
　　方文博歪着头看佳彤的侧脸，微微下垂的浓密长睫让少女的面孔多了些静谧与忧伤，这个女孩柔弱得像是一块水晶，他真想把她捧在手心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佳彤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按下接听键，妍玫的声音轻快地自听筒内传来，她说，我到了，怎么没看到你？
　　我在二楼。佳彤说罢，便向楼梯口的方向望去。很快，那里出现了妍玫的身影。最显眼的是一条正红色的围巾和她浓密的黑色长卷发，然后是黑色长大衣勾勒出的纤细的腰和丰满的胸，修长的腿上穿着棕色皮靴，手上则拎着与皮靴同色的大手袋。这样的身影甫一出现便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佳彤对着她的方向伸一伸手，妍玫笑一笑，向她走来。
　　走近了，佳彤才发现妍玫是化过淡妆的。化妆不久的人难免因了手法不够娴熟而被人发觉出刻意修饰过的痕迹，佳彤觉得妍玫的眼线并不是那么地流畅，但是这毫不妨碍她成为一名赏心悦目的美人——现在的佳彤已经明白，妍玫确是美丽的。纵使第一次与她在萸城会面时她满脸皆是无法掩盖的憔悴，却仍是天然的美人。美人并不一定非要是杏核眼樱桃口，妍玫狭长的凤眼自有一种别样风情，而那两片丰腴的唇笑起来，则让她有了一抹孩子式的天真。

　　妍玫在对面坐下，含笑看一眼佳彤身旁的方文博，对他点一下头，方文博亦是对她微笑点头。
　　佳彤，介绍一下吧。妍玫一面说着一面摘掉围巾脱下大衣。这样冷的天气，她大衣内只有一件低领的深绿色毛衣，□□在衣领边缘若隐若现，十分性感。
　　他叫方文博。佳彤说着伸手拿起茶壶，方文博抢在她前面替妍玫倒茶。妍玫看着他们的动作，轻轻笑了。
　　你们是同学？妍玫问。
　　他大三，是经济学院的。
　　妍玫说，来得晚了，因为堵车。
　　没关系的。
　　普洱茶很好喝。
　　只是水比不上泺城。
　　妍玫笑说，在你心里什么都比不上泺城吧。
　　佳彤认真地问，妍玫，你喜欢泺城吗？
　　当然，但是我更爱萸城。妍玫说着大声笑起来，然后又说，不然我为什么死命地要留在这里。
　　佳彤说，现在的工作还好吗？
　　妍玫侧着脸想了一下，笑着说，不喜欢也要做啊，做着做着就做出头了。
　　佳彤的眼睛又有些湿润，妍玫忙说，别净说我，说说你们吧。然后稍稍转头看着方文博说，你是哪里人？
　　麓州。
　　哦，那是个好地方。
　　比不上泺城吧。方文博笑着看一眼佳彤。
　　佳彤又不说话了，她想，妍玫与柳晓晨是与自己不同的另一类人，他们永远把目光看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而自己的视线却只固步自封在一方小小的土地上。可是要她怎样忘记那里呢？那里有自己喜爱的泉水，有平静如镜的湖，最重要的是，那里是她所有记忆的根基。一旦失掉了那座城市，自己的记忆便再也没有了生存的土壤。

　　妍玫说，佳彤这人最怀旧。
　　方文博也没有说话，他想，怀旧的人也最长情。这样的想法让他不由得微笑起来。
　　妍玫笑着看了面前沉默的两个人，一个表情平静一个却面带笑容，于是她说，你们两个看起来还是挺幸福的。
　　佳彤的视线真诚地对牢妍玫的眼睛说，妍玫，你也会幸福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妍玫把手肘放在桌上托腮说，幸福这个词汇，对我来说有点像外语。
　　佳彤把手轻轻放在她托腮的手上说，别这样……
　　妍玫反手握住佳彤的手坐正身子说，今天的茶我请客吧，现在的收入还算不错。
　　方文博说，我已经结过账了。
　　妍玫偏着头对他笑说一句谢谢。
　　方文博说，你是佳彤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妍玫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觉得他表面看去是斯文有礼的，但骨子里却透着一份疏离与冷漠，不过他对佳彤倒是真正用心的，眉梢眼角皆流露着对佳彤的爱意，这样，也就够了。于是她说，希望你能同佳彤一直幸福下去。
　　方文博再一次微笑对她道谢，然后又看一眼佳彤。那一瞬，妍玫忽然明白为什么佳彤会做他的女朋友。

　　除掉稍成熟一些以及鼻梁上的那副眼镜之外，这个人的面孔五官，与柳晓晨是那么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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