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入非非

　　彦湛杉到了门口，看见店里满满的人，热气腾腾的火锅。
　　他转身看了眼江洋一身栗色的英式西装，问：“你不嫌这种店有味道了？”

　　店里的鲜肉切片机，垫着一米见方的冰块，推在店头，还真在先点先切。
　　生肉麻辣，各种味道都糅杂一堂，好不热闹。

　　然而，对初来乍到的彦湛杉来说，人多嘈杂有点儿晕，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江洋笑了笑，“彦哥，跟着你，刀山火海，我什么时候在乎过。”

　　“看把你夸张的，就一个火锅店。”彦湛杉瞥了他一眼，却单手蜷起来放在了鼻子下面，站在原地没动。

　　江洋看了看，明明是前面的人，没进过这种店，没有专业的服务生过来请他，这人该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一个小考核员而已，彦哥带我过去看看。”江洋在彦湛杉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快走到靠窗的位置了，突然彦湛杉脚步缓了下来。
　　因为凌栎就在前面，已经能看见她的背影了。

　　凌栎的确就在他们前面两个位置坐着。
　　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双手杵着下巴，看了看窗外。窗外黑透了，火锅店里亮着，并不容易看清外面。

　　但秋爽的身影太有特点，人豪迈性子也豪快，同系里送她个外号叫“炼狱杏寿娘”。
　　她魁梧飒爽的身影一晃，隔着马路凌栎也不会认错人，她对着手机正说着话，给秋爽发微信。

　　凌栎声音甜甜的，并没注意到身后，跟桌子上的电话继续说着：“我都看见你了，还不过来吗？”

　　这句话，彦湛杉清晰地听见了。
　　他看了眼旁边的江洋，不动声色，示意他往前走。

　　微信发过去之后，秋爽来的回信，被凌栎按成了转文字。

　　炼狱杏寿娘：【马上了马上来。】

　　凌栎又问：“你躲躲闪闪在躲什么呀？”

　　听见这一句，彦湛杉依然镇定自若，拉了一把江洋，又将他拽了回来。

　　江洋歪歪脑袋，进退两难。

　　炼狱杏寿娘：【我给你带样东西。】

　　凌栎撅起嘴，声音有些矫情，食指轻点着【按住说话】键，继续说：“不用想着给我带东西，下午画室里刚见了面。”

　　彦湛杉看了看江洋。
　　江洋可是晕了圈，还踹在兜里的双手立即拿出来，在胸前一摆，意思很明白：来不及准备了，什么也没带。

　　炼狱杏寿娘：【哈哈，是个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凌栎好像生气了，突然提高了嗓门，“你怎么还敢带人来！就我们两个，火锅治愈，不是说好了吗？两个人的约会！”凌栎带着脾气冲着手机故意尖声嚷嚷了起来。

　　彦湛杉微微蹙眉，突然把江洋往旁边一推，两个人隔开了一步距离。

　　江洋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靠过来，“我去，你们家找的这个考核员，脑袋后面也长眼睛，她是个人吗？”

　　炼狱杏寿娘：【急了吧。要带去的，是我的雕刻新作，沉思的马尔斯托。】

　　“哦，原来带来的不是个人呐。那你带他过来吧。”凌栎最后闷闷发了句牢骚，无聊地关掉了手机，杵着下巴继续观望着窗外。

　　彦湛杉跟江洋面面相觑。

　　江洋笑着转过身，唇声低语，“彦哥，我错了，你说得对，这考核跟刀山火海有一拼。我本来就喝得有点儿过了，别给你添乱，我回家了哈。”

　　“不许怂！”彦湛杉按住江洋的肩膀，一掌拍过去，将人往前面猛推了一把。

　　嗙一声。
　　不算轻也不算重。

　　但是，不偏不斜——
　　眼前突然跑过来一个抱着石膏雕像的女人。
　　如果她不是抱着石膏，差点儿跟江洋撞了个满怀。
　　因为抱着石膏雕像，巧了，让江洋跟石膏雕像撞了个满怀。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
　　突然好大嗓门儿，江洋没站稳，为了躲开对面人手里抱着的雕像，他直接一个踉跄坐在了凌栎对面空着的座位上。

　　江洋忍着胳膊上的痛，一双平时神气的丹凤眼微微垂下。
　　他真诚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撞坏了，我赔你。”

　　“赔？好大口气，你怎么赔。这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秋爽新作。”秋爽朝着江洋就瞪起了眼睛，一抡胳膊，正要放下雕像，可动作看着像要打人。

　　江洋不自觉间，凭着本能，赶紧胳膊一抬挡上了脸。

　　凌栎也被眼前突然相撞的两个人惊到了。
　　她立即回过神来，跟秋爽笑着说：“行了行了。谁让你把雕像带到火锅店里了，别吓唬人家小哥了。撞了也没事儿，就是个练习作品嘛。”

　　“不是，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到底谁是你的老相好。”秋爽嘻哈笑着，更接地气的俗话还没说出口。
　　她一抬头注意到了对面笔挺英俊的西装男人。
　　她忽然改口说，“栎栎，你的那个老相好，好像来了。”秋爽抬手指了指凌栎的身后。

　　彦湛杉此刻缓缓踱步过来，正要去扶江洋。

　　凌栎站了起来，转过身，这才看见了彦湛杉。
　　她挠了挠脑袋，问：“你、来了？”
　　她一下子想不到更合适的称呼，也找不到更顺口的台词。
　　毕竟，傍晚还在校园里接了他一捧花，公开了跟他的关系。

　　“哦？”彦湛杉垂眸望着眼睛还通红的凌栎。
　　他一开口，江洋跟秋爽，两个人四双眼睛，也跟着齐刷刷盯了过来。

　　彦湛杉从小到大都没怕过考试，没想到这次的考核，真的有几分棘手。
　　虽说做戏就得做全套。可是，他却是个没拿到剧本就强行被推上了舞台的陪演：伪装男朋友可以，但总得给一个上台下台的提示吧。
　　这、连个眼神都没有，说来就来。
　　彦湛杉心里苦哈哈。

　　但他双眸依然炯然，平视远处的店门，透着一副坦然自若又成竹在胸的气势。

　　他松了松领口的领带结，淡淡地说道：“看你一个人在这儿，过来陪你吃火锅。”看你在画室平白受了气，受了委屈，作为男朋友我有些心痛。
　　后面这句，彦湛杉抖了抖喉结还是咽了下去。
　　这种话，就是印在剧本上，他都说不出口。

　　“你看她一个人在这儿，你就进来陪她？哇，太浪漫了。”秋爽突然双手捂着嘴，差点儿放开大嗓门尖叫。

　　彦湛杉想了想，这是个问句吗，好像他得回答。
　　但背后嘈杂的各种声音，明显影响了他的思维。
　　跟一个大学生年龄的女孩子得说点儿什么才算浪漫，他的词库里还没存过这些词汇。

　　顿了顿，彦湛杉正色道：“对，你说的很正确。我就是看她一个人在这儿，就来陪她浪漫。”

　　咳咳咳，江洋好像刚刚撞坏了胸口，朝着彦湛杉咳嗽着，猛个劲儿的使眼色。

　　彦湛杉似乎恍然大悟，找到了关键词，补充道：“因为我是她的男朋友。”

　　凌栎闻声倒吸一口火锅热气，看着眼前英俊一张脸，满脸严肃地又一次宣告是她的男朋友。
　　虽然知道都是花钱消费而已，但她张口结舌地一下子好像因为屋里太热，脸上微微染了红霜。

　　对面还坐着的江洋总算松了口气，悄悄眨了眨右眼，一个WINK，示意他可以了。

　　彦湛杉嘴角刚刚勾起来，又立即放下了。

　　“哦，那你们吃吧。我突然有事。”秋爽站在原地，抱起她的石膏雕像，转身就要离开。

　　“喂，秋爽，你别走啊。说好了我们一起吃火锅的。”
　　凌栎一把将秋爽拉着，让她坐在了自己身旁。

　　她又抬眸对着彦湛杉，朝着对面努了努嘴，轻声问：“不介意就一起吧。”
　　毕竟刚刚这个男人在画室帮她解了围，她甚至还没道谢过。
　　嘴上这么说着，凌栎心中并不知道这个说要来陪她浪漫的男人会不会真坐下来。

　　“喂，你这个人，撞了我的雕像还一直赖着不走啦。”秋爽先坐下了，才注意到对面那个刚刚撞了她雕像，打扮时尚的男人竟一直坐着没站起来。

　　“他是我朋友。”彦湛杉朝着被他冷落了快一个世纪的江洋努了努嘴。

　　“噢，你们是打算一起来吃火锅的吧。”凌栎心里明知道这个租来的便宜男朋友不可能突然跑过来陪她“浪漫”，却想不通一个花店长怎么会突然来火锅店。
　　这么一看，她也总算释怀了：原来不过是跟朋友一起要来吃火锅的。

　　多看了眼对面一身栗色精良西装的男人，凌栎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背景，但又印象不深，一下子想不起来。
　　毕竟去沙画表演的时候，她只跟酒店负责人交流过，打工而已，跟雇主江洋并没直接接触。

　　等四个人坐下来了，凌栎问对面的彦湛杉，“你这个朋友，好像见过，怎么称呼？”

　　彦湛杉转过脸来看着江洋。
　　“哦，我叫江洋。”江洋打破沉默替他开了口。

　　他明白彦湛杉的顾虑：考核。不能暴露他是毕家少爷。
　　江洋赶紧又补充了句：“我姓江，单字洋。”

　　凌栎点了点头，指着旁边魁梧的闺蜜，“她是秋爽，我们都是A大美院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秋爽，竟然这会儿很安静。

　　凌栎转过脸看了看她，还抱着刚刚的石膏雕像，此刻从兜里掏出来了把刻刀。

　　她安慰秋爽说：“先吃饭吧，没事儿，晚上我回去陪你刻。”

　　对面的江洋，看了看雕刻，轻声询问道：“你是在意下巴刚刚被撞歪了吧。能给我看一眼吗？”

　　“你懂？”秋爽猛一抬头，嗓门大，一双眸子也豁然放光。

　　“嗯，略知一二。我在想，既然这是个沉思的侧脸，不如歪打正着，可以让他偏一偏头。”江洋伸手把雕像接了过去。

　　秋爽继续两眼冒光，出言豪迈：“哇，你能看出来这个人在沉思？你真懂呀！同学，今晚我请客，你想吃什么敞开来点吧。”

　　她递过去雕像，一伸手招呼来了服务员，“让这两个帅哥点单就好。”

　　服务员姐姐笑容端在，微微颔首，她冲着刚刚拿起菜单的彦湛杉，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您喜欢什么样的锅底？”

　　“你们选吧。”彦湛杉声音淡淡的。

　　此刻秋爽已经直勾勾地盯着手握刻刀的江洋。
　　而彦湛杉旁边的江洋，抱着个石雕，手握刻刀已经进入了雕塑的世界。

　　“不行，今天必须你来选。”凌栎读懂了秋爽的意思，口气不容商量。

　　此时，两个女生都看着他，明显在等他选。

　　他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进这种庶民火锅店。
　　但奔着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的精神，彦湛杉稳了稳神，坐得更直了。

　　“先生，您喜欢什么样的锅底呢。”服务员笑容可鞠，等了半分钟，才礼貌开催。

　　彦湛杉沉稳地转过头，看着窗外银杏叶子飘落，认真想了想，很严肃地答道：“我喜欢黄色的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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