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

　　三十一

　　桑夏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

　　灰粉色的窗帘打开了一道缝隙，早晨的阳光透进来，在墙上落下一条明亮的光带。看着眼前熟悉的米白色格子枕套，桑夏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

　　她努力地回忆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记忆断断续续的。离开周晨尧的生日趴时已经近十一点，她不希望打扰桑国成休息，于是让陈西彦直接送自己回了租住的公寓。

　　手机智能居家系统显示，昨晚公寓的智能门锁第一次被打开是十一点半，第二次是零点十分，前一次应该是两人进屋的时间，后一次则是陈西彦离开的时间。

　　这样算来，陈西彦在她家里逗留了四十分钟。

　　然而，桑夏实在记不起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身上穿着的棉质小吊带，总不至于是对方好人做到底，帮助自己沐浴又更衣吧。

　　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她给陈西彦发了条消息：【昨晚谢谢你送我回家。】

　　过了十来分钟，聊天界面一片安静。桑夏并没有放在心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顺势打开了手游。宿醉之后，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好在匹配的队友非常优秀，连胜起来毫不费力。

　　一口气玩了三局，大半个小时转眼过去。桑夏退回了微信界面，发现陈西彦依然没有回复。

　　她想了想，又编辑到：【为了表达感谢，我请你吃饭吧。你今天或者明天有没有空？再晚就不行了，我后天得出一趟很远的远门。】

　　发完微信后，她便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坐在床头看起了外卖。附近有一家味道不错的牛肉盖饭，深得桑夏的喜爱。可惜她家住得离学校太远，远到超出了配送范围。在家这几天尝不到美味，她甚是想念。

　　她乐滋滋地勾选完餐品，又切回了微信界面。陈西彦大概在忙，一连两条短信发过去，都如石沉大海。

　　桑夏锲而不舍：【？】

　　直到近十二点的时候，男主角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不客气。】

　　桑夏看着手机出神。

　　这个回答太言简意赅，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吃饭这事，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桑夏试探地问：【那什么时候出来吃饭？】
　　桑桑桑夏：【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烤肉店，就在你们工作室附近。就抽空出来一下，应该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Draught：【不用，最近没空。】

　　不甚积极的回复和惜字如金的言辞，让桑夏渐渐体会到陈西彦的疏远。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她能真实地感觉到，对方是在刻意跟她拉开距离。

　　为什么？

　　桑夏冥思苦想，认为问题出在陈西彦送自己回公寓这件事上。

　　琢磨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客厅的监控。刚搬进这间公寓的时候，桑国成担心她一个女生在外租房的人身安全问题，特地找人装了只摄像头。昨晚陈西彦在屋子里待的四十分钟，应该被完整记录下来了。

　　于是，桑夏打开电脑，从两人进屋的时间点开始仔细观看。

　　摄像头只记录了画面，并没有记录声音。直到看见监控回放，桑夏才确认，虽然只喝了少量的酒，但她的记忆确实断片了。

　　陈西彦扶着她进屋后，将她安顿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聊了十来分钟，两人一起往画室的方向走去。

　　画室里没有安装摄像头，于是接下来的视频如同静止画面。他们在房里足足待了二十多分钟，桑夏能想象自己是怎样兴致勃勃地给陈西彦展示她的得意之作。温书桃以前就说过，桑夏喝醉之后话很多，估计昨晚的陈西彦对这一点深有所感。

　　零点过三分的时候，陈西彦扶着桑夏从画室里走了出来。

　　桑夏已经完全站不稳了，一个踉跄，不小心扑进了陈西彦的怀里。另一位当事人对于突如其来的亲密措手不及，扶着桑夏的腰，一动也不动。

　　过了半分钟，画面中的桑夏缓缓抬起头来，因为距离太近，嘴唇不经意地在男生的脖子上擦了一下。两人都愣住了，当时的桑夏脸红没红不知道，坐在屏幕前看回放画面的她倒是脸红了个彻底。

　　从摄像头的角度望去，她微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陈西彦，仿佛在向对方索吻。

　　画面定格了两秒，也许是桑夏说了什么，陈西彦张口回应。紧接着，女生踮起了脚尖，试图向对方凑近。

　　空气里的分子发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就在他们的鼻尖距离不到十公分时，陈西彦冷着个脸，握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推开了……

　　推开了……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但醉酒后的桑夏已经无法站立，顺势倒在不远处的沙发里。罪魁祸首在原地静默半晌，不疾不徐走到她身旁蹲下，询问起情况。俊逸的眉头微皱，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目光里似乎还透露出一点不耐烦。

　　然而，闭着眼睛的桑夏并没有看到，她很快就睡着了。陈西彦独自在对面的靠椅上坐了几分钟，才站起身来，关上顶灯离开。

　　凌晨四点，桑夏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半梦半醒间，她拿着睡衣去洗手间迅速冲了个澡，回到卧室的床上。

　　看完监控后，桑夏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真的“冒犯”了陈西彦，也难怪之前聊天时，对方表现得爱答不理。

　　脑海里突然窜出陈西彦说过的 “大学不打算谈恋爱”，这让她产生了一丝不解。之前发生的林林种种，让她侥幸地以为，男生至少对她有一点好感。

　　也许只是错觉。

　　桑夏在床头呆坐了半晌，思考着如何做出弥补。她拿起手机，点开陈西彦的头像，在文字输入筐里写写删删，最后发去简单的七个字：【昨晚的事，对不起。】

　　他那么聪明，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这一次，对面的人倒是回复得很快。不到五分钟，手机就传来了消息提示音。

　　Draught：【没事。】

　　*
　　从周晨尧的生日聚会回来后，陈西彦就表现得有点不正常。

　　这人的不正常，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明明最近没有亟待完成的项目，却一连三天在工作室熬夜加班。像一位断情绝爱的斗士，谁也不能影响他拔剑的速度，猫偶尔想在他腿上趴会儿，也会被毫不留情地赶走。

　　嗅觉敏锐的大东最先察觉到了这点，看着陈西彦不苟言笑的模样，他突然有点怀念起那个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脸上如春风拂面的温柔老大了。

　　虽然人变了，但椰球依然是舔猫，只专注地舔陈西彦一人。某次陈西彦从楼下买饮料回来，椰球跟着他一路从玄关跑到了书桌前，既没有等来抚摸，也没有收获拥抱。

　　见猫咪求撸失败，大东向它递出橄榄枝：“别理他，到你东爹怀里来。”

　　椰球朝他叫了两声，转身跳上了一旁的猫爬架。

　　热脸贴了冷屁股，大东开始骂骂咧咧：“没良心的猫，也不看看最近这几天是谁在喂你。彦爸爸都不要你了还舔。”

　　大东知道有地方不对劲，可看见陈西彦那张大雪封山的脸，一个字都不敢问。

　　他趁着当事人不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跟另外两位同伴讨论起最近的反常：“你说老大那天晚上送完桑夏之后，就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他被拒绝了？”

　　在旁人眼里，陈西彦和桑夏的关系，就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然而一夜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窗户纸变成了铜墙铁壁，原本要开花的铁树也未开先折。

　　半仙言之凿凿：“估计是没成。”

　　大东问：“你之前不是给他算过命，说很快就会脱单吗？”

　　半仙：“之前算的方法有点误差，前两天又算了一次，好像是算错了。”

　　大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好一会儿，坐在椅子上的周晨尧将烟头摁灭，突然发话：“没成了也好。”

　　大东和半仙疑惑不解地看向他，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仿佛在问，好在哪里？

　　周晨尧将烟头扔进垃圾桶，意味深长地感叹：“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
　　陈西彦刻意用工作把时间塞满，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停下来。

　　只要一停下来，脑海里就会冒出那天晚上的画面。醉酒后的桑夏靠在他的怀里，眸光闪动。在她向自己贴近之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闻廷。

　　陈西彦转动着手中的笔，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和那个人，真长得那么相像？

　　像到当他走进桑夏的画室时，看到画布上穿着校服的少年，第一眼竟然错认成了自己。

　　这天中午，他特地找到阳台上抽烟的周晨尧，打算跟对方聊几句。

　　刚认识的时候，周晨尧提过自己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和陈西彦长得有七分像，所以第一次见面，他对陈西彦感到分外亲切。当事人听完淡然一笑，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殊不知命运早就埋下了伏笔。

　　陈西彦从周晨尧口中得知，那位闻廷和桑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长辈们早已属意让桑夏和闻廷结为秦晋之好。如果不是女方家道中落，两人这会儿早已举办完订婚宴。

　　周晨尧认为这事有点扯淡：“桑夏以前和闻廷关系还不错，不过闻廷出国后，他们就断联了。我以为这事没了后续，一直也没跟你提，不是故意想瞒你……不过前几天听长辈说，这两人可能还是会被凑成一对。”

　　陈西彦回味着周晨尧的话，过了许久，才回了个“哦”。

　　吃完晚饭后，陈西彦在厨房水池前冲洗咖啡杯。没过多久，脚边突然感觉有一团软绒绒的东西在蹭。他低头，看见椰球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趴在自己的脚边。

　　大概是吸引注意成功，椰球仰头朝他喵喵叫了两声，既像是撒娇，又像是控诉。

　　一人一猫就这样隔空对视。

　　椰球脑袋歪着，再次让他想起了桑夏的头像。原来女生头像里的猫，就是闻廷养的宠物本尊。

　　他无奈一笑，也不知道在嘲笑椰球，还是在嘲笑自己。

　　“看什么看，替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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