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烽火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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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三章

      大凉皇城,西平,连夜数场雷雨。

      急骤的雨水打在屋瓦、楼台、街巷、船坊,冲刷去夏日潮湿的闷热,却带不走时局的紧迫与朝野的纷乱。行人冒着细细密密的小雨静默地在长街上行走。随着一声沉闷的号角,城头古老的大门随着生铁门轴而转动。

      “是灵柩!李大将军的灵柩。”行人们纷纷停下匆忙的脚步,退避到长街两旁的商坊下,直直地望着远处缓步而来身着丧服手执白幡的丧队。

      巷头尽处涌起了无数的素帷白幔,好似突如其来的寒冬白雪,皑皑地覆盖了整座城楼。一名身穿白衣腰系香囊的男人走在丧队正前。他英挺颀长,相貌文秀,一双沉静的眼睛威严肃穆,左眼角下一颗细小的红痣透出淡淡的忧伤。他在前方行走,身后棺柩由六名将士高举,庄严地驶进长街。没有人说话,一切都在可怕的寂静下缄默无声。

      “大人,李大将军的灵柩回城了。”人群中,灰衣下仆对衣着简朴的男人悄声道。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曹麒一身黑衣,头顶风帽。那些与李大将军交好的朝廷文臣武将不敢露面,纷纷躲入府中避嫌,校尉曹麒也只是在人群深处悄然目送。他强忍悲痛望着灵柩,喃喃道:“一代名将,为大凉驻守边疆多年,如今回城竟这般凄凉,着实令人悲叹!”

      曹麒感叹世事无常,凉将李荀足智多谋,以不败战绩啸傲沙场,也曾深得凉王倚重与朝野上下众臣的尊敬。然而,怀朔一战,李荀败得莫名、死得蹊跷,朝中群臣心中虽猜疑不断,却都不敢有丝毫表露。

      仆人不敢多话,默默跟随曹麒挤入人群。

      曹麒看到混迹在人群中皇廷的禁军,不由压低了风帽。他唤住下仆,两人藏身在商坊的梁柱后。曹麒心中叹息,皇上除了铲除与藩王们有交集的武将,难道就再无办法平定政局了么?他惶恐地想,胡蛮在边关作乱,危及大凉江山,李荀战败,已是民心动摇,若再有什么变故,军心必定大乱。到时,大凉还能拿什么去抵挡敌军铁骑。皇上不能再出糊涂事,万万不能啊!曹麒心烦意乱地想着,听到前方百姓间涌起的搔|错别字|动,这才移出身形,再一次朝长街望去。

      另一行身着丧服的队伍缓步走入长街。长长的白幔在雨中微微摇摆,它们似雪水慢慢流动着,与城外而来的丧队汇成一线。走在最前方是一位女子,身穿粗麻布制的丧服,衣尾断处能见杂乱的麻丝,黑发由生麻束起挽成丧髻,温婉端庄。她柳眉入鬓,黑眸微垂,神色哀痛地双手交握在身前,缓慢而坚定地向着灵柩走去。

      整条长街充斥着哀伤的气息,人们或屏气凝神或黯然拭泪,众人推挤着上前探视灵柩的情景不再。他们原地伫立,垂下头。老人们嘴中轻轻呢喃,年轻的妇人拉扯着裤腿旁的娃儿不住抽泣。他们或许是在叹息李荀的早逝,或许是在哀叹这眼前这白衣女人可悲的命运。

      身披麻衣的女人是李荀的正妻,她带着六岁的小儿李轩庄重地向灵柩叩首后,坚定地走在灵柩旁。李轩红肿着眼睛。他可能哭了一夜,看到李荀的灵柩,用力揉着眼睛,两个小小的鼻孔微微翕动,最终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李氏低下头,朝他轻声说了什么,李轩咬住柔软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坚强地将泪水咽回肚中。李氏向他点了点头,二人陪伴着灵柩继续向前走。

      好个不一般的女子。曹麒心想,只有怀有慈悲又坚毅的女人才能在失去依靠后仍这般坦然地面对命运。

      雨还在下。

      白色河流跟随着李氏的脚步,缓慢淌过苍老的西平长街。曹麒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着黑缎锦服,浸出一滩又一滩灰黑的痕迹。整条长街万籁俱寂,如秋水般的无声静谧,又似一头恐怖的山野猛兽,无声无息地啃咬着城内人心中的浮华与恐惧。

      大暑已过,京阳出门时常被突然而至的骤雨打得湿透,却从不带雨具。千里与他在雨中行走。西山方才闪过一道白电,瓢泼大雨劈头而下,顺着颈项淌入衣领,湿透衣衫。两人毫不沮丧,提着山鸡,穿梭在山林石道间。

      京阳在小径上踩出的一个又一个荡漾的涟漪,眨眼间陷在了紧随而至的千里的脚印里。

      小达打着伞站在通向小屋的石径上,雨水落在油纸伞面,噼啪噼啪溅出无数细小的水珠。伞下的小人儿远远看到慢慢走近的京阳与千里,欢快地朝他们挥手:“爹爹!千里叔!”

      京阳与千里也向他挥手。京阳举起山鸡大声道:“好娃儿,回屋去,把炉灶上的水煮沸了。”

      “煮了煮了。儿还给爹爹与千里叔烧了热水,你们托|错别字|下那湿衣裳擦擦身,儿一会儿替你们洗衣裳。”小达开心地转身往小屋跑,边跑边说:“咱们昨日吃野兔,今天又有山鸡吃。真比过年还好。”

      回到屋中,两人将山鸡交给小达,小达一溜烟地钻去了堂屋。京阳一手搭在千里的肩头,一手捞起两条汗巾:“走,咱们先去洗漱洗漱。”

      二人走入屋内。屋中已放着两桶热水,冒出盈盈热气。相遇之初,千里因不熟悉汉服穿戴,闹出过不少笑话,京阳如今还遵循这之前的习惯,扯开衣衫后,又替千里解开了衣带。“今日天气不善,我本来不期望再捉到山鸡,没想道还是叫咱们捉住了它。”

      “你将陷阱设在草林繁茂处,那地方又极易为咱俩隐蔽,这才抓到那机警的家伙。”千里也笑,托|错别字|下衣衫甩在木凳上,露出强悍的体魄。他高大强壮,结实的胸膛上挂着从鬓发处淌下的晶莹水滴。千里虽过了而立,却因此刻蔼然含笑的神情显得年轻,若非细看,难以辨查出他眉宇间潜藏的从容与深邃。

      “你同我说过怎样设陷阱,我还记得那话。”京阳同笑,将汗巾抛给千里,拎了一桶热水,围着挡布走向屋外。

      千里拎着水桶跟上他。桶中的水一摇一晃,映出京阳的倒影。京阳走在前方,像一匹草原上闲步的骏马,身体上的每一处线条都透出优雅与恬静。

      京阳推开屋门,走入木板围合的露天小间。雨水匆匆而下,打进泥泞的水洼与土陶的水缸中,两人光落|错别字|着身体立在北墙的屋檐下,融在天地间。京阳背对千里解开头巾,湿漉漉的黑发垂落至腰际。他舀起一瓢水,淋漓畅快地浇下,水珠从头发滑过,淌向他的颈项、脊背、腰身、窄囤|错别字|、顾|错别字|间,最后从脚背流入木板地里。千里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京阳回过头,眼神与他不期而遇。千里别过眼。京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京阳一瓢清水劈头盖脸地浇在自己脸上,被水波冲击后猛地甩了甩头:“很舒服,试试看?”

      千里舀起一瓢水,抬手朝自己的脑袋泼了下去,水哗哗在他结实的身上流淌。

      “山里的日子住得惯?”京阳一瓢接一瓢地冲洗自己身体。

      “住得惯。”

      “有没有下过山?”

      “没有。”

      “有没有想起什么?”

      “也没有。”

      “怕是夏军被打回塞兰峩,你也想不起什么了。”京阳笑道。

      “那我就和你们一起住在南阳山。”

      “真到那时,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咱们说好的,等战事结束你就走,”京阳直起身,抹了把脸,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水,又朝千里笑了笑,“不过走之前,你得蓄着点力气,帮咱们把田里的庄稼收了。”这一笑,眼角弯弯的细纹好像也在笑,他望着不远处的庄稼,又道:“但愿凉夏这场仗能在冬天来临前结束。”

      千里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眺望着山腰那片绿油油的庄稼。

      “咱们这南阳山一到秋天,满山的连翘果就熟了,等连翘果子黄了,我带你还有小达到山里去采,采了下山卖,”京阳看了看千里托|错别字|下的那些不合身的衣衫,“到时给你们添几件新衣裳,再买几壶好酒。就算走,咱们也让你舒舒坦坦地走。”

      说完,京阳擦干身体,催促千里穿衣进屋。他们刚合上门,雨又一阵地来了。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七天。山里气候潮湿,门柱与房檐时而渗水,背阴的墙根已被湿漉漉的空气泡得起了霉点。

      看不见月亮的时候,偶尔,千里会在半夜听到小达哭声。京阳告诉他,小达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夏军的大刀刺穿了他母亲的心口。母亲用身躯保护住了躲在身下的孩子。夜幕降临时,小达就会将被褥包裹住自己的脑袋,只有京阳的胸膛,才是他最安心的依靠。

      屋内正中摆着三把低矮的方杌,两大一小,是千里用木材所制。中央镶着藤心,夏日里坐着舒爽清凉,座下牙板还装饰有简单的如意纹,简朴好看。两把大方杌,成对相同,小的那个更为考究,雕了几片透空竹叶。小达很喜欢,每天都要在小方杌坐上一坐。三把方杌中间,还有一张同样低矮的木桌。

      山鸡的香味从灶台处传了过来,小达在灶台旁愉快地哼着小歌。京阳走进厨屋张望一眼,又回到屋内,从破旧的箱子中翻出一个小罐,再次走入厨屋。不一会儿,他端出两盏破陶碗,靠在门框上,招呼千里:“过来,给你喝个好东西。”

      千里正在雕刻角落一张胡床,听京阳招呼,放下手中劳具,走到他身前。他从京阳手中接过陶碗,猛喝了一口,顿时满口苦涩,诧异道:“这是什么?”

      “药茶。今日我俩淋了大雨,喝它防病去寒,”京阳走到床边,撩起床围,遗憾地说,“本想喝点酒,可咱们家早就已经没有酒了。”

      千里端起陶碗,又喝了口:“这茶苦后回甘,滋味倒也不错。”

      京阳放下碗,几步来到角落正在制作的胡床旁,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赞道:“好手艺。这胡床做得精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娶媳妇。”

      千里笑着摇了摇头。

      京阳拍着床架:“可惜这屋子小,怕是放不下两张床。”

      千里也走了过去。他刚入南阳山时,京阳的这山间小屋破旧不堪,房中只有一张窄小的旧床和两只储物的木箱,以及随意丢在地上的书本、木盆,墙上、房梁皆是斑斑驳驳的霉点,可谓家徒四壁。千里每晚席地而睡,盖得也不过是一件京阳的旧衣裳。但仅仅是这样简陋的破屋,这对与世无争的父子住在其中,却也和乐融融。

      自从十多天前,京阳借来了木工劳具,千里除了耕地狩猎,闲暇时便在家中琢磨这些工具。一开始,他用砍下的桦树桩做了一张方桌。虽然粗陋,却让小达高兴得连蹦带跳,京阳也称赞连连。千里很受鼓舞,接着做了两把方杌。做到第三把小方杌时,有了心得,刻上云纹雕上竹叶,俨然成了令人艳羡的好东西。

      京阳平日虽是一派闲散模样,但见千里这样认真,也被挑起了兴致。他常常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堆堆木材,再找来千里,两人窝在小屋里,商量制作家私。五日前,二人合力做成了一个圆角柜。样式朴实,却很实惠。完成后,京阳找来铜片镶在闩杆做叶面钮头,千里则在柜樘处雕刻上简单的如意纹。圆角柜被靠着北墙摆放,里面放了三人的衣物与棉被。原本的木箱被空置出来,放京阳教小达与千里学习的书本,倚靠在圆角柜旁。

      这几日,千里制作胡床,京阳则在旁边摆弄夹头榫画案。昨夜,京阳终于将画案完成,四面雕出云纹牙头,学着千里在牙条上刻出如意纹。京阳将它摆放到圆角柜旁后,高兴地说,往后你和小达就有看书、写字的桌案了。

      收起回忆,京阳见千里放下陶碗,又开始蹲在胡床前打磨鼓腿,便取了劳具,重回胡床旁:“我看看。”这胡床的床层与大边已经完成,床层光滑平实,大边牢固,底下的束腰做得也很细腻。由于千里目光锐利测量精准,床下四条大挖内翻的鼓腿十分对称。两人先将胡床着地而放,接着又将它四脚朝天。

      两人各退后一步,眯起眼仔细打量四个马蹄,找寻不平稳之处。

      京阳和千里几乎同时走到一处,两颗脑袋靠在一起,聚精会神地修磨马蹄,调整四个马蹄脚的高低,以求胡床着地后平稳。又几乎同时,他们一同了放手,各走到一个马蹄处,在马蹄外侧处刻起了相同的如意纹。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的性情挺相合?”京阳雕着床脚。

      “像认识了很久似的?”千里锉出一条波纹。

      “或许我们过去真的认识?”京阳扬起脸。

      “在沙场上?”千里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哈哈大笑,将胡床翻了个儿,胡床四足稳稳着地。京阳看着称心的胡床说:“依我看,今晚我们就睡这张新床。你也不必再睡地上了。”

      “好,”千里也很满意,自然地说:“咱们将那旧床移走,把它放到南窗下。”

      京阳想了想:“咱们把旧床拆了,堆到柴房,改天做个高面盘架或是灯挂椅。”

      “我也正有此意。”

      待小达端着鸡汤走进屋内,只见大胡床、圆角柜、木箱、画案、方桌、方杌摆放得整整齐齐,京阳与千里坐在方桌旁,悠闲地喝着苦茶。他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接着不停地笑。没想到才十多天的功夫,这简陋邋遢的小木屋里,竟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高兴地放下鸡汤,扑进京阳怀里:“爹爹,千里叔,这是我们的屋子吗?是我们的家?太好了!这是我们的家!”

      京阳轻轻地顺着小达的背,笑着说:“明天爹爹和千里叔再给咱们家添个盘架,以后咱们就不必再蹲着洗脸了。”

      “好,好!”小达开心极了,黑白分明眼中充满笑意,“谢谢千里叔,谢谢爹爹!”

      “走,咱们先去喝汤,”京阳搂着小达走向千里,“一会儿再让你千里叔教你功夫,千里那身功夫俊得都能赶上曹大将军了,你好好学,将来指不定能有大用。”

      小达连连点头:“等儿长大,要保护爹爹!还要跟着曹大将军镇守大凉边界!”

      “有志气!”京阳一左一右揽着二人走了出去。

      南阳山外的昌青城,城头重兵把守,城内街道上寂静无人。正逢午夜时分,一轮弯月悬在远处山头,丛林中树叶沙沙,野地里蛙声阵阵。曹禹一身墨黑长袍,站在参天古树上,颀长的身影幽幽地隐藏在树影间。他纵身跃入官署后院,穿过前方竹林,来到一池荷花塘边。从幽静的廊道再进东厢,越过一排挂着风灯的石木庭院与巡夜的兵丁,曹禹推开木门闪身进屋。他托|错别字|下黑衣摘去风帽,点燃几案上的梅花烛台。

      曹禹将风帽置于一旁,听守夜兵在院外禀报:“曹大将军,赵将军求见。”

      “请他进来。”

      赵胜踏着稳健的步伐推门而入。曹禹一袭火色广袖长衫,黑缎似的丰厚发被一条绣着双蝶的发带束垂于脑后,过于白净又异常俊美的脸上,一双漆黑的厉眼正流动着波光。他正伏案书写着什么 ,赵胜猜测可能是家书。他低头行礼,恭敬道:“曹大将军,赵胜参见。”

      曹禹示意他入座。

      军仆送上茶水小点,躬身退下。赵胜起身,瞥见角落一顶风帽,犹豫不决地问:“曹大将军今夜出官署了?”

      曹禹没有回答。他执起火折,走向身侧的花梨香几,点燃香炉中的龙脑香,缕缕幽香透过炉上的小孔溢出,在寂静的屋内缓缓浮荡。“这几日皇上又召术士进殿了?”曹禹问。

      大凉皇帝嗜好方士秘术,但凡制丹炼药、画符渡气、求仙拜佛之事,从无星点马虎,相较那江山、社稷、民生一事,远不及驱邪炼丹夺其心力。究其缘由,赵胜倒知道个故事。相传二十年前,凉王一日出游后久病不起,日日萎靡,奄奄嗜睡,太医们号脉也不得原由。眼看凉王日复一日愈加消瘦,凉王同母胞弟五王爷不知从何处请来一位术士。这方术士入殿时,一袭法衣白发须眉,确是一尘清风道骨之相,见了凉王也无多话,留下三枚丹药,在殿中做了三日的法,三日后,绝尘而去。术士走后不出三日,凉王当即下了榻,不仅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夜晚更是雄风大振,流连百花、夜夜笙箫,一年内竟叫九位嫔妃产下了皇子。凉王大喜,下令群臣定要寻回那日离去的术士。无奈找了十多年仍杳无音讯,其他术士炼出的丹药效果不佳,就在凉王失望之际,一名自称术士后人的男人在人的引荐下入了大殿。那男人与二十年前的术士确有三分相像,都是白发须眉且精通画符治病、驱邪镇煞之事。进殿当日,他画了一张通刀符,谓“得道者以此符咒可不惧刀枪”。侍卫靶|错别字|出一柄长剑,挥向术士,怎知那长剑竟怎么也刺不进术士身体。术士在凉王面前露了一手“刀枪不入”,凉王当下大惊,拥其为上宾。从此,西平皇宫上空时见紫烟缭绕,而凉王膳食五谷也无不经术士的督视才得以进殿。

      屋外,黑云遮月,官署墙头的军灯敞亮,火焰窜了几窜,传来一阵巡兵战靴的铿锵声。赵胜回到:“说是要炼丹。”

      “长生丹?”

      说起长生丹,赵胜如铁所铸的赤脸一沉,心中斥道:甚的长生丹、不老术,都是欺人之说。赵胜虽常年身在边塞,但皇城西平的事依旧时有耳闻。凉王每日食术士的丹药,夜夜流连后宫,陷在美人窝中,不事政务亦不早朝。当年,太医高氏眼见凉王如此贪恋殷|错别字|事,殿中皇子们不过六七岁都纷纷诡异夭亡,顾不得斟酌,大胆谏言提出“废丹药、逐术士”,却遭凉王痛斥。高氏太医愚忠,一心向善,反复上奏,终因此事激怒凉王。十一年前凉王将太医高氏一族斩首,当夜火烧高家,此后再无人敢在凉王面前提及废丹一事。近月凉王身体也愈见虚空,壮年之龄却早早地显露了衰竭之相。赵胜皱起浓眉:“曹大将军,长生丹什么的,末将不清楚。”

      “不知道便罢了。”曹禹挥挥袖,也无意再谈那丹药的事。他嗅着逐渐浓郁的烟缕,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问:“赵将军,李大将军的棺柩已回到皇城,三王爷怎么说?”大将军李荀是三王爷的庶出么子,也是曹禹的挚友。自赫连重南下争夺土地,李荀带兵镇守北疆边关,与赫连重的二十万重兵相持已一年之久。六月,李荀兵败怀朔猝然离世,李政率兵不敌赫连连失数城,直吓得凉国上下官员心惊胆颤。危难之际,曹禹请命,率后援的二万军兵协李荀的军队迎击夏军。如今,曹禹得知李荀棺柩不回三王爷属地入葬,反而去了皇城,不禁有些生疑。

      “皇上下令在皇城新建将军府,厚葬李大将军,三王爷留在藩地没说什么。”赵胜端起茶盏。

      “王爷没有上书请皇上将李将军的灵位带回北属藩地?”

      赵胜摇头,局促地执盏喝了一口茶。

      “听说,三王爷病了?”

      赵胜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李大将军去世的消息传到王爷藩地冀淍,王爷就病了。”

      “不能不病,”曹禹抬起手,指尖摸在博山香炉十三条螺旋纹上,“三王爷不说话,五王爷说什么没有?”

      赵胜放下茶盏,眉头紧蹙:“五王爷给皇上讲了个故事。”

      “哪个故事?”

      “‘七国之乱’。”

      曹禹缓缓将手指下移到香炉下的方飞禽走兽,顿在一头麒麟的鼻尖儿上,睨着眼,问赵胜:“前朝藩王们兴兵作乱的那个‘七国之乱’?”

      赵胜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别扭地点了头。窗外,风灯中一只被烛火引诱的飞蛾扑着打满是磷粉的翅膀,在苍白的风灯外留下一个斑驳的黑影。

      “太子夭折的不是时候。”

      曹禹的声音不大,却把赵胜吓了一跳。

      青铜博山炉里的龙脑香,气味辛浓,熏得赵胜不得不始终警醒着头脑。赵胜知道这几年凉王信奉不老之术,一心沉溺于炼金制丹、□□交枸|错别字|的荒唐事而疏于朝政;藩王们却在边塞造器练兵,实力膨胀日复一日。其中以三王爷李靖尤甚。赵胜想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后怕。他观察着曹禹那貌似心不在焉的神情,揣测他笑容中的吉凶悔吝。想到辰阳河一战,曹禹火烧战船截断夏军后路的凶猛气势,赵胜也不禁对他心有忌惮。他几番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怎么不说话?”曹禹道。

      赵胜察觉到曹禹射来的目光,惊慌地问:“说……说什么?”

      “赵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赵胜这才想起来今夜找曹禹的原因,放松了神情:“是强弩的事。”

      “强弩怎样?”

      “末将已将曹将军白天所说的强□□,交予铁器工匠。那几位久制弓器的师傅也甚为惊叹!”说到此处,赵胜倒是真有些高兴。

      “凉夏铁骑虽都是万人之军,但夏人战马彪悍强壮速快力强,如能夺下其□□战骑为我军所用,夏军必然急躁,而我军当可大胜。”

      “将军好计!”

      “平定北方胡蛮乃当务之急。”

      曹禹见赵胜终于心中畅快,也随之露出笑容,接着问:“赵将军,赫连重的尸首找到了吗?”

      赵胜摇头:“回禀曹大将军,尚未找到,还在搜寻中。”

      曹禹沉思少顷,缓步回到桌案旁,执起茶盏凑到唇边,轻轻地吹散了其间的绿尖儿,啜了一口。

      “找到他,”曹禹停顿片刻,慢悠悠地放下茶盏,不轻不重地接着道,“叫夏军,山穷水尽!”

      随着曹禹话落,博山炉里的龙脑香倏地熄灭,四个小孔中的青烟蓦然一抖,忽而间绝了所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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