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次告白

　　天台的寒风沿着白色西装的缝隙钻进袖口，吹得人神智清醒。
　　圣洁的白铺满庄重的舞台，还夹杂着淡粉色和淡橘色的玫瑰，只是花儿们难以忍受这严寒，勉强保持着身姿，斥责仪式的主人不分季节，不合时宜。

　　江若淮保持着笑容，余光时不时瞥向栏杆边穿着轻薄的女子。
　　她今天装扮得格外美好，脸上亦是挂满无邪的微笑，丝毫看不出大病初愈的病容。

　　他捏了捏手中的捧花，即便表情依旧，心中却是忐忑。
　　特意将仪式定在这样的日子，还是露天的天台，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就站在那里，有些事情在这里开始也应该在这里完结。

　　有一件事，周蕊一定不知道。
　　他遇见她，应该比她认识他还要来得更早。

　　那是一个周一的清晨，他难得睡过头，匆匆抄着小路赶往学校。
　　今天轮到高二三班值日，班级的钥匙就在他手上，他作为班长必须第一个到。

　　翻过一条矮小的绿化带，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学校的侧门。
　　可他却因为一声爽朗的笑声驻足了。

　　他很少因为好奇心犯错，他的人生不允许无谓的停留，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两个穿着高一校服的女生蹲在矮墙边，好几本练习册摊在一边，显然就是在抄作业。

　　“周蕊，你快点。”短发的女孩慌乱地催促着，不时检查周围有没有人。
　　但正在抄作业的女孩反而很淡定，还总是抬头，一别抄一边笑：“我得一笔一画好好写，不能让人看出来是抄的不是？”

　　明明就是坏心眼，借口倒是不错。
　　江若淮心中暗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然不自觉上翘。
　　只是此时此刻，他犹豫该不该穿到对面，一定会把她们吓一跳。

　　“周蕊，你给我快点。”短发女孩受不了好友的贫嘴，叨叨起来，“你说你，明明稍微努力点成绩就能很好，就是不肯好好学。”
　　抄作业的女孩拿着笔重重地在练习册上点了点，似乎在写句号。

　　很快，她合起练习册转了过来。
　　“无聊的题抄一抄就好，不想浪费时间。”

　　她笑得天真，就好像春光乍现，暖暖照入人心。
　　江若淮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黑暗和理智正在瓦解。

　　短发女孩接过练习册，嘲讽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事不无聊？不浪费时间？”
　　叫周蕊的女孩眼光逐渐涣散，似是思想已经飘远，不知道望向哪里。
　　“恋爱啊，要是能谈个恋爱就好了。”

　　直到她们离开，江若淮都低头，在心中默念。
　　是啊，要是能谈个恋爱就好了。
　　一场平平淡淡的，普通的，恋爱。

　　所以后来，他还是迟到了，就和今天一样。
　　看到他出现，几个朋友迎了过来，挤眉弄眼的表情像极了青春期的小屁孩。

　　“主角架子很大，来那么晚。”
　　“紧张吗？忐忑吗？”
　　“绝对是兴奋吧，心心念念的婚礼哟。”
　　他们嘲笑着他的姗姗来迟，把他的视线阻隔在咫尺之间。

　　“遗憾吗？”离得最近的是高中室友，他讳莫如深的一句只有江若淮听见。
　　许久不见，第一句话就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是啊，遗憾吗？
　　明明早就两情相悦。

　　那次树丛中的单方面相遇后，过了很久他才在校园中看到周蕊。
　　她总是在周五的午后来篮球场，和她的闺蜜一起。她的眼睛总是亮晶地望着篮筐的方向，却从未在任何人进球后呼喊过一句。

　　彼时的江若淮好奇，她究竟是来看谁的？
　　这个球场上是否有她心仪的人呢？
　　心中杂念四起，直接反应在了手上，连着三个三分球都没有进，好在室友抢篮板及时，他们队依旧获得了胜利。

　　“又在看情书啊？变不变态。”
　　结束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室友拎着盒干炒牛河回来，凑到了江若淮跟前。

　　他来不及收拾，厚厚一叠信纸四散在桌面上，有一些整齐码在一边，还有一些已拆了信封。
　　室友随手拿起一封，读出了声，本想揶揄他，没想到越读越带劲。
　　“这个女孩很有意思啊，也不说情情爱爱的，光分享生活感悟读书心得了，追人的手段很有创意嘛。”

　　江若淮不置可否，急着想把信拿回来。
　　“你……不会喜欢上这个女孩了？”室友从他的表情变化窥探着他的想法，他发现江若淮拆开的那些信字迹统一，明显来自同一个人。

　　“没有，只是和你一样，觉得有趣。”他撇开脸，不敢直视室友因八卦兴奋的目光。
　　“你就嘴硬吧，别到时后悔。”室友说了一通春宵苦短，青春亦是稍纵即逝，有了在意的人就该明确告诉对方，总不能一直让女生主动吧。

　　“就算现在喜欢，以后也会喜欢吗？”
　　留下这句话，江若淮抢过那些信纸，整理完后沉默地离开了房间。
　　室友郁闷，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江若淮，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

　　江若淮没有走远，只是去了洗漱池冲脸，任冷水将自己冲醒，他告诉自己，他这样的人是不能享受什么青春，青春的悸动更是危险的东西。
　　所以，一直到到高中毕业，他都假装不认识周蕊，也从未看过她的信。
　　每每同她在走廊擦肩而过，他也故意装作不认识，好在谁也没有注意到过他紧握的双手，没有人知道他对自己有多狠心。

　　但事实证明，他后悔了。
　　若是早一点和她在一起，他糟糕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高中毕业并不是噩梦的起点，只是他越发清晰地认识到他和她是不能呆在一个世界的。
　　她的世界干净、纯净，而他的世界则充满了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江若淮从小就住在一个如玻璃城堡一样华丽的地方，印象中妈妈就是城堡里最美丽的天使，至今他还记得她哄睡的歌声是多么令人安心。
　　只是，这房子里有管家、有佣人，就是没有男主人。

　　后来，妈妈就不见了，管家伯伯告诉他，妈妈这样美好的人去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他也傻傻的以为她还会回来看他。
　　直到玻璃城堡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他被接到一个更华丽但更阴森的地方。

　　大人们说，这里是江府，江城首富江则诚的家。
　　而江若淮，是他的养子，因为同样姓江，连名字都不用改。

　　佣人们闲聊间，他才听说，这个城堡的女主人艰难地生了个女孩儿后就不能再生育，可江盛集团需要一个男孩来继承。
　　只是，即便他年纪小，他都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因为城堡的女主人总是用阴鸷的眼光看着他，她对他近乎苛刻的严格管教让人窒息。

　　可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更让他窒息的是那个比他大五岁的姐姐——江若汐。
　　她的一切都超乎了他的认知，她是他童年所有的阴影，也是他永远逃不开的枷锁。

　　“江若淮，你妈妈就是个妓.女。”
　　“江若淮，你知道什么叫童养婿吗？”
　　“江若淮，帮我守着门，你敢说出去要你好看。”
　　“江若寒，你永远是我的玩具。”

　　她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否则就会换来城堡女主人的一通恶毒的宣泄。
　　美其名曰，这孩子性格太野，不打不成才。

　　好在江若汐嫌弃他的出生，更嫌弃他发育得晚。
　　所以，他见识了她所有的肮脏与淫.靡，也见识了她每每东窗事发后却草草了事的收场。
　　谁叫在他们的世界里，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啊。

　　因此，他主动放弃原本只需要打个招呼就能进的私立贵族学校。
　　他拼命学习，考到了最好的公立高中，考到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去到她们遥不可及的地方。

　　所以，当青春的悸动萌芽之时，他也不得不放弃。
　　因为他知道，如果因为贪恋这份美好而驻足，绝不会像是一次迟到换来的下次注意，那里会是地狱，他会将她一起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周蕊一看就是家庭幸福的孩子，他绝不能让江家的黑暗浸染她那明媚的笑容。

　　她还是笑得那么好看。
　　刚才还在揶揄他的好友被工作人员叫走，他们被安排了别的任务。
　　江若淮的视线才得以自由，他看见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相比之前更添一份清透的感觉。
　　就好像在说，她已经看开了一切。

　　“你来得太晚，东西还没准备好，仪式还要过一会儿。”高中室友的手在江若淮的眼前晃了晃，示意他该矜持，别打量不该看的地方，以免露馅。
　　是的，他怎么可能忍耐永远失去她的痛楚呢？
　　室友是唯一知道他青葱岁月间对周蕊抱有好感的人，所以在他面前，江若淮可以不用那么避讳。

　　在彩排仪式开始之前，在周围都开始忙忙碌碌各司其职之时，他终于憋不住，问出了长久以来弄不明白的问题。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大学时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就不把握呢？”

　　江若淮垂眼，声音低沉下来：“当一个人没有底气的时候，是不存在机会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