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在别人府上过年，梁桢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到萧府的次日，萧凌风就很热情地拿了本书说要和梁桢同看。梁桢一翻开，傻眼了，是一本古器物辑录，图文并茂，文还是古文字。
　　书院不教古文字，没法同看，梁桢默默地说自己看不懂，让萧凌风另寻知音。
　　萧凌风很坚持，说是文字看不懂不要紧，主要是看图，看看周武王的矛，周穆王的爵，周平王的鼎……梁桢算是配合地翻了几页，萧凌风在旁边滔滔不绝，一会儿夸这个式样特别，一会儿又夸那个纹路精美。
　　梁桢憋了许久，憋出四个字：“的确不错。”
　　第二日，萧凌风拿了一本奇厚无比的庞然大书。梁桢估摸着可能是商周大鼎合集，翻开一看，居然是一本访碑录，里面全是碑帖。梁桢帮王韫整理过几天碑帖，因此不至于只能憋出四个字。
　　梁桢道：“此书很适合王姑娘看。”
　　萧凌风笑着翻了几页，回道：“我爹爹肯定早借给阿韫看过了，我再拿给她看，要被她笑话我了。”
　　不知道是否看错了或是听错了，萧凌风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萧公子居然还会不好意思？
　　王姑娘也不会笑话人啊，起码梁桢真的没有听到过。
　　梁桢看着碑帖上某个不认识的字，头十分疼。“王姑娘素来不会取笑人的，你又是王姑娘的表哥，那就更要给你留些面子了。”
　　萧凌风笑意更深，只道：“没有男子愿意在心上人面前露怯的。”
　　原来如此，梁桢有一点惊讶。
　　这怎么就毫不顾忌地把心上人也说出来了？
　　“哦哦，呵呵，是……”梁桢着实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显得得体且没那么八卦。
　　萧凌风反而很八卦：“师兄最近有见过宣妹妹吗？”
　　梁桢分不清这是普通的询问还是试探，也就不敢随便交了底，谨慎道：“在书院上课时就能见到。”
　　萧凌风不再多问，继续翻看着碑帖，格外认真。
　　梁桢心已乱，只觉每个字都看不明白了，头晕眼花。
　　旁边的萧凌风可能就是最知道魏承先的人之一。
　　稀里糊涂地，梁桢突然问道：“魏师兄，究竟是怎样的人？”
　　梁桢没有办法不在意这个过去与宣南莘有诸多纠葛的人。
　　萧凌风停住了翻书的手，目光也看向前方，许久才问道：“你想问他和宣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梁桢坦诚道。
　　毕竟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宣妹妹七岁的时候，太傅把宣妹妹送到我娘身边读书写字，宣妹妹那时太小，没法跟书院的学生一样上课，所以就跟我一起，单独在书院的一间小屋子里学习。宣妹妹根本就不愿意读书，天天哭闹。娘虽然也是女子，可也对哄小女孩没什么经验，怎么也哄不好她，颐笙哥自己还要上课，不可能总是盯着宣妹妹。本来我娘都打算把她送回去了。那天哥哥本来是要看我有没有老老实实看书，就看到宣妹妹在哭闹。哥哥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他又年长好几岁，很容易就把宣妹妹哄好了。之后，哥哥经常给她好吃的，还讲故事她听，得闲也会带她出去玩儿。宣妹妹就是这样被哄着留在书院的。”萧凌风无奈地笑了笑。
　　“魏师兄确实很有耐心。”梁桢心中难免苦涩。宣南莘说过她刚来书院时很害怕，原来是魏承先让她不再害怕。
　　萧凌风喝了口茶，继续说：“后来我去江西了，哥哥有一次写信跟我说他喜欢上了宣妹妹，但是担心今时不同往日，太傅恐怕更想要个有官职的女婿。说实话，我倒不觉得太傅是这样的人，凭当年的情分和哥哥的人品，太傅应该很愿意把宣妹妹许给哥哥。事实也是我说的这样。我爹爹跟太傅一提，太傅立马就同意了，还说宣妹妹之前以为哥哥心属旁人，还大哭了一场。”
　　“也许，她确实是喜欢过魏师兄的……”梁桢感到有些无力。
　　“无论如何，现在哥哥都是局外人了。”萧凌风合上书，不胜唏嘘。“我本来很盼着他回来，现在倒是一点期待都没有了。也许他在南海多待一段时间，他也会放下。”
　　他也会放下宣南莘吗？
　　梁桢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魏承先与宣南莘青梅竹马，他的情意怎会轻易放下？
　　如果没有魏承先，宣南莘早就不在书院了，自己也进不来书院。
　　到头来，怎么会是魏承先变成了局外人？
　　梁桢沉浸在百感交集之中。
　　梁桢其实无形中也不希望魏承先回来，倘若他回来，梁桢真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如果宣太傅坚持要将宣南莘许给魏承先，自己又该怎么办？

　　快过年了，宣府的红灯笼又挂起来了。
　　宣南莘坐在窗边剪着窗花，怎么剪怎么难看。屋子里的炉子烤得宣南莘暖暖的。
　　宣夫人拿过一张宣南莘的大作，叹道：“能剪这么难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宣南莘干脆放下了剪刀，耍起脾气：“不剪了不剪了，反正也剪不好，还是怡亭剪吧。”
　　“你说说你，难怪明先生不想要你嫁给魏承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剪个窗花还要闹脾气。”宣夫人念叨了起来。
　　宣南莘不服气道：“老师还不是不会剪窗花，他们府上的都是丫头剪的。”
　　宣夫人拿着剪刀一不小心剪歪了，火气更盛：“那你老师会的你会吗？人家管着两个府里的事务，还在教书，你能吗？”
　　“不能不能，我是个笨丫头。”宣南莘拿起一张宣夫人剪的窗花，想着怎么就能剪得这么好呢？说不定自己压根就不是宣夫人亲生的。一家子伶俐的，只有自己一个笨笨的，越想越不对劲。
　　宣夫人把剪坏了的扔到一边，重新拿起一张红纸。“我还是觉得过了年你别再去书院了，你这什么也不会，以后可不好找人家。”
　　宣南莘说起找人家又不气恼了，笑道：“自然有人要我，娘不用担心。”
　　“娘可没你这么乐观。不说别人，就说萧二姑娘，听说太师也在四处托人打听凌城的优秀公子呢。结果找了一圈，和他们家门第相当的，要么年纪太大，要么早就订了亲，挑花眼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可能只能选个门第差些的了，听说萧二姑娘很漂亮呢。”宣夫人着实为宣南莘的未来担忧。
　　宣南莘笑道：“娘，你还替萧姐姐担心，你真是瞎操心。萧姐姐无论选谁，太师都会让萧姐姐过得开开心心的。何况萧姐姐已经有合适的了。”
　　宣夫人可没在凌城的贵妇中听到这个消息，放下了剪刀，赶紧问道：“什么合适的，哪家公子？”
　　“就是林三哥哥啊，林先生的儿子。”宣南莘答道。
　　宣夫人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把剪了一半的红纸也放下了。“林筠的前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自己又是文官重臣，这个林三郎肯定不错。可林夫人跟我们说，他们家三郎想找个能陪他下棋的姑娘。我原本想让你们见见，一听下棋，我就知道你没戏。难道萧二姑娘和萧凌风一样，很会下棋？”
　　宣南莘对林昭压根没兴趣，但自己的棋艺哪有很差，不服气道：“我的棋艺哪有很差，我的棋艺比萧姐姐还好呢。”
　　宣夫人高兴了起来，“林三郎不是就在书院吗？你去找他下两盘棋？就算林三郎觉得萧二姑娘好，萧家可不一定能看上林家。”
　　宣南莘听宣夫人说到自己身上了，赶忙拒绝道：“我不要！就算林哥哥和萧姐姐成不了，我也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下棋比萧二姑娘好吗？”宣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宣南莘。
　　宣南莘烦躁不已，鼻尖微微渗出汗珠。“我不喜欢林哥哥。”
　　“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我让你爹去找林筠探探口风，问问他们家寻到合适的姑娘没有。”宣夫人热情不减。
　　“哎呀，娘，我不要林哥哥……”宣南莘捂着耳朵不要听宣夫人的话。
　　“你就是笨，之前承先挺好，你也各种闹别扭，弄砸了，你这样耽误下去，可就越来越不好找……”宣夫人拉开宣南莘的手，强迫她听。
　　宣南莘嚷嚷道：“娘还是先操心哥哥吧，哥哥娶了嫂嫂，娘再操心我也不迟！”
　　“你这个不省心的丫头，你哥哥上次伤透了心，我哪里敢在他面前提婚事？”一说起宣颐笙的婚事，宣夫人更添愁绪。宣夫人只想着宣颐笙能考上就行，考上了自然来问的人家就多了，到那时也有时间见姑娘了。眼下还是宣南莘的事更急。
　　“娘别管我了……反正我到十七岁也必须离开书院不是吗？也没有几个月了。”宣南莘倍感失落，真想明天就回书院上课。
　　宣夫人很坚定：“无论如何，明天我要让你爹爹去问问林筠。”
　　宣南莘丧着脸道：“问吧问吧，随便问。”
　　宣夫人脸色温和了些，握着宣南莘的手道：“你从哪里知道萧家要和林家结亲的？”
　　“我不知道，我乱说的。我看萧姐姐之前总找林哥哥下棋，林哥哥决不肯相让，让萧姐姐输了好多局，我猜他可能就是想萧姐姐天天找他……”宣南莘说着自己的猜测。
　　宣夫人笑道：“傻女儿，你这想法真是与众不同。林三郎这样不给萧二姑娘面子，人家萧二姑娘是何等骄傲的人物，只要赢回来了就不会再搭理他了，怎么可能反而还喜欢上他这种愣小郎？”
　　宣南莘听宣夫人居然说这样骂人的话，大笑道：“娘，你怎么说林哥哥是愣小郎？”
　　“萧二姑娘家世好，这林三郎也没有一味讨她欢喜，敢下她面子，愣是愣了点，但是人品贵重。这是好孩子啊。”宣夫人很是赞许，“我看这个林三郎真的不错，我们两家结亲……”
　　怎么又说到这上面了？
　　宣南莘又捂住了耳朵，声音也有气无力：“我都说了我不喜欢林哥哥……”
　　“不管你喜不喜欢，哪能事事依着你？你没看那些话本小说里，全是男子为了权势利益负了女子，被负了的女子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宣夫人厉声提醒道，“你可不要以为找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就会格外珍惜你，人家到底是珍惜你，还是珍惜你是太傅的女儿，那可不好说！”
　　“那爹爹不就是一穷二白的书生吗？娘怎么嫁给爹爹了？”宣南莘额头也出起了汗，冲宣夫人喊了起来。
　　“我嫁给你爹爹的时候他已经中了状元了！”宣夫人也很大声。
　　宣南莘问道：“难道爹爹没有中状元，娘就不喜欢爹爹了，不要嫁给爹爹了？”
　　“他没中状元的话，我根本不会认识他，更别说嫁给他了。”宣夫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也不再看着宣南莘。
　　宣南莘的呼吸重了些，从前不怎么往心里去的事情悄悄重现于宣南莘的脑海中。宣太傅对宣夫人总是很客气的，相敬如宾形容他们再确切不过了。他们甚至吵不起架。宣太傅常常晚归，宣南莘年纪小些的时候，听过不少宣夫人的抱怨，宣太傅会耐心安慰几句，然后第二日照旧。送宣南莘去书院的事也是，宣夫人有许多不满，宣太傅会解释几句，依旧坚持把宣南莘送去。
　　宣太傅认准了的事，从不会因为宣夫人退让一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