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初雪染白了书院时，梁桢收到了家里送来的御寒衣物和书信。
　　信上说家中一切都好，生意没有更好，但也没有更糟，还说幼弟梁衡也在学堂读书，大一些再送来书院。梁桢得知家里一切都好，安心了些。
　　次日，是年前最后一天在书院上课了。
　　天一阁的窗子黑乎乎的，梁桢一喜，想着最后一天做了一回第一名，兴高采烈地推开了门。
　　梁徽拿着灯笼去点油灯，梁桢站在黑暗中等着。一盏油灯点燃后，黑暗中有了些微光。
　　梁桢走过去帮忙，突然听到一声少女的轻笑。
　　梁桢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昏暗的视线中，依稀有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梁桢完完全全看清了，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莘儿！”梁桢抑制不住激动，紧紧拥住了宣南莘。“你怎么会在这儿？”
　　天寒地冻，现在外面还是黑的，地上都是雪，宣府还离书院那么远……
　　宣南莘低声在梁桢怀里解释道：“昨日雪太大了，院长说反正今日也是最后一日了，两头赶也危险，就让我在府里住了一晚。”
　　“那也很危险，现在天还没亮，摔了怎么办？”
　　来天一阁的路上要经过荷花池，万一摔下去了……梁桢都不敢仔细想各种可能的意外。
　　“不会的，我很小心，而且还有怡亭陪着我呀。” 宣南莘毫不担心。
　　一说到怡亭，梁桢才注意到怡亭就在身边，赶紧放开了宣南莘。宣南莘的小手炉原本暖烘烘地贴着梁桢的后背，宣南莘一离开，温暖也离开了。
　　宣南莘把手炉塞到梁桢冰凉的手里，转头对怡亭道：“我们说会儿话，你和梁徽先到那边去吧。”
　　梁桢看不太真切怡亭的神情，总之，怡亭轻轻挪着步子离开了。
　　梁桢握过宣南莘的手，把宣南莘的手贴在手炉上，自己的手再护着宣南莘的手。“梁哥哥，我很想你，春假要休息一个月，我不想休息……”
　　宣南莘委屈地把额头抵在梁桢胸口。
　　一个月，梁桢听到这个时间也觉得很难受，可是等宣南莘满十七岁后，分离的时间还会更长。
　　梁桢勉强安慰道：“你好好写你的说书稿，一个月很快的。”
　　宣南莘抬起头，不满意地看着梁桢：“你都不想莘儿，当然觉得快！”
　　梁桢俯下身，贴近宣南莘的耳边，轻声笑道：“莘儿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想？”
　　宣南莘觉得耳朵痒痒的，索性把头偏到一边去，然后开始一一细数梁桢的罪状：“前日老师没来，不用去背书，你从我旁边走过去，看也没看我一眼。昨日老师倒是来了，可是你不等林哥哥来，就自己先进去背书了……”
　　“原来今日莘儿是来做判官了。判官大人可准小人辩一辩？”梁桢摩挲着宣南莘的手。
　　宣南莘抽出一只手，轻轻打了一下梁桢的手。“那你说吧，说得不好本大人可不轻饶。”
　　“前日我急着走过去是因为你站在萧姑娘和王姑娘中间，我回过头看一眼事小，万一叫人误会我是看的萧姑娘或者王姑娘，那不是很糟糕？昨日，我先进去背书是因为，某人昨日穿了一件新做的玫色芍药花小袄，甚是可爱，我一时晃了神，担心继续晃神可就背不出书了，老师本就担心我这半吊子水平考不上，我再去老师面前吞吞吐吐，老师怕是要被我气得赶我出师门。那我以后都……”梁桢本在打着趣，说到最后又觉不吉利，住了嘴。
　　宣南莘只揪着中间一句不放。“难道我平日里穿的就不可爱吗？”
　　“你平日里也好看，穿鲜艳些更好看。”梁桢实话实说。
　　“不是我不穿鲜艳的衣裳，是因为书院不准女孩花枝招展的，我上次不过是戴了一对金簪子，就被老师教训了……”宣南莘嘟着嘴抱怨书院的规矩。
　　梁桢看宣南莘头上只戴了一朵粉色的绢花，帮她把绢花扶正了些，笑道：“在书院总是要受些拘束的，这不是明天就回家去了吗？你就可以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自己待在家又没人看到，我费那个劲做什么，我要睡到日上三竿。”宣南莘又把手炉塞到梁桢手里了。
　　“睡觉也好啊，睡觉的话你就能在梦里见到我了。”梁桢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不害臊，谁要在梦里见你了？”宣南莘害羞地低下了头。
　　梁桢认真道：“不是莘儿要梦见我，是我一定要去梦里见莘儿。”
　　宣南莘展开笑容，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梁桢。
　　一阵闪光略过梁桢的心头，梁桢俯下身吻了一下宣南莘的面颊，随即抱紧了她。

　　萧凌风正坐着一张张看萧先生批的学生的作业，看了十来张，书童就进来说林公子找。
　　萧凌风知道林昭去了几次杨侍郎府了，但没有一天是高兴的，猜了个七七八八，让林昭进来了。
　　“你……你不要说，萧先生批的其实都是你批的……”林昭骤然看到萧凌风手边一堆作业吓一大跳。
　　萧凌风咳了两声，故作深沉。“三哥，批作业这点小事，哪里需要劳烦爹爹？你有什么事，且说吧。”
　　林昭满腹狐疑，萧凌风撒谎眼睛都不会眨，不能轻信，更不能因此怀疑萧先生偷这种懒。
　　林昭坐下，取出一把白玉柄嵌宝匕首递给萧凌风，道：“你上次见了不是想买没买吗？送你。”
　　萧凌风不收，指了指匕首，笑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得花光你三个月的零花钱吧，我可有点不好意思。”
　　林昭也不拐弯抹角：“有事相求，总得有诚意些。”
　　萧凌风仍是不接，问道：“你得先说什么事，我可不能随便帮人。”
　　林昭见萧凌风居然拿捏姿态，皱眉道：“我和你四表姐并不投缘。”
　　“啊？”萧凌风表现出无比吃惊的模样，“四表姐不是很会下棋吗？你又不想找个陪你下棋的娘子了？”
　　林昭把匕首压在一打作业上，面露难色。“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我也不好在你面前说你表姐有什么不是，而且她也没什么不是。总之，不投缘。”
　　“哦，那你找我说也没用啊，我总不能帮你去跟我姨夫说这种事吧，你跟义父说清楚就好了。”萧凌风还把匕首推回林昭身旁。
　　林昭也不遮掩了，索性道：“你姐姐再也没找过我下棋了，她……她……最近在做什么？”
　　萧凌风会意，迅速拿过匕首放进袖中，笑道：“就问这个？送这么大礼。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要过年了，姐姐在忙着买吃的玩儿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林昭追问道。
　　萧凌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虽然是我三哥，可你是外男，我怎么能告诉你这些？无可奉告。”
　　林昭看了一眼房里的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现在没有外男了。”
　　萧凌风装作无可奈何道：“我大伯可不是好伺候的岳父，不然我姐姐早就许人家了。”
　　“我不信。太师最是讲道理，不会无故为难人。”林昭不听萧凌风胡扯，萧毓盈没许人家的原因分明就是因为她常年不在凌城。
　　萧凌风耸耸肩：“你看我爹爹不就知道了，他们可是同胞兄弟，性子差不了太多的。只不过大伯身在官场，懂得收敛戾气。”
　　林昭绝不上钩，道：“我又不是娶太师，不用吓唬我。”
　　“好吧。”萧凌风很是勉为其难，随后把萧毓盈喜欢吃哪家的零嘴，喜欢看的戏，喜欢读的书，喜欢临的帖，喜欢骑什么样的马，等等，全说了个遍。
　　林昭连自家兄长的喜好也不能摸得这么清楚，更何况萧凌风和萧毓盈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问道：“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萧凌风自然不说这是一早向萧太师打听清楚了的，反而正襟危坐道：“三哥，我们萧家人丁不旺，我又顾家，自然对我们家人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那你知道我……”
　　萧凌风抢着回答：“我当然知道，你第一喜欢下棋，第二喜欢练剑，第三喜欢访碑。不吃太咸的，不吃太辣的，寡淡无味你最喜欢，是不是？”
　　这不是一早打听清楚的，一起生活了三年，萧凌风早把林昭的事情摸得清清楚楚。
　　林昭大为感动，竟然没发现萧凌风是这么有心的好孩子，激动道：“小弟，你真不错，三哥应该向你学习。上次爹爹生日，我误买了他不喜欢的猪肘，他三天都不想理我。”
　　这件事萧凌风很有印象。当时江西有一家很有名的馆子，厨子最会做一道酱猪肘，萧凌风和林昭一起去吃过。当时临近林先生生日，林昭脑子一热就去买了酱猪肘，想着让林先生高兴高兴。林先生对什么也不知道的林昭大为失望，道：“为父是养了个糊涂虫，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吃过这个？”萧凌风投其所好送了林先生白玉碧玉围棋子，林先生因此对送酱猪肘的林昭更加不满，看到林昭就绕道走。
　　为了保证这样的悲剧不发生在萧毓盈身上，萧凌风又强调道：“我姐姐不吃太甜的东西，你可千万别买错了。”
　　林昭感激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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