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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芙惆匆匆赶回殿外,早不见适才送香之人。众侍卫倒身下拜:“娘娘吉祥。”
为首熟识,芙惆急道:“安统领,请速通传,芙妃苏佳氏要事求见。”
安巴额面露难色:“皇上吩咐,法会之期,任何人不得入内。”
“那……安大人代为转述,就说……”
“娘娘尚不得入,下官怎敢擅闯?”
芙惆蹙紧眉,心急如焚。
奉香僧人一路低着头,双手过顶。雍正执起第一束香,躬了几躬:
“一心奉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香插上,又执第二束:
“一心奉请,南无阿弥陀佛。”
第三束。
“一心奉请,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
上香毕,雍正恭谨合十:
“愿此香花云,遍满十方界,
供养一切佛,尊法诸贤圣,
无边佛土中,受用作佛事,
普熏诸众生,皆共证菩提。”
僧人一直低头不语。
三炷香,香烟袅袅。逐渐弥散……
芙惆拼尽最后一股力,跨过门槛儿。气喘不匀,扶着门楹喘息。
梓澜惊道:“娘娘——”
“塞……塞毕力迦、 莫迦婆伽、苦弭哆,配在一起,怎么解?”
“那小太监信口胡诌,娘娘何必当真?”
“我问你,怎么解!”
梓澜有些惊惶:“这……这,一时间,那么一大堆古怪名字,奴婢想不起……”
“是竹黄,还是零陵香,还是……”芙惆死攒着眉,“究竟是什么……我怎么记不起……”
“奴婢去寻那小太监。”
一时间,却去哪里寻?
芙惆将牙一咬:“来不及了!”
“娘娘问这做什么……”
“点香!”
“什么?”
急火攻心,却要冷静,冷脸不发一言。芙惆飞快捡出几块香
塞毕力迦、 莫迦婆伽、苦弭哆。梓澜一把按住她:“娘娘!”
“放开!”
“那太监说,剧毒!”
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芙惆甩开她,须臾间,火星已燃。
芙惆把香凑到鼻端,劺足劲儿,吸了进去——
一股奇香,香得霸气。缭缭绕绕氤氲满室。门窗紧合。
雍正按了按额角,定睛凝神:“请诸位法师进殿做法。”
面前僧人低头不动。
雍正略皱眉,又抚额头。重抖擞心神:“请诸位法师入殿……”
天旋地转一阵眩晕。雍正稳住脚,又是一阵眩晕。
“这……这是什么香?”
僧人缓缓抬起头——
面前的人影虚虚实实,恍恍惚惚。雍正甩了甩头,再甩头——
渐渐重合成一个——
雍正大吃一惊,单凝胸口一股气,提将起,纵身而跃。
他快,僧人更快,一道亮闪,长剑出鞘,三尺冷锋。
芙惆扶住桌脚,摇摇欲坠:“去……去取……”
梓澜不待她吩咐,手忙脚乱抓着一案的香。
合昏树?不对!捺剌柁?不对!竹黄、栴檀娜……不对都不对!
芙惆身子一点一点瘫软。梓澜的手都在抖。
零陵香!
递过去,芙惆重重一吸,五内一道清凉,舒爽些。掰开咬碎,忍着辛涩。只片刻,便有缓解。
她扶案撑着,略能动,挣扎出门。
梓澜急追上:“娘娘——”
“别……别跟着……”
雍正蹲伏地上,手支撑。气已竭,力已怯,偏生死死撑。
勒时亨执了长剑:“最好不要运功提气,否则,毒行五脏。”
雍正皱眉沉色,不肯稍稍示弱,冷汗涔涔淌下来。
“酷刑峻法,壁垒森严。我却一次次闯宫如履平?”勒时亨冷冷笑,“你知道,为什么?”
雍正不答话。
长剑一递,已在咽喉,勒时亨冷如冰霜:“逞己失众!”
雍正咬着牙,每个字,都要咬出气势:“冠冕堂皇的话,朕听得多,也说得多。不必费口舌。”
“哼哼哼——我大可一剑杀了你,可是……”龙游浅水,勒时亨恣意戏弄:“偏不。”
剑递一寸,雍正本能一退。
“你可记得,你曾用剑指着我。”又递一寸,“就这样指着我!”
这一回,雍正没有动。剑已抵肉。
“我就像狗一样爬。”勒时亨咬着牙,切齿腐心,“今天,也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尺余远,一只不起眼的角柜。柜里暗格,秘藏一只血滴子,以备不时之需。头昏脑胀,神智却清,雍正记得清清楚楚。只距尺余……
可是,仇人剑下,尺寸不避!新仇旧恨,公愤私怨,两个男人怒目对峙。对峙的,还有冰冷的剑锋和血肉之躯。
不待通传,芙惆夺门而入。马尔塞一怔,一时忘了请安。
“娘娘……”
“大人速速入宫护驾。”
“没有旨意,不得私调禁军。”
“宫中有人对皇上不利!”
马尔塞冷冷一笑:“宫中……果然有人心怀不轨。”
“事不宜迟,大人……”
“就是你!”
芙惆一愣。冷静,五内俱焚也要冷,心乱如麻也要静!
‘嚓——’一声。一个不留神,墙上佩刀已被她抽出,马尔塞一惊。
刀割下,割得深。芙惆举起流血的指头:“我……我赌血咒,求大人……救皇上!”
马尔塞不得不动容。
“没有皇上旨意,微臣绝不妄动!”
“大人……”
血汩汩流。
马尔塞一横心,转身离去。
“御膳房,有一处密道,直通养心殿。除皇上与军机处重臣,无人知晓。”
半生富贵名利场,太多次的孤立无援,太多次的绝处逢生。终究逃不过。既如此,那么,宁可站死,绝不跪亡!
雍正用手撑住地,身子一寸一寸拔起,每提气,都要拼起全身的力。头始终不肯低,凌厉相逼。
戏侮不成,心悻悻然。时不我待,勒时亨剑一挺:“你想送你短命鬼的女儿,好,我便让你送到底!”
暗门猛地撞开,一道身影扑过来。太迅猛,一时不得分辨。
剑僵在半空。
雍正又惊又急:“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这条……”
哪里还顾解释。迷烟弥漫,芙惆噙住口中的零陵香。
勒时亨一皱眉,仍仗剑:“芙儿……”
她挡在雍正身前,胸口一起一伏喘着气。
雍正执起她一只手:“手怎么了?”
她摇摇头,反握住他,两只手绞缠在一起。
逃不过勒时亨的眼睛。怒火中烧,忍不发做。
“你让开。”
她并不动。
勒时亨握着剑,腕子压了压:“芙儿!”
喘息渐匀。芙惆望向勒时亨,仍不说话。
前尘往事悉上心头。勒时亨声音软了一软,长叹:“我知道,佛多的事……你恨我。”
“我不恨你。”声音淡,却不迟疑。
“你……”勒时亨的心跳了一下。
芙惆明显觉到握着她的手一紧,余光可见雍正神色——霎时铁青。她的心里轻轻叹,他阿……如此境遇,还是如此介意。
“你救过佛多一命,害了佛多一命。一命抵一命,我和你,两厢偿清。我不恨你。”
她回过头,看他和缓一些的脸色:“我只恨你……”声音却是那样温柔,“这辈子,我只恨你一个人,我和你……永远牵扯不清……”
他攥紧她的手,两个人攥紧彼此。
近在咫尺,藏着血滴子的角柜……只可惜,力已尽。
勒时亨面部几下抽搐:“昏君气数已尽。今天,就算你,也休想让我放过他!”
“我不求你放过他。”芙惆竟然浅浅一笑,“我只求你,下剑快些,准些……”她伸臂环上他的腰,他便揽住她。两人重叠为一,“不要杀了一个,剩了一个。你成全我们,我们……”她望向他,他也望着她。虽是一心赴死,脸仍微微红,“我们……夫妻,心存感念……”
勒时亨如被雷击。挺着的一条剑,剑尖微颤。
“芙儿……”他冷笑,笑得狰狞,“你是想激怒我?下剑不准?”
雍正知他随时发难。吃力的拨开她,想推她到身后。
她按住他的手:“有什么分别?你死了,我能活么?我死了,你能活么?”她重又对向勒时亨,“你动手吧,不要手软。”
剑更猛烈的抖。
生死一悬。
竟然很静。心从来不曾这样静。他们静静相拥对望,对望的一刹,一刹即成永恒。生与死之间,她做了一个选择。她从不曾想自己会有这样的举措。命只一条,情却涅槃。
她踮起脚,仰起脸——剑逼着她,诸天神佛看着她,她把嘴唇轻轻贴上他的唇……
他的心剧烈的颤了。
如此惊心动魄的销魂。
渐渐的,他觉到她舌尖顶起的异物。
她握着他的手捏了一捏。
舌卷着舌。在唇舌纠缠间温软,在津泽推送中融化……
一股清气冲进他的口鼻,直上前囟。
勒时亨目眦欲裂。但将牙咬紧,一剑狠狠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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