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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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不辞而别


      “为何要抛下我送你的花环,我的爱人?温暖的细雨撒在山坡上,我们曾在那互诉衷肠。莫不是令尊憎恶这个贫苦的外乡人,非要将那道无情的柴门紧关……”
      老人轻声哼唱着他年少时就会的歌谣,将木桶垂入井中。连着麻绳的辘轳转动一阵,井下随即传出簌簌水声。
      无需去看沾满泥巴的老旧日晷,也无需预言或测算,他就知道等这桶水在辘轱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中摇上井栏时,面色黝黑的农夫卡恩正好会扛着草叉或铲子走过房屋东边的田垄,并隔着老远瓮声瓮气地向他打招呼:“早啊,老头子。”
      再然后,卡恩那条儿孙满堂的老母狗会摇着尾巴穿过空地,身后是一群花色不同的半大狗崽子,打闹时会发出唧唧溜溜的叫声,又带着这串叫声远去。
      在一天的尺度内,老人足以“预见”这一切,就好像早已知道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将无形的规则投射进现实,塑造出一套仅供他所有的“自然法则”。不过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习惯和经验使然。只要出现或去掉一个变量,周而复始的生活终究会发生或大或小的变化。比如一阵狂风,一场大雨,一个人的归来与离别。
      或许是过去几个月如普通家庭一般的团聚太过圆满,康诺特刚离开五天,尼万就开始想念他了,也连带着想念那段其实要比平日忙碌的日子。
      一个人看家的时候,他需要料理庄园的一切事情;康诺特回来后,尼万还得琢磨怎么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制作酒菜和两三日一次的垂钓是最主要的手段),而他乐在其中,与过上安逸生活又热衷于照看后代的老人别无二致,反正他就是闲不下来。
      人们时常说,除了父母早亡、新婚不久便成鳏夫的不幸,尼万这辈子的运气着实不错,也算是好心肠与数年如一日的忠贞勤劳的善报。在“一切自降生之前已得命定”的世道里,这实属难得。自然也会有人嫉妒——庄园管家的身份实在太风光了。
      事实上,有时尼万甚至会觉得自己才是镜河庄园真正的主人,而康诺特是需要照顾的、比自己还年长不少的“儿子”,他正是由此不自觉地偷偷弥补着未能成为父亲的遗憾。
      二人的关系着实神奇:从未将彼此视作主仆,而更像忘年交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们都需要这个。康诺特还一度想撮合尼万和一位同样守寡多年的老妇人共度晚年,但遭到了拒绝。
      尼万还曾和康诺特谈起“死亡”之类难以向血亲启齿的话题。他用朴实的语言描述自己对死后世界的想象:“也不知道我们在黑域里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愿我不会像死前那样又老又丑,不然她怎么认得出来啊;不过我倒希望她的灵魂看上去能和我一样老,这样就好像她也寿终正寝了。”
      然后,尼万说出了亡妻坟冢的所在地,而康诺特答应到那时会让这对分离近半个世纪的夫妇合葬于一处。
      但也有一些忧思,是尼万不曾对康诺特袒露的,而这份不安尤其会在独处时让老人的嘴角沉重地撇下去:等到他也死了,康诺特会不会重归孤独;如果在他死之前,对方就先离开了呢?
      他唯独不敢谈这个,甚至不敢多想。他这位主人、朋友与“孩子”固然性情随和、善解人意,二人也已相当熟络,可在让旁人如沐春风的面具之下,康诺特心灵的暗处定然隐藏着尼万无法理解的某些秘密,以及被火焰般炽热目光掩盖起来的冰冷的孤独。
      正是这份对孤独的恐惧,驱使着尼万常为康诺特的人际关系挂心,尽管他深知早已游荡多年的剑士并不缺朋友,但能称得上交心的毕竟是少数。于是,依着他的建议与请求,已回到草原的莫莱、名叫乔希的小学徒,外加那位行踪不定的术士朋友,几人在这并不奢华但足够温馨的庄园聚过几次。
      几年前,尼万曾协助康诺特照顾过莫莱一阵,那时他就知道了女孩的真实身份。即使自己只是普通人,他对她的同情与爱护也足以盖过对其野兽本质的恐惧,而莫莱也会笨拙地回应他的关怀。这次重逢,尼万还借酒劲调侃起她和五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的个头:“你是不是再也长不大了?”
      和她相比,开朗风趣的乔希自然更容易讨多数人喜欢,其见识之广博也让尼万颇为惊讶,毕竟老人也只堪堪认得一些字,有限的学问大多用在了记账上,少年却能和术士就着魔法与其他深奥的话题谈笑风生。尼万不禁暗自想象乔希自述的“平民家境”要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孩子,该不会他其实是哪位贵族不便带回家中,只得寄养出去掩人耳目的私生子?
      说到赫尔汀,尼万依旧有些发怵。老人从未和术士打过交道,却也知道那是群危险、高傲又敏感的家伙。但短暂的相处下来,尼万也开始对赫尔汀的出现习以为常。至少乔希和莫莱与他关系融洽,术士还给前者教过一些简单的魔法。每到这种时候,康诺特总会守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盯着赫尔汀与乔希。
      尼万时常寻摸究竟有谁能真正走进康诺特的内心。他认为自己是做不到了,莫莱的心思不够细腻,乔希的阅历又太浅,唯独做派神秘、极易招人怀疑的赫尔汀能让康诺特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二人有时还会刻意避开旁人私下对话,用着隐晦到有故弄玄虚之嫌的暗语,而这往往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比普通伙伴更加复杂。
      独眼的术士有时会不打招呼突然上门,又在尼万招呼他们吃饭之前突然离开,只剩康诺特和两个空荡荡的酒杯,或是直接把康诺特本人也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话说回来,早在康诺特启程之前,尼万就有十来天没见到赫尔汀了。
      “他也很忙,”康诺特说这话时微微皱着眉,“这段时间正好在调查一些事情。”
      尼万原以为在帝国的风波过后,康诺特几年内大概是不会出远门了,而他看起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在某一天,应女大公召见后返回庄园的荣誉骑士却说又有一项报酬丰厚的重要任务需要完成。
      老管家照例没有追问,不然自己就显得太啰嗦了——他平时的话已经足够多。所以,他只是委婉地说:“她一定又给您开了高价。”
      康诺特已然会意。他微笑着解释道:“不是钱的问题,当中有些东西对我也很重要……不过她的确给的挺多。”
      ——上次一走就是大半年,这回呢?
      给马厩里的小马驹换上清水和干草,看看葡萄的长势,再去大屋后的菜畦里浇一轮水,这个上午的工作就算完了。尼万不需要到外边的田地里干农活,康诺特也让他少做容易伤筋动骨的活计,于是他又坐回屋檐下的板凳上,盯着井栏边轮廓清晰的树影发呆。
      赫尔汀就是在这时出现的。急促的脚步声顺着木板钉成的门廊绕墙角而来,老人这才一个激灵抬起了头。幸好这位术士还保留着“登门拜访要走门”的基本礼仪,而不至于直接把传送门开到别人家里。
      二人三目相对,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康诺特缺席的情况下碰面。还是尼万先清了清嗓子,向来者点头致意:“您找康诺特?”
      赫尔汀看上去比老管家本人更不自在,脸上流露出肉眼可见的焦躁。他一边习惯性地端着术士的架子,一边表情僵硬地点头回礼:“他人呢?”
      “他前几天就走了呀,”尼万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
      ——以为他告诉过你。
      赫尔汀俯视着呆在板凳上的尼万,直逼得他抬起僵硬的手臂,干笑着抹去额上的汗水,又指向旁边一直敞开的大门:“要不,进来坐坐?”
      似乎随时可能开始神游的赫尔汀喃喃道:“……多谢。”他在管家前面径直走进了门,轻车熟路地直奔康诺特的房间,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他去哪里了?”
      尼万小跑着赶上赫尔汀的步伐:“不,他也没告诉我。”术士比以往更情绪化的表现让他感到一阵不安。“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话音未落,赫尔汀已经推开虚掩的房门。南向的房间面积不大,是一处除床铺、桌椅和木柜外别无装饰的普通居室,里面收拾得很干净。靠窗的木桌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枚精雕过的蛇血晶石,在模糊的木纹间分外醒目。赫尔汀拿起那块宝石,将它紧握在手中。
      然后,尼万眼睁睁看着术士的脸色变得惨白。那份焦躁迅速转变为愠怒,以及另一种别样的诧异。比起震惊,更像是被戳中痛处却无法发作的委屈。
      尼万越来越慌了,但他可以确信赫尔汀的愤怒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对方甚至已经在有意识地克制这份情绪。他忍着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术士的神情,并做好了被迁怒的最坏打算。等康诺特回来,他非得就此事训他一顿不可。
      好在赫尔汀什么也没有说。或许本想说些什么,但见眼前只有一位无辜的局外人,便又将话咽了回去。不过,对不知前情的尼万来说,沉默也一样难熬。他已经构思好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抚的套话(在劝慰后生这点,他自认颇有心得),可赫尔汀没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术士飞快地看了尼万一眼,又低下头去:“……我来的不是时候。告辞。”说罢,他便和来时一样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尼万正要跟上去,可没走两步,就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清脆的嘶声,门框边隐隐透出黑色的闪电。这个魔法他不久前刚亲眼见过一次:赫尔汀正是用一道传送门将康诺特带到遥远的蛇山,并用相同的手法返回此地。而等尼万追出房间,赫尔汀已不知所踪。

      在帝国东北部伽利玛行省的二十一号驿站更换马匹的间隙,桑兹亚公国的骑士们抓住机会,坐在客房外空荡荡的廊道间打盹。刚补过眠的卡西尼耶则打着哈欠,从驿站主管手中接过盖了章的文书,贝默女大公的亲笔信、加弗兰大使的授权函就垫在文书下方。
      “祝您一路顺风。”主管面无表情地向卡西尼耶行礼,其一举一动因过分标准规范而显得冰冷,仿佛连带有人情味的一眼都不肯施舍。
      虽说有女大公本人的信函开路,公国宫廷侍卫长从未指望得到帝国官僚的区别对待,能获得自行挑选良马的权利已经算是“公事公办”框架下的极大通融了。一半是由于两国关系正处在最微妙的时候,一半是为不泄露护送目标的身份,他们本就无法大张旗鼓地行动,女大公只能派出卡西尼耶在内的四名骑士以及一位经验丰富的编外人员作为扈从随行。
      当然,卡西尼耶也会不无遗憾地想到,附庸国在宗主国面前低人一等的事实早已反映在每个细节。不过近几十年来,加弗兰帝国对臣属的控制本就深入,先前的一系列动乱更给了它加大力度的理由。既然女大公都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卡西尼耶倒不至于也没有资格因此产生多少心理落差,现在只是感觉别扭罢了。
      他回到马厩边,轻轻抚摸将要被留在这里的马匹。马鬃在长途奔波间形成了几处结块,卡西尼耶便顺手解开了结——作为农场主的儿子,他对这些忠诚且健壮的动物颇有好感。
      “当侍卫长真是太不容易了,兄弟。”
      卡西尼耶闻声转过头去,向那位黑发红眼的“编外人员”应道:“此皆职责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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