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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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火港


      乔希时常这么想:如果说术士是摆弄魔力的高手,那么康诺特大概就是摆弄话语的大师了。当然,这不含贬义意味:他几乎能和所有陌生人都聊上几句。
      无论是市侩的商人,还是半聋半瞎的老妇,甚至是在康诺特自己成为弑君者“同党”、受到通缉的当下,都敢经过伪装混进帝国士兵聚集的码头,从船行老板那里搞到一条前往火港的渡船。虽然一行人只能躲在货舱里,但这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柳兹曾好奇地问康诺特用了什么说辞。剑士只是含糊其辞:“无论是为了获利,还是真想要‘行善积德’,他都不缺帮助我们的理由。”
      乔希窝在成箱的货物中,小声说:“禁卫军不是都封锁河道了吗,这些生意人怎么敢的啊……”
      “不要小看商人对金钱的渴求——西塔河战争那阵子,有时战场都没打扫干净,倒卖死者遗物的‘拾荒者’闻着味儿就来了。”
      康诺特抚摸着“熔岩”的剑鞘,慢悠悠地说道:“况且控制码头的官吏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人在跑船。这里不比首都,禁卫军管不了,他们完全可以借着‘火港地处河中孤岛,物资无法自给,必须保持稳定供应’的名头,给自己的多年生意伙伴卖几份特别许可,货物变现后的分成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乔希轻轻“嘶”了一声:他当然知道有这种灰色交易——传奇小说和宫廷侍卫说起的坊间传言都有类似的情节,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的交易扯上关系,甚至要靠它从白湖包围网中脱身。
      昏暗逼仄的货舱在休梅河中摇晃,如同冰冷坚硬的摇篮,将它抱在怀中的则是一个无情的母亲。
      命运多舛的双胞胎和她们的女骑士挤在一块,和乔希之间隔着几个箱子,现在正小声地说着话。乔希本来没打算偷听,但毕竟空间有限,他也就被迫(是的,被迫)听了个大概。
      话说回来,其实乔希相当在意她们是否会议论他的事情,但他听到的却是另一个话题。
      柳兹还在为自己的“偏心”向高缇道歉。性情刚直的女骑士不会编排什么好听的理由,只是直白地说因为西尔莎先前的状况,她无法将均等的照料分给两个人,无意间让高缇受了不少委屈。
      不只是柳兹,两位公主身边的人大概都明白这一点,也分享着相近的遗憾:这对形影不离的双生子如同一对并蒂莲,有着相同的相貌和血脉,但她们的“相同”也到此为止。性格、才能、人际关系乃至各自的人生道路,不可避免的歧异和不可见的“差别待遇”一直存在,西尔莎诅咒复发之后的日子只是让这样的差异更明显了。
      从光彩照人到病时的黯淡,西尔莎一直是更容易得到关注的那个。相比之下,高缇就像是西尔莎的影子,人们难免揣测她是否会对自己的孪生妹妹感到艳羡。康诺特和乔希不是没有暗自琢磨过这种情况,但谅谁也没法大大咧咧地讲出自己的困惑。
      此刻柳兹的忏悔却直白地袒露了这一切。一旁偷听的乔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他听见高缇轻柔而坚定的宣誓般的自白。
      “……自己能够做什么,只能够做什么,我知道……和西尔莎经历的痛苦比起来,我不知道有多幸福……我想成为西尔莎的港湾,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毕竟我们生来就是一体的啊。”
      摞成矮墙的箱子的另一头,厚重的衣裳因摩擦而簌簌作响,是高缇张开手臂抱住了西尔莎和柳兹。亲密无间的三人窝在一块,又小声地说起话来,仿佛回到了没有诅咒、阴谋与追杀的幸福日子。
      乔希想象着这幅画面,不自觉地笑了,蜷在他旁边的莫莱也晃了晃尾巴。
      看来在这不到半天的“偷渡”途中,大家都能做个好梦。

      位于休梅河最宽段河心岛屿上的火港,陈旧简陋的房屋几乎挤满了整个岛面,少数看得过眼、高于平房的宅邸和府衙反倒破坏了画面的平衡,就像是将黑水堡压缩到了这片潮湿狭窄的土地上。
      码头边的铁器工坊常年烧着巨大的锅炉,热烈的火焰让那一带始终存不下积雪,这或许正是“火港”之名的来源之一。只是写进了名字的“火”不曾点燃人们心中的火种:这里人很多,也很忙碌,却显得死气沉沉,如同工蚁在阴暗的巢穴中日复一日地爬行。
      火港的“火”,确然只是火而已。
      交错的街巷没有名字,本地人向来是用某家店面或某个人称呼它们。安涅克说是已经离乡近二十年,但对火港的记忆依旧清晰,康诺特正是凭着他的口述找到了贫民区边上的无名旅店。
      只有两层楼的旅店连招牌都没挂,门口趴着一条老狗,脑袋无精打采地搭在前腿上。旅店也兼着酒馆的职能,浓郁的酒气和菜味都渗进了地砖里,叫柳兹不住地皱眉。
      康诺特领着她们,穿过吵吵嚷嚷的酒客,径直走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前。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是个胡子拉碴、长得很凶的壮汉,一看就不好惹。他独自喝着酒,空空如也的餐盘上,残留的油脂已经凝结成块。
      “你好。”康诺特盯着男人的酒杯,暗自比较此地和黑水堡廉价烈酒的品质。
      喝酒的男人抬头看了康诺特一眼,又垂下双眸。他声音沙哑,听起来很闷:“生面孔啊。我没在这里见过你。”
      “没错,我是第一次到火港。”康诺特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他上次来这儿时,眼前这个男人恐怕还没出生。“有人介绍我来找你。”
      “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带着一群女人,出现在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男人瞥了西尔莎和高缇几眼。青春貌美的皇族少女穿得如同村妇,用褪色的头巾遮住了脸,却还是没法完全掩住养尊处优的痕迹。“你该庆幸这里还不是火港最乱的地方,庆幸我正好在这里坐着,否则她们肯定会被缠上。生面孔的女人,在这里很危险。”
      康诺特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安涅克说你是这里的老大,能管住本地人,也能管住试图伸进火港的手。‘铁锤’夏蒙,对吧?”他叫出男人的绰号和名字。
      男人沉默片刻,抬手把老板娘招呼到桌前:“玛丽,时候不早了,赶紧打烊吧。”
      系着围裙的中年妇人马上用她那如簧巧舌打发了大多数客人。当然,夏蒙的在场也很关键,这里没有谁不认识他。至于那些醉得走不动道的人,则让老板养在店里的打手派上了用场——谢天谢地,没有见血,只是十分和平地把他们扔到了门外。
      旅店很快清净下来,除几位神秘客人之外,只剩酒菜的气味在横七竖八的桌椅上缭绕。
      康诺特环顾四周,轻轻“啧”了一声:“这里有间谍吗?”
      “火港又不是黑水堡那种‘好地方’,根本配不上被盯梢。”夏蒙讽刺起家乡也不留一点情面。“但不要当众提起那个名字。谁不知道侯爵刚杀了皇帝?你想让我们也变成某个大恶人的同伙吗。”
      “你不会真信了吧。”
      夏蒙冷眼看着他:“无论是我还是谁,信不信都根本不重要,这里的人只关心自己的死活。但他已经是头号通缉犯了,我不想惹麻烦。你是来送麻烦的吗?”
      康诺特耸了耸肩:“很遗憾,可以这么说。”
      “但我的确认识安涅克,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夏蒙垂着脑袋,用被锤柄磨出厚茧的手指抹掉桌面的几滴酒渍。“赶紧说点有用的,证明你真的是受他之托,而不是谁派来陷害我的骗子。”
      乔希紧张地小声问:“康诺特,侯爵有让你转交什么信件吗?”
      “只有口信,连信物都没给。”
      “安涅克得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给我写信,我他妈又不识字。”夏蒙冷笑着闷了一口酒,“除了玛丽她男人,这条街上就没几个是读过书的,别指望我顺着你们的意思玩弯弯绕。”
      剑士用靴尖挑出一张椅子,在夏蒙对面坐下:“那位老板娘是安涅克安插的信鸽。”
      夏蒙的眼皮跳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拿起了酒杯。
      “他还托我向你道谢,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帮忙照看他母亲的坟墓。”
      夏蒙这才朝康诺特抬起了头,低声抱怨道:“他到底是多恨这个地方,连亲娘的尸骨都撂下不理,一跑就是这么多年,真他妈的混账。”说罢,他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话不能这么说,精灵的葬俗本来就不太一样,通常连坟墓都……”见夏蒙转而盯着自己,乔希的声音却来越小,最后索性闭了嘴。
      康诺特又说:“他想让你保护几个人。简单地说,先让她们在火港好吃好喝地躲一阵子,别让外人发现。等风波平息,会有人把她们接走。”
      桌上的酒瓶已经空了。夏蒙晃了晃空瓶,眼角余光扫向被几人护在中间的女孩:“你们两个,把整张脸露出来。这里没有别人。”
      戒心很重的柳兹还在犹豫——她对火港的印象一直不太好,西尔莎却已解下头巾,高缇也跟着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夏蒙扫过一眼,便示意她们把头巾戴回去:“让安涅克费尽心机送出首都的双胞胎……是皇帝的女儿?”他以古怪的腔调哼了一声,“我就算拒绝,你们也没法拿我怎么样。我不是安涅克,犯不着对一个‘死去’的皇帝尽忠。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早就把你们几个轰出火港了。”
      柳兹一时沉不住气:“陛下还没——”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夏蒙反问,“我想不到帮助你们能有什么好处。看看安涅克,他牺牲了那么多,十几年前还差点死在绝大多数加弗兰人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现在就得到这样的‘待遇’?太可笑了。”
      这时,西尔莎突然拨开柳兹挡在她身前的手,在夏蒙和康诺特的侧边坐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街上的情形。贫苦到只能卖身的女人、衣不蔽体的乞丐、瘦骨嶙峋的雇工,那么小的孩子却要干成人一般的重活。刚才你也说了,这里很少有人上学。说实话,我从不知道你们过着这样的日子……也许不少地方都是这样,只是我见识太少。”
      她迎着夏蒙并不友善的视线,心里无由来地涌起一股勇气:“如果你知道是谁导致了这一切,哪些官员、商人和匪徒该对此负责,请给我几个名字。等风波平息,我会将此地见闻告知父皇,并敦促他做出反应。这不是交易的报酬,而是承诺。”
      见夏蒙无动于衷,西尔莎有些心慌:“你也许觉得我在说伪善的空话,但是——”
      “空话?哈,空话……公主,你想多了,无论是人不在这也能吸我们血的贵族老爷和外国商人,还是市政厅里的废物官吏,没有人愿意扯两句漂亮的空话,好像我们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火港就是这种地方,要活下去就意味着出卖血汗、卑微地服侍那一小群吸血鬼——比真正的吸血鬼还可恶的家伙,把他们手里头漏下来的一点钱粮当作恩赐,一代代都是这样。是*你们*的帝国把这个城市、把我们卖给了*他们*。几年前安涅克扳倒过两任总督,可最后什么都没能改变,只是徒劳的修修补补。”
      西尔莎愣住了:“那……那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实在不清楚……”
      “我?我还能想怎么做,我什么都不知道。给不出你要的名字,想不通这里的人们为什么非得受苦。只是难得有‘大人物’到这种鬼地方来,趁机发点牢骚罢了。”
      老板娘又给夏蒙端来了一瓶酒。他盯着重新蓄满的酒杯,喃喃自语:“既然是那家伙拜托的事情,我无法拒绝。要是他能亲自到这来该多好啊。”
      说罢,他扯起嗓子,对柜台那边喊道:“玛丽,这是我的几个有钱野亲戚,给她们找三间清净点的客房,好好招待,她们会付钱的。对了,”他随手指向乔希,“这个小赌鬼在首都欠了别人八千法谢,随时可能被上门讨债,所以我得放几个弟兄把门,你不要介意。”
      康诺特暗自松了口气,朝乔希笑了笑:“你们先去客房歇息吧,我得和‘朋友的朋友’喝两杯。”
      得了夏蒙的授意,旅店老板十分殷勤,对走在前面的乔希热情地说道:“放心吧小姐,既然老大都发话了,我们肯定会好好招待您几位的。”
      “啊?”乔希一脸困惑。
      老板也是一愣,旋即收起挤眉弄眼的夸张表情,左顾右盼后凑到乔希耳边:“哎呀实在抱歉,差点忘了,您做这副打扮就是怕人认出来,和吟游诗人常讲的故事一样。是我犯蠢啦,‘小少爷’!”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真的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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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间点属于空降马恩全家桶都救不了的封建时期,但先贤们在思想上将构成降维打击(唐突打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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