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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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月之露


      离开圣堂时,雾黄色的余晖已经笼罩了蛇山。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你拯救了西尔莎和伊赛尔,还有那些尚未降生的孩子。往大了说,你将拯救这个国家。”瑞格二世说。
      ——可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后,就算诅咒解除,那位皇子真的还能被“拯救”吗?
      赫尔汀没做正面回应。他转移了话题:“蛇山恶魔的灵魂烙印已经落下,再想改悔也为时已晚。”
      瑞格二世将头盔戴了回去,这下连赫尔汀的喜鹊也没法读到他的表情了:“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其实是件好事,至少我有了充足的准备,可以基于此为帝国的将来做出一系列明确而有条理的规划。”他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得不说这份冷静也相当可怕。
      他又说:“我依靠血亲的病躯才得以苟活至今。这断不能被粉饰为崇高的牺牲——它不只是先皇犯下的错误,更是我的罪孽。现在也是时候偿还了。”
      赫尔汀一脸漠然:“你打算隐瞒下去?”
      “当然了,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年龄尚处于执政的黄金时期,却已在考虑后事的一国之君笑着回答。
      “包括安涅克沙里斯吗。”
      “是的,无论如何都要对他保密。”
      “为什么?那个间谍头子会不高兴的,我不打算惹麻烦。”况且赫尔汀说到底只是个局外人,要不是看在蛇山和康诺特的面子上,他甚至没必要跑这一趟。
      “接受一个可怜人的请求吧,我在安涅克面前也就剩这点秘密了。”
      赫尔汀没有拒绝,瑞格二世也就当他默许了。
      术士转过身,不想再提这件事:“下一步是要到格伦维娜要塞去,对吧。”
      瑞格二世掰下一段树枝,在蓬松的积雪上徒手画起地图,熟练地标出要塞的大致方位:“好像‘稍微’有点远了。”
      “只要那边别再出现什么阻魔金装置,就不是问题。”赫尔汀抬起一只被皮革包裹却仍然冰冷的手,轻触瑞格二世身上更冰冷的铠甲。“在脑海中描绘你的目的地,我们这就动身。”

      从蛇山到格伦维娜山脉,距离实在太远。这倒不算什么,但要塞就坐落在贮魔水晶矿脉之上,庞大的能量场对传送术造成的干扰某种程度上并不亚于阻魔金。踏出传送门时,赫尔汀差点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注灵鸟的消失让他短暂地失去了视野,而被剜去双眼带来的一片黑暗每每令赫尔汀感到恐惧。但他不能也不愿表露出来,好在那雕像般雷打不动的模样帮了大忙。瑞格二世扶着赫尔汀的肩膀将他搀起,也算替他维持了一点体面。
      南方比蛇山暖和一点,至少风不那么冷了。耳边有杂乱的脚步声和武器出鞘的摩擦声,应该是全副武装的军士把他们二人围了起来。看来瑞格二世的确时刻心挂着边境军情,通过他确定的传送门竟一点不差地落在了要塞当中。
      “什么人!”喊话的士兵听起来很紧张。说来也是,谅谁看到黑漆漆的传送门突然出现在眼前,又从里面蹦出两个大活人,怎么也得吓一跳。
      望着城墙上飘扬的狮鹫旗,瑞格二世长出一口气,单手摘下了头盔:“都别动,是我。”
      加弗兰帝国的守军士兵由戒备转向迷惑,进而从迷惑变为震惊。
      一名中级军官拨开身前的士兵走了过来,一时竟忘了行跪礼,连拔出的弯刀都没来得及收回去:“……陛下?真的是您吗,皇帝陛下?”
      瑞格二世记得这名军官。上次前来视察时,他还是负责新兵训练的教官。见对方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料想大概是自己离奇的出现方式所致,皇帝露出了平静的微笑:“怎么了?关于这件事,我稍后会说明。莱米尔,汇报格伦维娜要塞驻军的大致情况。”
      “这、这是……您怎么会突然——”军官一时语无伦次,脑子还没能转过来。
      瑞格二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耶卡洛的先知祷告堂内,为防止禁卫军突然上门搜查,除了假扮成苦修信徒的“信鸽”,乔希等人都被藏到了地下室里。直到傍晚,安涅克手下的一名密探才借着昏暗天色躲过巡逻的卫兵,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有外来的术士在活动吗?”安涅克问道。
      密探摇头:“目前没有发现,但使馆区和夏厅那边封锁得紧,一时打探不出什么。”
      禁卫军已经切断了城内与外界的联系,正和城外的“叛军”对峙,而白湖上的水军显然都已效忠未来的新君主伊赛尔王子。广场的绞刑架上又多了好几具尸体(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被公开处决的),但丘帕院长不在其中。
      密探还打听到一件可信度不高,目击者却信誓旦旦称确有其事的怪谈:守卫押送帝国学院的“叛乱分子”前往监狱的途中,一个蒙着面的半身人突然从小巷里窜了出来,身后跟着个同样用头巾遮住脸的大个子。二人张牙舞爪地扔出一堆会炸出烟雾和强光的瓶瓶罐罐,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而在短暂的混乱之后,被押送的几名囚犯就这么离奇地消失了。
      密探将这则消息如实报告给了安涅克。他吩咐手下稍作休息,再接替其他人继续透过小窗盯着街道上的情况。
      卸下铠甲、换上修道服的柳兹站在庭院中,平日高高扎起如同马鬃的长发披散着,勉强装作皈依者的模样。她惴惴不安地仰望那株苍老却仍枝繁叶茂的榕树。没人知道它的年纪,仿佛白湖第一次飘起炊烟之前它就已经在这儿了。被树枝切碎的月光即将洒满庭院,与上古语祷词一道,成为月之露的药引。
      康诺特坐在墙根下,暗自琢磨那段奇怪的祷词,思考赫尔汀到底知道了多少,安涅克呢?难道他反倒是被卷入其中的局外人?康诺特将视线从树干上的一道道刻痕移回安涅克的脸:“皇帝遇害的消息到底是怎么传的?该不会所有人都信了吧。”
      安涅克愁眉紧锁:“人们信不信根本不重要,就算有所怀疑,现在他们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加弗兰的百姓爱戴皇帝陛下,军队更是如此,而所有势力都能借此掀风作浪。”在这分外肃杀的冬夜里,他打了个寒颤。“陛下应该已经到格伦维娜要塞了。”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真可怜——康诺特想。失算的狼狈,目睹战友和下属遗体时的愤怒,孤注一掷的决绝,使得安涅克越来越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剑士清了清嗓子,打算稍微劝慰几句,也算是将朋友从一片晦暗的思绪中拖回现实:“月亮升上来了,至少先把我们能做的事情做完吧。想必他也对你抱有这样的期望。”
      “对……你说得对。”安涅克猛然回过神,放空的双目又找回了焦点。
      说罢,他叫上柳兹以及自己的几个手下,把西尔莎公主从地下室小心翼翼地抱上来,将她安放在软垫上,用厚实的毛毯包裹羸弱的身躯。雪暂时停了,清辉透过薄雾落进祷告堂后狭窄的庭院,如古代圣殿般圣洁安详,与几道墙外因戒严和搜捕而一片狼藉的街道仿若两个世界。
      西尔莎的意识短暂地恢复了一会儿,她眯着眼睛,只能看到一点雾蒙蒙的月影。柳兹马上在她身边单膝跪下,带着茧的手指轻柔地将西尔莎落到被褥外的长发梳回耳后。“我问过侯爵大人,他会把守好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伊赛尔哥哥……为什么要……”
      “没事的,”柳兹垂下双目,“您放心,我会一直待在您身边。”
      安涅克麾下临时充当术士的帝国学院毕业生走了过来。作为合格的密探,她长着一张很难让人记住的寻常的脸,陈旧的修道服洗得发白,动作干净利落,姿态又相当拘谨。她引导柳兹给西尔莎喂下药水,弥漫异香的“月之露”缓缓流进轻微张开的双唇之间。
      高缇紧张地握住了莫莱的手。乔希正想在康诺特身边坐下,却见剑士揣着长剑站起身,走到了祷告堂内。为了不吸引外人的注意,那里和其他冷清的小圣堂一样黑灯瞎火,只在远离大门的角落点了几盏油灯。
      “你不看着吗?”乔希回过头,小声问道。
      康诺特说:“总得有人把风。”他和莫莱对视了一下,狼女会意地轻轻点头。
      柳兹将西尔莎的身躯徐徐放平。公主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动。正经学过几年魔法的女子坐在被褥边,长袍参差不齐的下摆搭进积雪里,特地在火炉边烤暖的手悬于西尔莎的额头上方。
      在朦胧月光的沐浴下,她以上古语吟诵出诗篇般的祷词:“遵循宇宙的法则,将月光铸成锋刃,割断扭曲的血脉之网,回归原初的自然之理。”
      康诺特倚着墙,两只耳朵一边朝向祷告堂紧闭的大门,一边朝向庭院,两个方向的声音同时传进他的脑海。他聆听着上古语复杂而优美的音节,不禁想象起年幼的公主上一次服下“月之露”时的情形。
      ——梅利妲那样脾气火爆的术士,学的却是这么一派讲究调和与平衡的魔法,解除诅咒的手法竟也有几分温柔。
      但康诺特转念一想,赫尔汀用的魔法一个比一个过激,待自己也不算客气,可他对乔希说话不也堪称温声细语吗?由此看来,轻率地评断术士甚不可取。一念及此,康诺特又开始祈祷他和瑞格二世相处融洽,至少不要出现互相戳中痛处的尴尬情况。
      可要是相处过于融洽,赫尔汀真的被皇帝收入麾下,直接撂下自己不管,那怎么办?康诺特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丝恐慌。
      魔药似乎正在起效。照到西尔莎身上的月光愈发明亮,以纺工般的精巧纺出一层泛着莹莹蓝光的薄网,将她的身躯包裹起来。
      众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一阵风声都会打破此刻应有的静谧。感受到高缇紧张的情绪,莫莱默许了她攥紧自己手掌的动作。乔希睁大双眼,试图将这奇异的一幕刻进脑海。康诺特则将视线上移了几分,估摸着院墙和树冠是否足以遮蔽仪式产生的异光。
      西尔莎的心口处,一团流动的猩红色在血肉之下隐隐浮现,似有一把毒火在她体内燃烧。随后,那张用月光纺成的网自她身下缓缓上浮,穿过她的身体,将那团污浊的异常能量捞入网中。然而,那看得见摸不着的病灶仍有若干血色的细丝从“网眼”中垂下,保持着与西尔莎相连的状态,乍一看就像黏附在她心脏上的藤蔓。
      ——那就是具象化的“诅咒”?
      康诺特凝视着跪坐在西尔莎身侧的女术士。只听她低声重复“将月光铸成锋刃”的变句,那温和无害的月光循着占星学派特有的咒语转化为魔力,在她手中化作一把闪烁着刺目白光的镰刀。
      冰冷的刀柄冻伤了术士的手,但她面不改色,如收割麦草一般,用利刃切断了那丛细丝。完成使命的魔力镰刀随即碎作冰晶状的光末,在女子被冻得通红的手中消散。月光纺成的密网紧跟着燃烧起来,没有温度的、白中带一点浅蓝的火焰将具象化的猩红诅咒抱在怀中。
      古树的荫蔽下,漂浮在西尔莎上方的火焰静静地燃烧,月光化作柔和与炽烈兼具的火光,照亮她清瘦的面颊,奇异却祥和的情景几乎让人忘记时间的流动。直到月焰夹着红里泛黑的能量块焚烧殆尽,最终消散于稀薄的夜雾。
      洒进庭院的月色又恢复了原初平和恬静的模样。雾蒙蒙的,像一层苍白的细沙,和雪地融为一体。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依旧沉浸在方才如梦似幻的景象中。
      然后,西尔莎睁开了双眼。她怔怔地望着榕树伞盖般伸展的弯枝,双目满溢泪光。一度失去知觉的双足在被子下动了动,她艰难地抬起曾经不听使唤的手,将它按在心脏处:“我感觉,这里好像……”
      柳兹声音颤抖:“……殿下?”高缇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扑在西尔莎身上,抱着孪生妹妹泣不成声。
      眼泪不自觉地从西尔莎眼眶里往外淌,冻得她脸颊发冷。她回应着高缇的怀抱,口中喃喃自语:“‘线’被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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