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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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帝国之影


      得知自己要和传说中的朗德侯爵乘同一艘船前往耶卡洛时,乔希的表情一度十分精彩。站在“浪子码头”附近,他盯着飘扬的双头狮鹫旗和船舷上做工极其精美的雕饰,不禁小声嘟哝:“你还认识那种人啊……”
      康诺特无奈地说:“只能说是孽缘吧。以前我和他打过两次交道,每次都差点把自己赔进去。第二次还是在你的家乡。”
      五年前,公国刚开始陷入混乱时,贝默女大公就曾向帝国方面请求支援,而率军镇压叛乱并清剿残余吸血鬼的指挥官之一,就是出身行伍且有丰富猎巫经验的安涅克。
      乔希应该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的,之后大概听到过不少传言。比如对内镇压贵族叛乱时的铁腕手段,甚至因为下手太狠,皇帝不得不将他调去处理对外事务,以安抚噤若寒蝉的大臣们;又比如他在军中有着惊人的影响力,下属也对他忠心耿耿。
      正是因为这些传言,即使阅历有限,在宫廷中长大的乔希也不难看出安涅克有多危险,连带着开始担忧康诺特此行是否安全:“他要是想利用你铲除异己,甚至搞出弑君的阴谋,那岂不是麻烦大了……”
      被母亲和兄长罩在羽翼下,并不意味着乔希对权力和利益的法则全然不知。把大量时间花在阅读上,反倒让他对历史上的种种阴谋印象深刻,只是由此生发的想象和推断未必总能和现实搭上关系。
      单就乔希提出的问题,康诺特倒是很有把握:“他大多数时候都很混蛋,混蛋到我都想揍他一顿——不对,是好几顿。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安涅克对皇帝的忠诚不容置疑。他压根没想过为自己谋求权力,如果真要给他编排什么‘同党’,第一个就得把皇帝给算进去。”
      说到这,康诺特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乔希,你以前见过他吗?”
      乔希摇头:“那倒没有……他没在灰岩城军营待多久;送帝国军离开时我又正好生病了,哥哥没让我跟着去。”
      康诺特点头:“那就好。”
      要是让安涅克知道乔希的真实身份,弄不好会直接把人截在首都当质子,自己就没法跟女大公交代了。至于和所有人都没有瓜葛的莫莱,安涅克再怎么敌视非人类,也不会下作到打她的主意。
      安涅克与他的随从们已经上了船,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启航了。和海船相比,这艘船体积轻巧、行动灵活,更适合需要逆流而行的河运,但同样有着配得上皇家派头的华美外观。
      拎起行李上船前,康诺特揽过乔希和莫莱的肩膀,弯着腰以配合二人的高度,轻声说:“接下来这段日子就有劳二位继续装‘小跟班’了。倒也不用硬装成乡巴佬,别露馅就行,我会想办法让安涅克抽不出时间怀疑你们。”

      康诺特的确做到了,也可能是安涅克有意无意地迎合了康诺特的心思。
      为公国效力的荣誉骑士领着两个“学徒”来打招呼时,安涅克只是走流程似的问了二人的姓名和年纪,吩咐仆从送去一些糕点,又说自己有事要忙,很快便走开了,好像对他们没什么兴趣;而“出身贫苦”的两个孩子也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羞涩和拘谨。
      一开始,康诺特还以为他只是觉得两个半大孩子毫无情报价值,才没有“盘问”下去,毕竟上次他们在桑兹亚并肩作战时,与其他军官一道通宵饮酒畅谈也是常事。安涅克不会下棋,对风行的其他消遣玩意儿也不感兴趣,唯独喜欢琢磨形形色色的人与非人。
      但几天下来,康诺特发现安涅克似乎真的很忙。他走到舱室外透风时,基本都看不见侯爵的人影。
      直到航程近半,船驶过峻峭的摩恩山下,已经能够看到河畔平原金黄的麦浪。乔希趴在船边,给莫莱介绍帝国常见作物的熟制,以及上一任皇帝塞拉女皇开辟运河、连通白湖与休梅河的丰功伟绩。
      康诺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安涅克在背后招呼他过去。他回过身,只见安涅克斜倚在两层船楼的入口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总算闲下来了。要喝两杯吗?”
      “既然是你主动来请,那我自然要奉陪了。”
      经过对方身边时,康诺特忍不住多闻了一下:“你身上好香啊。”
      安涅克走到窗前,在一张堆着薄毯的软凳上坐下,前方的长桌上放着一把银酒壶和两个杯子,不久前摊在桌面的纸卷已经被收了起来。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笑得极温柔:“是皇帝陛下御赐的香料。应该不会很奇怪吧?”
      康诺特极少见安涅克露出这样的神情——发自内心的高兴,还倾注着某种奇异的幸福感。他摇摇头:“不,闻着很舒服。”就是那种温和清新的香气和安涅克给人的印象不太匹配。
      朗德侯爵斜倚着软凳紧贴的木墙,将胳膊搭在窗沿上。窗半开着,河上的风溜进房中,稍微稀释了那股味道。安涅克呷了一口酒,又望向窗外。由于船的位置和角度,他只能看到一段光秃秃的石岸,以及更远处用木栏和沟渠分成一块块的农田。
      “我喜欢这艘船,因为它用不着纤夫,就能在河里稳稳当当地航行。”安涅克突然说,“有些贵族就喜欢看纤夫们在前头拖着船,就像看牲畜拉磨,还说只有真实的血与汗才能装点休梅河上的风光。那时我真想骂一句‘去他妈的贵族,我倒要看看你们的血肉能染红多长的纤绳’。”
      康诺特盯着手里的酒杯,平静地说:“这艘船用不着纤夫,不代表他们不再为贵族和富人们拉船了,只是你现在看不到而已。”
      安涅克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非常锐利,但很快又软了下来:“我知道,康诺特,我很清楚——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很讨厌黑水堡,讨厌到光是在米格的家里呆半天都要吐出来,只有平民区的鱼腥味能让我舒服一点儿,就当是另类的乡愁吧。”
      “然而不只是帝国,哪个国家的‘荣光’都是由数个这样的城市支撑起来的。”
      “这就是你跑到桑兹亚公国乡下隐居,还给庄园里的农民免税的原因?”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我在桑兹亚也有眼线。那可是帝国的附庸,又出过吸血鬼叛乱这样的事,多上点心是应该的。”安涅克放下酒杯,将果盘拖到自己跟前,开始剥起葡萄。他没带手套,动作间可以看见手背和掌心处陈旧的贯穿伤痕。“很可惜,你的做法只能帮助自己看得见、够得着的十几号人。绝大多数人日子照旧,就像你说的——永远在受苦的纤夫。”
      康诺特坦然承认:“是的,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只能帮自己帮得了的人,很有限,但那至少能让心里好受些。硬要说的话,和真正强大的力量相比,我们都是软弱无力的,就算达成共识的国王们也未必能阻止一场战争,更别提我这种无名之辈。”
      安涅克的回答意味深长:“不。只要在某些紧要关头作出正确的决定,哪怕在当时只涉及寥寥几人,也许终会改变无数人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当然,是往好的方向。”
      “你又在和我打哑谜了。”
      “可这已经是明示了呀?”他故作无辜地眨眨眼。“我是说,就算你再讨厌王公贵族和他们的破事,然而现实就是:有时你不得不替他们把自己的手弄脏,好让无辜百姓免遭更大的祸患。”
      “——以维护你效忠的君主的统治。”
      “至少结果是好的。”
      康诺特一时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也许吧。”他不会当着安涅克的面质疑瑞格二世,一个公认的明君也没什么好指摘的,除了让某位大臣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干脏活这一点。“所以为什么非得是我?我看起来干劲很足吗?”
      “你正在为罗西娜工作,和她的交易未了,又曾经和梅利妲共事,自己也很强,这就足够了。”
      “梅利妲已经死了有些年头了吧。她是个不错的术士,就是和所有人都处不好关系,尤其是自己的同行。”
      安涅克轻蔑地笑了笑,用粗棉布擦净手上的葡萄汁液:“术士嘛,不都那样。但她至少为帝国做过贡献,比她那群想靠挑动战争谋利的同行好多了。事实上,我应付术士花的时间和应付普通人的差不多。”
      “安涅克,那些术士毕竟不是普通人。他们更危险,但某种意义上也更单纯。”
      “我还以为你不会那么天真。现在这些术士已经有了金钱和声望,控制了相当的知识和人脉,甚至有了组织,将来就有可能打起权力的主意。无论是对人性还是兽性,最好都不要抱太大希望。”
      康诺特从侯爵尖锐的批判中抓住了某些细节:“你在暗示帝国的统治受到了威胁。”
      安涅克马上否认:“不,我可没这么说。”他将手彻底擦干净,扭过上半身把窗关紧。“不扯那些闲篇了。十二年前,梅利妲来到加弗兰,和我们当时的首席宫廷术士阿祖尔一起,解除了一个孩子身上的诅咒。米格则为调集配制魔药所需的稀有材料出了不少力。那个孩子由此重获新生——本应如此。”
      “——然而梅利妲死了,阿祖尔前几年已经归隐山林。至于米格,天知道。”
      “是的。我们都以为问题解决了,直到那个诅咒在已经长大的孩子身上再度显现。她神志清醒,外表看起来依旧正常,但她的生命正在枯萎,肢体正在一点点失去知觉。我离开耶卡洛的时候,她已经不能行走了,如果情况恶化的速度和她年幼时相同,再过两个月,她恐怕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好在宫廷术士们设法扼制了恶化的速度,但也只是‘扼制’而已,他们只能做到这一步。并不致命,对吧?然而这种诅咒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一点点蚕食她的生命。”
      康诺特“啧”了一声。在他听说或亲眼见过的诅咒里,很少出现这样卷土重来的案例:“当年的解咒方式存在问题?”
      安涅克眉头微皱:“不……那个诅咒比较特殊。我们的宫廷术士给出过明确判断:它是先于受诅咒者存在的‘先天伴生物’,只能被压制,而无法被彻底移除。只要不复发且没有后遗症,就可以当作彻底痊愈,所以我们一度以为已经万事大吉。”
      “诅咒复发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近,一个月前。再加上停战协定到期后可能爆发的种种冲突,我的密探不明不白地被人谋杀,米格的异常动向……所有事情搅合到了一块,这才叫我忙得不可开交。说实话,我都怀疑是有人在故意分散注意力。”
      康诺特叹了口气:“如此看来,虽然希望不大,但接下来必须去找阿祖尔了——如果不打算求助术士议会的话。”
      或许是为了确保相对于同行的优势,术士圈子向来有“配方自守”的潜规则,以至于每一份用于解除诅咒的魔药都成了难以复制的孤品。而旧疾复发的受害者对既有治疗方法通常存在被动的“路径依赖”,若无法找到当年的术士们,问题几近无解。
      安涅克苦笑道:“我已经派出手下调查阿祖尔留下的几个隐居处坐标,可以先等回音。但他狡猾得很,估计不太好找。至于术士议会,他们不可能帮这个忙,我也不信任他们。不过只要通过你,就还有机会再从罗西娜等人那儿撬出点消息。”
      虽说帝国和公国的统治者或许会在领土与战略动机方面相互猜忌,但在对术士议会的态度上,双方倒是达成了不能明说的共识。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被诅咒的孩子到底是谁。”
      安涅克终于坐正了身子。他沉默片刻,双手在桌面交叠:“你大概也猜得差不多了。她就是加弗兰帝国的皇女,西尔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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